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匠再次帶上行李出發了,目的地是距離泰野郡九十三公里外的一處無名漁村。
他要沿着這條水路繼續北上,繞開戰火連天的銅河諸國,在中原周邊繼續收集情報,爲後續快刀隊伍當探路先鋒。
這次依然是單兵深入敵後,孤身一人上路,雪明換上一身樸素的僧袍,擔起行李與妻子道別,登上船以後,就看見小七依依不捨的眼神。
雪明:“有事情,我一定搖鈴。”
小七比着大拇指:“我開戰甲來救你。”
沒有說再見,也不需要說再見。
按照雪明的個性,要是真的遇上生死攸關的大危機,他搖人的速度比誰都快。
此次同行的人們,還有福亞尼尼和比利,以及蘇綾老師——這三人另有任務在身,與槍匠乘同一艘觀光船往西北方向去。
兩個工匠學徒與師孃揮手告別,福亞尼尼回到艙室裡,扯着比利大哥的衣袖低聲說。
“喂比利,克羅佐元帥派咱們兩個小蝦米來執行這個搜索任務,是不是有點冒進了?”
比利連續幾天都沒睡好,自從來到大夏東南,又潮又熱的夏季海風讓他上吐下瀉,這幾天一直在做怪夢——他夢見了法依,夢見了這個可憐兮兮的小女朋友。
至少在他的世界裡,在他的回憶裡,法依·佛羅莎琳的老家在五十一區,是一個母親剛剛去世,需要他去照顧,需要他去呵護的波斯姑娘。
“比利大哥?比利?”福亞尼尼見大哥不應他,加大嗓門嚷嚷道:“比利!~”
比利小子依然緬懷着這段感情,他無法對抗這種心魔,很難走出來——他目光呆滯,後腦已經長出白髮,原本長相兇惡五官硬朗,癡傻的神態使他迅速蒼老,像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阿叔。
“比利比利比利比利比利!~~~”福亞尼尼受不了啦,乾脆趴在大哥背脊上碎碎念。
比利這才清醒過來,放下手邊的行星齒輪組,那是他用來模擬變速箱運行做的模型玩具,常常握在手裡把玩。
“哦!哦哦.哦!”
福亞尼尼陰着臉,湊到比利耳邊:“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呀?”
比利小子立刻應道:“不好意思,你剛纔問什麼?”
“我說!”福亞尼尼滿腹怨氣:“克羅佐元帥把咱們從戰情中心調出來探路!是不是太看得起咱倆了!”
這麼說着,小弟盤腿坐在比利大哥身邊,低聲議論着。
“本來我就想呀,作爲攻堅隊伍的機械師,來到香巴拉的工作就是修車造樓挖壕溝,最多也就鋪個地區電線,搞電臺電力工程——沒想到這一回,元帥居然要咱倆跟着VIP一起執行探索任務.”
“我才二十七八歲。”
福亞尼尼拉下眼皮扮鬼臉,偷偷朝隔壁艙室的方向吐舌頭——這個角度,槍匠和蘇綾是看不見他的。
“路上保不準會遇見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呢!仙人呀,妖獸呀,授血怪物呀!化身蝶唷!”
“我去對付授血怪物?真的假的?”
比利的求生意志沒有那麼強烈,他和福亞尼尼唯一的區別,也就是有一部分授血扈從的屬性——與正兒八經的授血貴族不一樣,授血扈從的含人量非常高。
早在玫瑰教時期,瑪麗聖母手下就有不少授血扈從——他們不怕陽光,能夠爲主母代辦許多事,方便在人間行走。與“聖血”不同,這種賤血不具備授血貴族的超能力。
比利的肉體不能超自然再生,也沒有貴族們的強壯體魄,沒有驚人的指力握力。除了一點點靈感靈能的微弱增幅以外,賤血還會大幅削減智人的壽命。
對於賤血種來說,唯一的好處就是正式執行授血禮儀的時候,維塔烙印和聖血的排異反應不會那麼嚴重——不需要任何適應期,就能立刻開始工作。
克羅佐元帥早就知道比利的小秘密,讓這位工匠長期留在黑風鎮,只會加重他的病情。
快刀的戰士們都具備澎湃靈壓,保持備戰狀態的槍匠更是能讓授血之人整日膽戰心驚坐立不安——比利小子身上的熱病就是這麼來的。
自從蘇綾帶回東馬港的消息以後,克帥就一直關注着丹秋國的動向,在地緣政治層面,斧鋒山這個鬼地方佔據中原銅河四道天險——地形地勢得天獨厚,月牙斧刃一樣的西北山麓隔絕了大部分外敵,東南一側山口喉道逐漸縮小,在高地建立觀察哨,進犯之敵一覽無餘。
整體山脈綿延數百里,亂世軍閥建起十六國,就有七國與丹秋接壤,是兵家必爭之地。
克羅佐幾乎想都沒想,立刻認定丹秋國就是猶大的藏身地,達格達之釜想要灌滿元質,必須落在斧鋒山脈裡,夏邦全國的仙胎仙丹都能同時往中心輸送。
克帥交付給福亞尼尼和比利的任務,是前往兩百多公里外的哀宗陵探查當地的礦物資源。
珠泰合戰結束以後,快刀在這個地方發現了大量的輝石儲備,還有許許多多鋰礦鎳礦和鉛汞礦物。
夏哀宗的陵墓原本選定在夏中平原銅河流域的第三支脈,這座墳修了二十六年,但是最後擱置了。
這位皇帝勞民傷財大修大建,起初要搞鉛汞仙丹求藥長生,但是猶大從來不打算幫皇帝鞏固永世皇權——因爲死不掉的皇帝容易讓皇朝死掉。
後來哀宗找到骨肉長存的辦法——往陵墓裡灌水銀能保持屍身不腐,哀宗就去難爲陵墓工匠。
結果複雜的墓道墓室還沒建完,老皇帝就撒手人寰——
——如今哀宗陵也只是一個地名,說的是七八十年前因爲運河打通以後,修皇陵帶來的經濟發展而興起的一座小鎮。
鎮上的居民大多是造墓隊伍的後人,也有不少方士和風水師在此安家落戶,有人的地方自然會形成聚落村莊,皇陵擱置以後,這裡也漸漸衰敗,只有漕運營生偶爾會喚起一些生氣。
說起這個斧鋒山和哀宗陵的關係呢?其實這一回,蘇綾的任務是刺殺猶大。
有可靠的線報表示,自歌莉婭·塞巴斯蒂安伏法受死之後,仙台方向諸多島嶼的仙丹洞府都出現了不大不小的混亂騷動——
——有一支隊伍走出斧鋒山,卻沒有遭受銅河周邊諸多軍閥勢力的圍追堵截。
按照常理來說,從這個鬼地方走出去的商隊軍隊,或多或少都得和附近的土匪頭子打一架,至少得交了買命錢才能安穩帶貨跑商。
可是這一次,衆妙之門的情報網告知克帥。
隊伍人馬預估只有十二人,無論是水路山路,行李輜重自始至終都是六車。
這支隊伍從丹南換了水路,緊接着一路往東,直奔着哀宗陵的方向去,同時在哀宗陵墓周邊活動的快刀探子也蒐集到了非同尋常的環境靈壓變化。
克羅佐元帥敏銳的嗅到了戰機,這或許是猶大正在建立新的洞府——
——但是克帥沒有一口咬定這就是猶大的隊伍,不過這支隊伍裡,肯定有永生者的高層幹部在。
哀宗陵這個小鎮子必然發生了什麼,突如其來的環境靈壓變化,把敵人從老巢勾出來了。
不死鳥成了槍匠以外的第二選,克帥調集組織部重新分配戰術資源,把槍匠的任務行程稍稍一調整。
福亞尼尼和比利要跟着蘇綾一起前往哀宗陵,至少探查清楚三處地層的礦物丰度。
蘇綾的任務則是保護這兩個工匠,至少查明這支隊伍的真身。隨時用傳喚鈴呼叫槍匠和快刀增援。
以槍匠的行程規劃來說,想支援一百多公里外的不死鳥,也只是半天的騎馬路程。
要是真的撞了大運,確認猶大的真身就在哀宗陵——不死鳥的力量能搭建一組FOB,湊夠了五人小隊,中原的破關開局之戰,就拿猶大的腦袋祭旗。對福亞尼尼和比利來說,去哀宗陵這麼個小地方探礦,那只是他們的下限。兩個小笨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
——順着銅河第一江繼續往北走四十來裡,船舶起起伏伏搖搖晃晃,霧也越來越大。到了蘇安府靈泉谷口,再走三十多裡水路,雪明就提前下船,準備去漁村過夜,和快刀的兄弟接頭換路引。
船上的客人們也只剩下兩個負責駕船的快刀兄弟,還有阿綾老師了。
這個時候,蘇綾揭開簾子回到內室,看着緊張兮兮的福亞尼尼,以及早就睡過去的比利。
“VIP大人!您好!”福亞尼尼連忙笑臉相迎,其實內心緊張——
——他望見這四十出頭的“黃金一代”,卻找不到這姐姐臉上半條皺紋。
對方的神態平和,氣息穩定,如果一動也不動,就像蠟像館裡的雕塑一樣詭異。
“有話直說。”蘇綾和槍匠聊完了家裡長短,問過小七的精神狀態,找到些樂子——決定直接談正事。
福亞尼尼剛要直說呢.
問題卡在喉嚨裡,出不去了。
蘇綾:“我帶你們,殺猶大。”
“啊?!”福亞尼尼愣了那麼一會兒。
比利從夢裡驚醒——
“——我?殺猶大?”
待到蘇綾老師把這兩人拉進隊伍裡,不死鳥的魂威超能化爲任務清單。
[夏哀宗葬身之地·猶大討伐戰]
[任務難度:非常簡單]
[任務說明:我們發現了一處資源豐富的有色金屬礦,由克羅佐·凡迪恩元帥親自下令,命蘇綾[不死鳥]攜兩位勇敢的無名氏戰士查探情報隨機應變。]
[必選主要任務:使用地質錘、解石錘、勘探杖覈驗地區三種地層的礦物丰度,它們的海拔高度具體差距需要保持在霧江水下深度一百八十米範圍內——否則攻堅工程隊將難以推進採集工作]
[可選次要任務:護送福亞尼尼與比利兩人,確保完成勘探工作。]
[可選次要任務:查明哀宗陵地區的環境靈壓變化條件,至少發回一份地質分析報告。]
[可選次要任務:協助VIP查明外來隊伍的真實身份。]
[可選次要任務:殺死猶大。]
[備註:無名氏的幹員,當你看見這份任務說明時,不要害怕,這對你來說只算小逝身手。]
“我不玩了.”福亞尼尼當場就丟下不死鳥的靈體卷軸,要跳河游泳去追槍匠老師。
“哎!不是,哥們兒。”蘇綾咬着大拇指猛吹氣,把靈體吹成一隻巨大的手掌,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從船舷外,把福亞尼尼撈了回來。
福亞尼尼驚慌失措的揮舞手臂:“VIP,我真不是這塊料”
阿綾把這膽小鬼丟回船艙裡,她歪着腦袋面無表情,一個勁的撓頭,隨口向比利發問。
“你怎麼看?”
比利聳肩無謂:“我沒意見。”
阿綾:“要不這樣,咱們凱旋歸來,我把上次那個.”
“誒”
她想了想,回憶着一個月之前滑翔傘巖臺上發生的事情。
“就那個,原本要和你這小子跳一個傘的妹妹,我把她微信號給伱。”
福亞尼尼眨了眨眼睛,似乎沒聽懂——
——比利低聲說:“我這個老弟他膽子小,說不定會拖後腿,VIP大人您理解一下,要是在皇陵周邊開展勘探工作還好,跟着您一起進行情報收集活動的話.”
“赴湯蹈火啊!綾哥!”福亞尼尼的腦袋終於轉過來了。
蘇綾十分感動,並且往船頭喊了一句。
“兄弟!現在可以說了!”
比利小子意識到不對勁:“說什麼?”
福亞尼尼:“別管她說什麼了!哎!生死看淡嘛!不服就幹!不就是個猶大!”
快刀的通信士走進來,臉色陰沉神態可怖——
——這位船伕哥捧着傳喚鈴譯文編碼表,把最新的消息讀給VIP聽。
“根據前線遞剛剛發來的鈴聲電報,我翻譯一下。”
“在十七號早間,快刀斥候三班的十二個兄弟,有六人跟着目標隊伍進入了哀宗陵範圍,過了界碑就沒有回來——”
“——剩下的六人剛剛發信,又有兩個突然消失了。”
“戰情中心的譯碼員搞不懂語境語義,於是要他們重新發信,再次確認戰情。”
“沒有交火記錄,沒有彈道觀測信號,沒有任何武力衝突的編碼傳回來,也沒有掛上遭遇敵人緊急狀態——”
“——他們就這樣蒸發了,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突然消失是什麼意思?”蘇綾問道。
通信士眉頭緊皺,搖了搖頭。
“很可能和降級的城市和站臺一樣,哀宗陵發生了一些難以預估的變數——我們的靈能者踏進這個小鎮以後,沒有任何機會出來,連傳喚鈴都不管用了。”
“這是具體的譯文原件,它們是一瞬間傳回來的。”
這麼說着,通信士把一個紙袋交到蘇綾老師手上。
福亞尼尼跟着湊了過來,要一起看。
光是第一頁的信息就令人匪夷所思。
[八月八日]
[9:27:57丨三班六號:救救我!]
[9:17:44丨三班七號: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別問了!別問了!]
[9:11:11丨三班一號:再次確定目標位置,跟得上嗎?]
[9:30:30丨三班六號:聽得見嗎?你們在說什麼?]
[9:00:00丨三班一號:對錶!兄弟!換班對錶!二號接走我指揮權,其他人和我從反斜坡跟上去。]
[9:15:11丨三班二號:爲什麼?爲什麼有兩個班長?]
福亞尼尼完全看不懂這些消息,這張譯文看上去沒有任何邏輯。
快刀的斥候們就像嗑了迷藥,互相傳達着無用信息。
蘇綾指着時間一項:“排序有問題呀”
“這不是接信時間。”通信士解釋道:“這是他們特地標註出來的發信時間,確切來說,這裡有幾百條信息,鈴聲幾乎在短短的兩分鐘之內,像密集的雨點一樣,同步傳到戰情中心。”
“可能是異常的環境靈壓,影響了傳喚鈴的靈素蟲,可是我們照着正常發信時序排版以後,它們依然連不起來。”通信士臉色凝重:“VIP,克帥剛剛收到這個消息——他給你三十分鐘的決斷時間,您要自己做判斷,是否繼續執行這個任務。”
“啊?”福亞尼尼更聽不懂了,“也就是說,這些快刀的精英兵進入小鎮的一瞬間,就被環境靈壓逼瘋了?!”
“我不玩了。”這回輪到比利一個箭步衝出船舷,毫不猶豫跳下河。
同樣的,他也被一隻靈能大手撈了回來。
阿綾老師往兜裡掏出墨鏡,給自己戴上了。
“殺猶大要緊,至於這些小事情,撒撒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