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汝丘名義上雖然有六房姨太太,可除去死了的五姨太,能見人,能同他正常在飯桌上吃飯的卻只有三個,大太太秦淑瀾,四姨太丁婉悠和新娶得這房六姨太傅雪媚。大戶人家本該子孫昌盛,可管府卻人丁稀少。
晌午,綠兮與卜兒來叫傅雪媚用飯,她剛進門幾天,老爺還沒分給她貼身丫頭。
這幾天裡也聽聞些關於管府的事情,二姨太潘茹常年居住在花園後面一個隱蔽的閣樓裡足不出戶,三姨太金牡丹被關在偏院裡,人已經瘋瘋癲癲,卻都不知到底因爲些什麼。傅雪媚心裡犯嘀咕,自己初來乍到,孤身一人,大太太對自己充滿敵意,四姨太對自己冷漠不堪,在府中連門路都摸不清,身邊也沒有個信任的人,雖然自己很想知道府中的事,可假如問錯了人,豈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路上,傅雪媚打量着身邊的綠兮,與自己年紀相仿,眉清目秀,硃脣皓齒的,看起來也老實本分,心裡不免多了幾分親切。
她忍不住拉起綠兮的手說,“綠兮妹妹,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府裡的事情,像二姨太,三姨太的事,還有…”
不等她說完,綠兮突然駐足,眉眼嚴肅的打斷她,“我們做下人的可不敢隨便嚼舌根,您就安安心心的呆着,如果覺得無聊,老爺準您去看戲,去逛街,府裡什麼事也不用您操心。”說完,像是不經意般將手從她手心中抽出。
自己和顏悅色的詢問,竟然被個丫鬟給言辭犀利的回絕,如若就兩個人還行,可身邊還有個卜兒呢,這不是煞自己的臉面嗎?傅雪媚羞憤不已,對綠兮的好感頓時一下全無,譏笑起來,冷言冷語的說,
“你這麼漂亮,怎麼沒被老爺收了做房姨太太呀,很符合你的氣勢呢。”
說罷瞪了綠兮一眼,悻悻的甩了甩手,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卜兒望了綠兮一眼,面露尷尬,小聲說,“六姨太問話你說就好了,幹嘛要惹惱她呢?”說罷趕緊快步追了上去,綠兮沒說話,默默嘆了口氣,跟上了她們的腳步。
不是自己不想說,而是沒什麼可說的,自己知道的也不多,無非是二姨太潘茹有皈依佛門之意,帶着兒子住進花園後面與世隔絕的舊閣樓裡,整天誦經唸佛,綠兮也只是聽說,可從沒見過。三姨太倒是見過,風華絕代,以前是個戲子,女兒意外夭折後就成了瘋子,經常在夜裡唱戲,老爺也真是會安排,把她關到了偏院裡,他倒是清淨了,睡在偏院的丫頭們可苦不堪言了。那次三姨太的窗戶開了一角,出於好奇,綠兮與卜兒偷偷趴在窗框邊向裡望,三姨太聞聲回頭,臉上化着五顏六色濃重的油彩,身穿紅白相間的戲服,咧開嘴癡癡一笑,直嚇得人心驚肉跳,卜兒差點跌倒,嘴裡嚷着,“我的媽呀!”綠兮趕緊伸手捂住她的嘴。
“老爺,我就想找一個年紀同我差不多,性格也能合得來的,沒事的時候還能陪我說說話,那些老家僕吧,雖說伺候的好,可我總覺着她們太悶了,沒什麼話說。”用過飯,傅雪媚挽着管汝丘手臂逛了圈花園,此刻剛好逛完從花園裡走出來。
“那一會兒就去偏院,你自己挑一個便是了。”
“真的嗎老爺?”
“以前可沒有這規矩,你可知道我有多疼你了?”管汝丘握住她的手揉搓着
傅雪媚掩嘴輕笑,媚眼如絲,嬌聲說道,“我本來瞧上了那叫綠兮的姑娘,想叫她去伺候我,可是她卻不願意,那就只有換一個了。”
卜兒端了盆衣服,路過他們身邊剛要打招呼,正好聽見她說的話,迫不及待的喊道,“我去,我去,我保證什麼都聽六姨太的,把您伺候的好好的。”
管汝丘被她的喊聲嚇了一跳,面露不悅,“你這丫頭叫嚷什麼,真沒規矩。”
卜兒趕緊閉上嘴,縮着肩膀站在原地,擡眼望了望傅雪媚,又低下眼眸。
傅雪媚上去瞧瞧她,“哎?這不就是剛纔和綠兮一起去叫我的那個丫頭嗎,行吧,就她吧,看着小模樣也挺機靈的。”
管汝丘揚起下巴點點頭,“那你就跟着六姨太吧,搬到西廂去伺候着。”
卜兒聽見這話興奮異常,歡天喜地的說,“多謝老爺,多謝六姨太,我這就去收拾收拾,馬上就過您那去!”
臥房裡,卜兒邊收拾包裹邊對站在一旁的綠兮說,“你真是傻,寧可夜夜聽那三姨太鬼哭狼嚎,也不去伺候六姨太?”
綠兮不以爲然,滿不在乎的說,“我見了她就渾身不舒服,可能她跟老爺八字相合,跟我八字不合吧”
卜兒停下手,疑惑的望着綠兮,“你平時挺精明的,總對我說大道理,告訴我不要亂講話,怎麼今天自己胡言亂語上了,這話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可別再亂說了。”
綠兮微微一笑,“住了這麼久,我還挺捨不得你。”
“現在府裡不缺人手,上次鋪子燒了又虧損不少錢,估計這一段時間府裡是不會招人了,你自己在這住着,夜裡可要小心些。說來也怪,這兩天倒是安靜的很。” 卜兒憂心忡忡的說完繼續整理包裹。
綠兮將手搭在她肩頭,“你放心吧,既然去了就好好伺候她,也不知她這人如何,能不能待你好。”
卜兒繫好包袱拿起來,“我覺得她還不錯,說話聲音都那麼溫柔,人也厲害不到哪去。”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綠兮拉起卜兒的手送她出門。
“府裡本來就有個浪蹄子,現在可好,死了個小賤貨,又娶回個狐媚子,看老爺的樣,魂兒都快被她勾沒了” ,秦淑瀾靠在牀上摑了口菸袋,腮幫子凹陷進去,語氣惡狠狠的。
玉蓉拿着痰盂放到牀邊,煙霧薰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太太,您罵歸罵,罵四姨太六姨太都行,可千萬別在招惹那元萍兒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有本事今兒晚上就來找我。”秦淑瀾恨得牙根癢癢,不斷噘着嘴脣,菸袋抽的吧嗒吧嗒直響,她往痰盂裡吐了口痰接着說,“什麼鬼,什麼邪,我看就是那老頭子心癢癢,娶了個新鮮貨沒用上,非要再娶一個不可,都是他們串通好的,要不怎麼就突然來個江湖術士,弄了這嫁不出去的女人到我們宅子,還衝喜,我呸,就是個禍端,我看這管府,氣數也要盡了 ”
玉蓉面露窘色,想勸阻又不知說些什麼,只好小聲叫了句,“太太…”
午夜,耳邊響起空靈的嗤笑,秦淑瀾睜眼,元萍兒就站在牀前,髮髻盤的老高,身着一席白衣,表情冷峻,臉上冒着幽幽綠光。
秦淑瀾連忙起身向後縮去,嘴裡吼着,“你!你!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元萍兒慢慢向她靠近,咄咄逼人,“就是你害死的我,還不快快還我命來!”
聽到這話,秦淑瀾一愣,驚詫着反駁道,“胡說,明明是你自己喝了藥自殺的,怎麼怪到我頭上來?”
“你這狠毒的女人,壞事叫你做盡了,跟我走,我要去閻王爺那告你,叫你下十八層地獄。”
說罷,元萍兒張開雙臂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秦淑瀾拼命掙扎,雙手亂抓,慌亂中抓到元萍兒右耳上的耳環,立刻緊緊攥住用力將它拽下,元萍兒當即慘叫着化爲一縷輕煙飄散,秦淑瀾驚醒,不過是場噩夢。
寒氣襲來,她向上拉了拉被子蓋住肩膀,翻身,碰到一個冰涼的物體,摸起一看,是隻圓形的金耳環,上面雕着鏤空花紋,小巧精緻。
秦淑瀾瘋了似的將耳環扔到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叫,“玉蓉!”
不久,院裡傳來開關門的聲音,玉蓉急匆匆推門進來邊係扣子邊問,“什麼事,大太太?”
“快把燈點着!”
玉蓉急忙點着桌上的燈,屋裡亮堂起來,秦淑瀾環顧四周,眼睛定格在桌面的菸袋上,
“快遞給我!”
玉蓉又將菸袋和火柴遞上去。
秦淑瀾接過菸袋,一陣一陣撲來的寒意令她只打哆嗦,聲音虛弱,“去…給我倒杯水來,要滾熱的開水,快去。”
玉蓉應着“好好好”,便往外走
“等等,把地上那隻耳環給我扔出去。”秦淑瀾指着地上泛着光的金耳環。
“咦?這耳環..”玉蓉蹲下撿起,剛想問這耳環哪裡來的,見秦淑瀾橫眉怒目的樣子,識趣的閉上嘴,轉而說,“我去給您倒水去。”
秦淑瀾身子不斷髮抖,元萍兒真的來找自己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雞鳴一聲,秦淑瀾抻着脖子從側面窗戶向外望去,天亮的晚了,還有稀疏繁星掛在空中。抽上幾口菸袋,寒意便褪去,情緒也平復了些。冬天真冷,老爺肯定不冷,傅雪媚的身子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