喬年沒有聽懂。
衛明非低下頭, 雙拳緊握,他嗓音帶着一絲顫抖,說:“當年在金色十夢會所裡的那個人是我, 不是柏喬。”
喬蘇臉上的血色像被人用手抹了去, 白的慘淡, 她霍然一下站了起來, 起的太急把椅子都推翻了。
李估笙急忙扶住她, 他被她的模樣嚇到了,“小喬,怎麼了?”
“不是柏喬, 是我。”
“是我□□了你。”
衛明非用力搧了自己一記耳光!
他流下兩行淚:“我騙柏喬說是替我姐出氣,他覺得對不起你才堅持要離婚, 他用我們的對話錄音要挾我不準說出去, 逼我姐離婚。”
“我爸我媽爲了保住我給我姐下跪求她離婚, 其實我姐自殺不是因爲柏喬,是因爲我爸我媽犧牲了她的婚姻, 她受不了被最親的人拋棄,她死前剛跟家裡吵過架。”
喬蘇雙腿幾乎要站不住,她緊緊抓住李佑笙的手臂,頭頂的燈在旋轉,耳邊的嗡嗡的像有許多人尖着嗓子在叫, 叫的她耳朵疼。
“……是我, 柏喬怕你受不了這個騙你說是他, 他希望你能好過一點, 起碼你對他是有好感的。”
“我失去的那個孩子, 是你的……”
喬蘇腿一彎倒下去,李佑笙急怕把她扶起來, 摟到懷裡。
“我對不起你。”
衛明非雙脣發顫。
他悔恨了一輩子,一直想跟喬蘇說一聲對不起。
喬蘇張大嘴巴,嗓子裡發出細弱的聲音。
她突然發狠地打了衛明非一巴掌!
然後揪起衛明非的衣服,第一次那樣失控,劈頭蓋臉地打衛明非!
墓碑斑駁滄桑,石碑上的黑白小相被歲月風霜侵蝕,佈滿細碎的裂紋,青年的笑浸在風雨中,依然溫柔無害。
喬蘇抻出手,按在小相上,指節泛白。
她張了張嘴,從喉頭擠出一絲尖銳的哭聲。
然後像洪水決堤,哭得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傻子!
傻子!!!
錯了!
全錯了!!!
喬蘇病了,先是感冒,然後發高燒,高燒不退,前前後後半個月都沒有出院,李家父子每天輪番守在醫院裡,個個急得心焦上火。
喬年蜜月旅行回來,也沒給羅蘇打電話,兩人出其不意地到了家。
喬年在家門口就開始扯着嗓子喊媽,羅蘇又驚又喜,眼裡完全沒有沈予陽,跟沈年兩個人把喬年迎進了屋。
羅蘇這些天擔驚受怕的可是嚇壞了,生怕喬年在外面有一丁點閃失,每天都在電話沈予陽耳提面命的。
沈予陽拎着兩個大行李箱進屋,站在門口喊:“來個人哎,我是親生的!”
喬年哈哈哈笑倒在羅蘇的肩膀上,跑過去幫忙,羅蘇急忙攔着不讓喬年動,喬年拉開箱子給他們分禮物。
吃了飯,沈年在客廳裡看電視,喬年切了水果端過來,一家人一塊兒看電視,電視劇沒什麼好看的,圖個熱鬧。
羅蘇跟喬年說話:“你媽病了。”
喬年沒當一回事,啊了一聲,剝好了桔子給羅蘇。
正說着,喬年接到李佑笙的電話,喬蘇想見她。
喬蘇病了,還在住院,半個月都沒有好。
喬年和沈予陽立刻就去了醫院。
喬蘇剛退了燒,人也清醒着,病了半個月,她原本就羸弱,現在更像薄薄的一片紙一樣。
李佑笙給她們搬椅子,他拉着喬年,心裡着急,顧不上許多,小聲懇求:“年年,你哄哄她吧。”
“您病了,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我來看看您。”
喬年坐下,她真的不知道,她跟沈予陽還在國外度蜜月呢。
喬蘇笑一笑,她臉色白的近乎透明,說活有氣無力的:“只是感冒,怕傳染給你,現在好多了。”
喬蘇讓喬年不要擔憂,她身體雖然不好,但是一直是沒有什麼大病的。
“你長得更像你爸。”
喬蘇突然說,她終於開了口,說了連李佑笙都不曾提過的過去,“我和你爸認識的很早,我上大一的時候老是能遇到他,教室外面,樓梯口,馬路邊,食堂,公共課教室,他就坐在我後面。”
“他長得很好看,他從來不找我說話,看到我的時候會笑一笑,漸漸的,就習慣了看到他。”
提起過往,喬蘇有些恍惚,她頓了頓,輕柔地繼續:“我想,那個時候,我對他是有好感的。”
“我4歲時母親就去世了,爸他總是很忙,我很少能見到他,我接觸的人少很內向,不懂什麼情愛,沈爸爸說我是沈家兒媳婦,我就覺得我是,就應該喜歡沈之揚。”
“結果沈之揚比我早熟,他找到了自己的愛人,當時沒有很難過,結果我懷孕了,沈爸爸一直不知道,沈媽媽求我跟你外公,打掉這個孩子,她跪下來求你外公。”
“我當時都不知道反抗,我甚至都不懂流產是什麼概念,就是這麼蠢,後來你外公帶我去做手術。”
“……我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毫無尊嚴地脫光,很害怕,哭的一塌糊塗,做完手術,沈之揚躲着我,我很自卑。”
“上公共課時傷口突然發疼,褲子上都是血,我不敢走,趴在桌子上不敢動。”喬蘇思緒飄遠,先是眼神酸楚,轉眼嘴角又擒了一絲淺淡的溫柔笑意。
“你爸爸坐在我後面,一直等人走光了,他第一次主動跟我打招呼,問我怎麼了,當時實在太無助了,一下子就哭了。”
“他沒問什麼,他給我穿上他的外套然後替我把椅子擦乾淨,他揹我去醫務室,我不肯去,覺得很丟人,於是他又帶我去醫院,知道我是流產傷口出血,他的眼神……”
喬蘇雙手緊握,歪着頭,眼神極爲溫柔,卻又透些絲心酸,“我永遠都記得他的眼神,不是輕視,是心疼,他什麼都不問,只是給了我他的呼機號碼,說再有事就打給他。”
“後來我跟他還是沒有交集,他結婚早,孩子都3歲了,我再蠢也知道避着他,可是沒過多久,我就出事了。”
李佑笙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他怕喬蘇受不住,急忙坐下來,握住喬蘇的手,無聲地給她支持。
喬蘇靠在李佑笙的胸口,低低地說:“沈之揚爲了證明我跟他沒什麼,逼我去參加羅蘇的生日宴會。”
“……在金色十夢會所,有很多人,一羣年輕人吃吃喝喝很瘋狂,我不會喝酒也不知道喝了什麼,就有點醉了,一羣陌生男人拉着我。”
“我當時很害怕,我去找沈之揚想讓他送我回家,沈之揚忙着和羅蘇去放煙花,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他走了,那是我第一次對這個世界寒心,他明知道那幫人不懷好意,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沒有救我。”
“後來,在一個黑漆漆的房間裡,我被人強.奸了。”
喬蘇沒有哭,薄薄的肌膚,像蟬翼一樣白透,她堅持說下去:“我醒過來的時候柏喬在我身邊,那個房間那個氣味,我永遠不會忘記。”
“對於一個心理上有潔癖的人,你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折磨麼?看到男人,覺得髒,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也覺得髒。”
“我受不了,我也不敢跟人說,我甚至不想活了,我從教學樓的天台上想往下跳,他抓住了我。”
“那天下着雪,很冷,他抱着我跟我說那個人是他,他成功了,我不想死了,只是對這個世界徹夜寒心了。”
“後來他堅持離婚,我不想見他,一直躲着他,衛思媛來找我幾回,她用了各種方法,求過我,罵過我,甚至打過我要我不再見柏喬,後來她們突然就離婚了,我一直不知道原因,我一直以爲是我害死發她,我很愧疚,覺得對不起柏寧。”
她真的以爲是柏喬,後來她懷孕了,衛明非慫恿柏寧捉弄她,她以爲柏寧被綁架追着車,結果流產了……
喬蘇握住手腕,想到了自己流產後被推出來,她還沒哭柏喬先哭了,他已經買了很多嬰兒玩具,在她痊癒回家之前全部都扔掉了,就怕她看到會傷心。
“……他對我真的很好,那8年,我清醒的時候也會覺得很開心,可是除了我們,所有人都不開心,我總覺得自己有罪,對不起所有人。”
“柏家一直不接受我,柏寧恨我,變着法挑剔折磨我,我很難過,真的很難過,每一天都覺得日子漫長,當我又一次流產我終於受不了刺激,開始瘋瘋癲癲。”
“那一天是你的生日,12月26號,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柏寧騙我說把你丟了,我一下子發病迷迷糊糊的跑出去找你,我在一個巷子裡迷了路,鞋子都跑掉了。”
……柏喬找了她很久,他找到她的時候緊緊抱着她,他哭了,他把他的鞋子襪子脫給她穿上,光着腳揹她回去。”
喬蘇哭了,那些記憶清晰的彷彿是昨天發生的,她竟記得這麼清楚,他溫柔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
“我們在巷子裡遇到了一幫喝醉酒的混混,他們不放我們走,柏喬跟他們打了起來,他爲了保護我殺了兩個人,我被那幫人刺激,發了病,我用刀,插進了他的身體裡。”
喬蘇嘴脣發灰透白,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似乎手上還淌滿了鮮血。
“我殺了他。”
喬蘇淚流滿面:“我從來沒跟他說過,我很愛他。”
喬蘇握緊手指,哽咽出聲。
那8年,她很痛,也真的幸福過。
如果當初他說實話,結局不會這樣。
傻子,兩個都是傻子。
喬年在醫院呆了很久。
走的時候,喬蘇給了她一本日記影集,放在一個精緻的紅木盒子裡。
李佑笙送她們下樓去,沈予陽知道他們有話說,他不近不遠地落在了後面。
夜風很涼。
李估笙和喬年坐在醫院樹下的長椅上說話。
李佑笙人長得普通,勝在個頭高氣質好,很儒雅,他說話聲音平穩低沉,很是動聽。
“我第一次見到小喬的時候,她坐在我們小區門口,蓬頭垢面的,我當時在吃早點,買的包子不好吃,我吃了一半扔了,她撿起來吃了,後來我才知道她餓了兩天沒吃東西了。”
“我看她可憐,買了10個包子給她,她特別小聲的跟我說謝謝,聲音像一個小孩子,,我當時真以爲她是一個初高中的孩子。”
“我第二次見她,她在小區門口的大排檔裡當服務員,她長得太漂亮,老是被客人調戲,連老闆都想佔她便宜,老闆娘辱罵她把她趕了出去,她蹲在小區門口,她沒有身份證,無家可歸。”
“當時我問她,家在哪裡?她沒看我,蹲在路邊說,沒有家了。”
李佑笙想到當時喬蘇的模樣,總是忍不住的心疼,“可能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我問她願不願到我家當保姆,包吃包住還給工資,她猶豫了很久,我就坐在那裡等她,她當時已經走投無路,於是跟我回了家。”
“有一年的時間,她都不怎麼說話,睡覺不肯睡在牀上,特別的怕黑,但是她很疼愛君明三兄弟,當時明樂13歲,君樂君瀾才6歲,她對三個孩子照顧的無微不至。”
“我工作的關係經常外調,甚至於那時候我的工資供養不起三個孩子,她在家裡接活給人翻譯東西,有時候還給人當家教教人鋼琴,我們最窮的時候她每天晚上給人送外賣養活嬌明他們,攢錢給孩子們上補實習班,那時候我們還沒有結婚,她還只是君明他們的阿姨。”
“後來我們生活漸漸好了,別人都羨慕她認爲她嫁的好,其實別人不知道,是我們父子四個幸運遇到了她,依賴着她。”
喬年安靜的一言不發。
她所有的好,都給了別人的孩子。
李佑笙對喬蘇的感情,沒有人能體會,愛到了極處,他嘆息一聲說:“其實我跟小喬是在5年前才領的結婚證,那時候我前妻回來想跟我複合,孩子們也大了,小喬覺得責任了了就想離開,我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才求婚成功。”
“說遠了。”
李佑笙笑一笑說:“跟你說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你媽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當時離開是害怕傷到你,她當時精神狀況很不好,後來也發作過很多次。”
喬年心裡頭思緒萬千,卻還是怨懟:“我爺爺過世,我風風雨雨經歷那麼多她都沒有出現,她受再多的苦不是她生而不養的理由。”
李估笙急忙解釋:“她不知道你爺爺出事,她那個時候也猶豫要不要去找你們,後來你爺爺突然出事了,她後悔極了,太愧疚纔不敢來見你。”
和李佑笙沒有聊很久。
睡覺前,喬年坐在牀上,翻看影集。
沈予陽看到影集的扉頁上,有一行飄逸的鋼筆字:愛女柏年小寶貝成長日記。
記錄者:小柏年帥氣逼人的爸爸柏喬。
這兩行字,就讓沈予陽被觸動到了。
第一頁,是喬年出生10天拍的照片,她閉着眼睛,臉胖嘟嘟的,眉毛淡淡的,握着小拳頭,還吐着泡泡,說實話,沒長開,談不上好看,就是白嫩軟綿,跟剛出鍋的小包子似的。
記語:寶貝出生第10天,寶貝會認人了,只要我抱,別人一抱就哭,看到我竟然會咦呀地叫,阿姨的手太粗糙了,把我寶貝的臉都摸紅了,這些人根本不懂嬰兒的皮膚有多嫩,尤其是我女兒的皮膚,以後不讓她們摸。
記語:寶貝出生第11天,寶貝今天吐奶了,小喬嚇哭了,我們送寶貝去醫院,幸好沒有生病,寶貝啊,不能嚇爸爸,爸爸心臟都要嚇停了。
記語:寶貝出生第12天……
這是一本成長日記。
整整300篇日記,上千張照片,足足有4大本相冊。
“我都不記得了……”
喬年翻着影集,哭了,這些照片,都很珍貴。
沈予陽摟着她,感慨萬千,這些照片,這些字,都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滿滿的愛,如果柏喬還活着,喬年一定是個千嬌萬寵的小公主。
喬年擦了下眼淚,又翻開一頁相冊,這是一張合照,她在牀上爬,柏喬在逗她,父女倆一齊回頭都在笑,溫馨極了。
記語:寶貝,發現媽媽在哪了嗎?告訴你吧,這是一張全家福!
喬蘇當年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只帶了這四大本相冊。
相冊雖然保存的很好,但是能看出翻閱了很多遍。
喬年看着相冊裡記錄的點點滴滴,突然就不怨了,不恨了。
喬蘇只帶走了這幾本相冊。
她內心深處。
住着‘一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