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霧江來的王氏惡婆娘迷了大哥的心.”
“黃龍大仙.還請您出手.”
五月花的賓客臥房裡,劉大提督的兩位宗親兄弟跪伏在地,對着牀榻上的神龕叩首敬香。
原本兄弟倆在仙台府還算頗有名望的鄉紳,在各個縣衙和地方土司官面前,也是有錢有權的名門望族,如今笨熊被狐狸誆走了這份權柄,原來的生意夥伴合作關係,都落到了大哥手裡——提督根本就沒把兩個弟弟當自己人,哪怕這提督已經有資格成爲仙台府的土皇帝,連封個異姓王的意思都沒有。
這二位宗族兄弟卻信了狐狸的話,把過錯都歸咎於提督夫人王雅安的頭上,一口咬定是這幫外戚來仙台奪了他們的權,一方面是提督大人辦事多半由王夫人代勞,另一方面劉姓在仙台府是個地方大姓,兩個弟弟相信大哥還要進祖廟,還要回族譜受香火,絕不會坑害自家兄弟。
而劉大提督這頭狐狸,就看着老婆和兄弟鬥來鬥去。老婆家裡的銀子和礦產,兄弟手上的生意和兵權,最後都歸到他手裡了。
牀榻之上,神龕是紅木包金漆富麗堂皇,其中廟宇左右有對聯,裡外兩層牌匾。
書曰——
——黃天黃土惶惶衆生求救苦難。
——紅肉紅心宏宏神龍施恩道德。
外面一層牌匾做橫批。
叫[五穀豐登]
裡面則是神龕廟宇的來歷。
[上京應天黃龍真人法身·善信猶大司祭靈宗十四年求]
小廟正中便有一位身穿黃袍道服仙氣飄飄的泥人像,有一條土黃色大蟒蛇盤繞仙人周身。
“喏。”
從這泥人口中傳出迴應,要信徒講出願望。
劉家二弟連忙叫屈喊冤:“黃龍大仙,王氏欺我!王氏欺我.”
黃龍大仙立刻問:“如何欺你的?”
“這仙台府從成祖年間就是我劉家的天下。”三弟立刻嚷嚷起來:“哪裡輪得到一個外戚來指手畫腳!我父親、祖父爲朝廷嘔心瀝血,上下兩河十三縣都擔在我們劉家人肩上!”
“可是這婆娘”二弟急得紅了眼:“這婆娘咬春前後,代我兄弟二人出去收節禮”
這節禮是地方縣衙送給督統的慶賀禮金,數額不是關鍵,換句話說,就像古時從屬國要給宗主國獻貢品一樣,誰來收這個禮纔是最關鍵的。
在兩兄弟眼裡,這是一種權力的僭越,用通俗點的大白話講,就好比過年了,你出去收了一圈紅包,卻發現這些紅包早就發出去了,發給了你的老爸老媽——如今王氏的做法,就是騎在兩兄弟頭上,要當他們的父親母親了。
二弟說:“大仙,她還當着我們大哥的面”
三弟跟上:“喊我們作鄉里人”
這就有點故意侮辱人的意思了,仙台府是水路商貿屯兵重地,再怎麼說劉家也是仙台這大城市裡的Old School——要講出身,王氏這一支從霧江來的落難水匪纔是野蠻人。
這兩兄弟本就打算在仙台泡小妹子,數着銀圓券小票子(仙台府對外貿易的代幣)過小日子了,大哥受皇帝天恩成了提督,他們自然能得到福廕,腦袋空空的,也沒想過爲什麼大哥要娶這個前朝武官水匪出身的惡婆娘。
要細說的話,劉大督統是真的準備造反,第一步就是整合資源,奪取地方兵權和水路漕運營生,把鹽鐵糧食等等重要的屯兵條件都緊緊握在自己手裡,再也不打算向夏邦聖上交稅了——要自己當老闆。
黃龍大仙大抵了解基本情況,接着問。
“那麼伱們打算怎麼做呢?”
二弟對泥塑人偶說:“就今天,我兄弟二人請黃龍大仙出手,幹掉這婆娘!”
“要是劉真知道這個事”黃龍大仙捂着額頭故作頭疼的爲難模樣:“我殺了他老婆,他恐怕會斷我香火,砸我神廟。”
劉真就是提督的真名——
——三弟連忙說道:“這茫茫大海上,只要黃龍大仙願意幫忙,王氏絕無生還的可能,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二弟也跟着說道:“以黃龍大仙的能力,想要誅殺一個小小蠻婦,應該”
“蠢貨!”黃龍大仙終於繃不住了,這妖魔有些詫異,甚至感覺劉家三兄弟不是一個孃胎生出來的:“聽不懂我的話嗎?我幫你們做事,你們大哥會找我麻煩,要加錢!要加錢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在乎呀?!你在乎嗎?你們在乎嗎?”
“這婆娘死了,和你們同乘一條船回去的,劉真會聽你們解釋嗎?”
“問題不是這個保密不保密!問題是”
小泥人攤手要錢。
“求神仙辦事,你要給足祭品呀。”
聽黃龍大仙這麼一通訓斥,劉家二弟三弟對視着,私下小聲商議。
“二哥,大仙說得沒錯”
“可是這個機會千載難逢,王氏回了仙台,回到大哥身邊,我們再想除掉她就難了呀”
“要不等到下回,王氏再去尤里卡跑船,我們選一位代理人來.”
“我不等了!我一天都等不了!女人能比得過兄弟情誼嗎?!大不了咱們再給大哥找一個提督夫人!我不信大哥會爲了一個女人和我們鬥到底!”
兄弟倆確認眼神,如此這般把狠話講完,回頭與黃龍大仙交代道。
“還望黃龍大仙出手,我二人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王氏死,只是不知大仙要多少財物貢品?”
“哦。”黃龍仙人慢慢吞吞的答道:“那你喊來六個白丁,都要身強體壯的男子。”
兄弟二人叩首應下,立刻抓來府上家丁,此次隨船出遊的幾個長工都跟在身邊,就是爲了找機會孝敬黃龍大仙。
昏黃的油燈下,血紅的神龕靈廟中突然亮起一道妖異的紅光,那泥塑偶像的肚腹慢慢鼓脹起來。
“來啦!~”黃龍仙人嬉笑道。
一時間妖風四起,從門廊到船艙走道吹進來一股冷熱無常的潮氣。
這氣流激得家丁們皮膚髮紅髮赤,不一會體表就浮現出瘙癢難耐的斑瘡。正是維塔烙印的特徵。
劉家兄弟沒見過仙人吃肉,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磅礴的靈能反應,內心都有勝券在握的欣喜。家丁們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許是兩位貴人要帶他們來拜神沾福氣,不管房間裡如何風雲涌動,他們只顧着扣頭唸經,照着靈龕上的批文對聯唸唸有詞。
——黃天黃土惶惶衆生求救苦難。
——紅肉紅心宏宏神龍施恩道德。
從這黃龍仙人的泥人肚腹中拱起一顆紅彤彤的仙丹。
它直射進劉家二哥的嘴巴里,卡在這壯漢的喉頸之間,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了。
靈龕裡的泥人嬉皮笑臉的喊道——
“——金丹既成!可以長生!”
二哥胡亂揮着手,自覺無法呼吸,就想用手指去摳舌頭,想把仙丹嘔出來。
三弟上前來幫忙,掐住哥哥的脖頸,慌亂之間扒開哥哥的嘴巴,便看見喉頭有一條肉乎乎的長蟲已經長出蛇頭蛇眼,探出頭頸來死死盯着他呢!
“嗬!”三弟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連忙鬆開哥哥。
等到二哥探查喉頸的那隻手鬆脫出來,指頭已經不見了!
這肉掌柔軟無力,好似麪糊一樣,只幾個呼吸的功夫,血肉就像是受了潮的漆皮,變成一粒粒的紅湯往胳膊下滾。二哥喊不出聲來,只得驚恐的看着弟弟。
三弟又鼓起勇氣,上前搭手幫忙,可是手剛剛碰到二哥的身體,立刻就被吸住——兄弟身上的絲綢衣料都吸到一處去
家丁們只顧着低頭拜大仙,不敢去看不敢去聽,他們沒見過黃龍大仙顯神通。
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三弟發覺自己的右臂已經和二哥的脖頸長到一起去了!
他鼓足力氣大聲喊道:“救我啊!來救我呀!”
家丁們這才猶猶豫豫的起身,誰也不敢上前——
——畢竟這黃龍大仙是劉家人自己請來的,若是壞了法事,惹怒了仙人,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可負不起這個責。
三弟嘶聲吼叫道:“愣着幹什麼!救我呀!”
劉家兄弟的肉身已經要完全融在一塊,房裡的六個漢子沒有下一步動作,他們僵立着,不敢吭聲講話,也不敢上前阻撓。
三少爺說要救他,可是怎麼救呢?
是提着刀來砍死二少爺嗎?傷了兩位少爺,提督大爺問下來,要掉腦袋的呀,全家上下一個都跑不掉!
有機靈的家丁已經開始往門前走,準備溜之大吉。
“你幹什麼去!”劉家三弟怒急攻心——
——在這個瞬間,就見到二哥的身體開裂,帶起一條血淋淋的脊椎骨,刺穿了機靈鬼的天靈蓋。
只聽“咕咚咕咚”的怪聲傳來。
那可憐蟲兩眼上翻,立刻沒了聲息,身體就像是乾癟的氣球,一眨眼的功夫就剩下軟趴趴的皮囊了。
三弟被這一幕嚇得臉色發白,剩下的幾個家丁再也不敢跑,立刻跪回黃龍仙人的靈龕前。
搖曳的燈火之下,照出血肉怪胎的影子,它逐漸拆解人肉,改換形態,最終變成一條紅彤彤的神龍——骨骼內臟暴露在外,龍身挺立姿態傲然。兩條脊骨所造龍角,兩顆人頭化爲龍眼,兩副破碎的胸骨變成了龍吻龍顎。
它周身散發出強勁的靈能潮汐,黃澄澄的靈子能量變成鱗片,在空氣中游動着,彷彿失去了重力,滾燙的血氣從漆黑的人體毛髮中散發出來,變成了一股股祥雲。
泥塑小人黃龍大仙就盤坐在龍吻之中。
“成仙了!~”
這個瞬間,雪明只覺得頭疼欲裂——
——好似針扎釘鑿一樣的痛苦從天靈蓋傳來。
這種惡毒且滾燙的靈感壓力讓他坐立不安,也讓芬芳幻夢一下子從癱瘓狀態下站起來了。
鋼鐵大貓喊道:“有妖怪!”
“你也感覺到了?”江雪明捂着腦門和頭頂,他疼得幾乎失去理智,“你能站起來了?”
芬芳幻夢扶着桌臺兩腿顫抖:“能站,只能站一點點”
這種靈壓帶來神經痛要遠超肉體的折磨——
——雪明不怕拳腳刀槍,烈火寒冰帶來的痛苦,可是靈感壓力帶來的精神損傷是這個遊戲最真實的傷害,還有種種負面情緒會進一步影響他的心智。
他問道:“能打架嗎?”
芬芳幻夢:“應該可以.”
雪明立刻收拾行李,翻找出兩瓶萬靈藥針劑,拿上一支貝洛伯格短刀——這也是他留在身邊唯一的武器,匆匆離開客房,跟着靈壓源頭的方向尋過去。
也在同一時間,王氏與文森特先生講起故鄉的菜譜,和這位酷愛釣魚的廚師講起仙台府的特產美味。
“嘶”文不才捂着腦袋,眼睛裡的血絲往眼黑狂涌。
維克托也是如此,他疼得整個人都佝下腰,扶着書架不能動彈了。
王雅安夫人不是靈能者,師爺也僅僅是個有煉氣愛好的文人,自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王氏:“這”
師爺:“兩位貴客這是.水土不服發了癔症?”
王氏:“快快去取水來。”
說罷王氏扶着文森特坐下,又去幫扶拉緹婭。
師爺立刻衝出藏館,與下人交代。
“來福,取些風寒藥物,千金方和乾淨的水來,兩位客人發病,再去喊隨船大夫!”
下人來福立刻照辦,提着水桶來到淡水間,招呼另一位小工金寶——
“——金寶,你喊周大夫來,王夫人有兩位客人病了,我還得去送水。你快些”
金寶應道:“好,好。”
如此說着,來福往水桶舀了幾瓢,正準備走——
——就感覺額頭傳來一陣溼熱的暖意,他抹了把臉,那指頭上沾了些紅湯。
“奇了怪了”
來福擡起頭看了一眼,確信這不是宴會廳的夾層。
“怎麼還有火鍋呢?”
他舔了舔指頭上的紅色漿湯,感覺腥臭甜膩,才分辨出來是血,臉色突變的一瞬間,有條扭曲畸形的龍尾把他繞在中間。
來福嚇得失聲,腿腳掛在這赤龍的骨節上,一屁股坐在水房的門邊,看清這血肉怪胎的模樣,兩眼就開始流血。
黃龍大仙沒有殺來福,它只是輕輕揮爪,在來福的胳膊上刺了一下。
這畸變醜陋的恐怖龍首還在撲打兩頰的鬃毛,像是閃蝶振翅,拍打出抖擻怪聲,不一會就遊走了——
——來福驚魂未定,連忙扒開袖口,看見手臂上有個細小的圓孔傷口。
它好似蜜蜂蟄刺留下的肉丘,似乎並不嚴重。
來福定下心來,似乎認爲自己出現了幻覺,於是提起翻倒的水桶,重新打了一桶水,搖搖晃晃的往藏館去。
走到半途,他就覺得臂膀沉重,換了左手提桶。
快要走回師爺面前,來福再也走不動了——
“——師爺.水.”
來福感覺喉口有異物壓着,那心肺也跟着冒出奇異的水聲。
他低頭一看,就見到腫脹的右臂,這半個軀幹跟着臂膀一起膨脹腫大,有層層疊疊的紅色斑紋,衣服也脹裂,喉頭的血肉一路蔓延到耳朵下巴,整個人的腦袋往左邊歪。
藏館的門還沒關上,來福就變成了一顆炸彈,好像氣球破裂,骨片和肉泥潑進藏館大門,變成一灘爛泥了!
師爺嚇得喪膽,哪裡敢去接來福的水,他屁滾尿流的往藏館躲,一邊躲一邊喊。
“有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