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人生是戲,那麼談判就是戲中戲。
薩貝瑞在醒來得知自己這些人的處境後,就一直在想,以對方不曾下殺手來看,顯然是有意納降了。爲了活命,屈從是一定的,但恰當的強硬態度,或許可以使自己這一方即使屈從了,也不必過於奴顏婢膝,哪怕僅僅是顏面上如此也好。
薩貝瑞將這個想法跟隊友商討,獲得了一致的認同。失敗者不具備談條件的資格,這種說法也是分情況的,對方想要利用自己賣命,那麼就算沒有工資,生活費也要給點吧,想必對方不至於做的太絕,畢竟效益也是和工人的工作積極性掛鉤的。
然而,當冒險者和被其奴役的狩魔人來到大殿入口處,這裡的情況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薩貝瑞在很短時間內就看出,羅凌雖然顯得生猛無匹、威勢十足,實際上已經力量失控,而一旁的邢娟三女,根本不足畏懼。
形勢不同,處理方法自然不同。薩貝瑞的內心馬上活絡起來,“似乎,俘人的反被人俘,已經有了可能!”可這樣的想法也就剛剛產生,牽雨奴的魂靈已經如電似矢,直撲向她。
對於盤角和牽雨奴這兩團奇異靈動的光魂,薩貝瑞已經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了。她清楚這兩團東西絕非天然之物,甚至,有可能就是它們,致使對面的高級惡魔力量失控。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即使不是朋友,只要己方不要行爲失當,應該能從中獲得相當的好處。薩貝瑞這麼想沒錯,錯就錯在她將盤角和牽雨奴歸於了羅凌的敵人之列。
牽雨奴的侵襲快的讓衆人只是看到冰藍色的光芒突然大盛,一閃,就已經沒入薩貝瑞的頭頂。至於薩貝瑞身上一直套用的能量護盾,根本沒能給牽雨奴的入侵造成任何不便。
薩貝瑞如同被施了定身術,眼睛睜的大大的,眸中卻漸漸失去了神采,她站在那裡,保持着一個未完成的防護姿勢,恍若木雕泥塑。
作爲她的隊友兼護衛,經驗豐富的黑蹄當然不會在這刻蠢笨到上去搖薩貝瑞,大喊:“薩貝瑞,你怎麼了?”
黑蹄並不知道那團藍光是什麼東西,但它侵襲薩貝瑞的身體,這便是開戰信號。並且,從這種未溝通、一上手便開戰的情形來分析,黑蹄在瞬間作出的判斷是對方不需要談判,這是死局。
黑蹄爲己方感到委屈,要知道,薩貝瑞爲了便於雙方溝通,特意研究了包括以狩魔人或者會地獄通用語的高等魔物爲翻譯中介在內的多種溝通途徑,在惡魔殿堂內捕獵魔物,便有挑選合適的魔物,用精神控制法加以馴服這樣的想法在裡邊。哪知道,所有的用心良苦全部被不宣而戰的事實打破,身爲冒險者,是很重視生存,但這並不表示對方要砍頭,自己還得把脖子支過去。
“嗷……”黑蹄的眼中轉瞬變成了血紅一片,他的雄叫怒號頗爲雄壯,惡魔大殿以無數迴音爲之增勢。
黑蹄的戰斧已經被羅凌沒收,到現在還沒找到趁手的兵器。不過沒關係,他的戰力不是體現在武器上,而是體現在他本身的力大無窮和皮糙肉厚上。頭一低,黑蹄已經一個簡單直接的‘頂牛’,直衝對面的羅凌。怎麼看,現場最具威脅性的都是羅凌,甚至,黑蹄認爲空中那怪異的光團,也是羅凌所控制的。
黑蹄頭上那對向上彎曲生長的粗大牛角可不僅僅是擺設,配合上他的力氣,黑蹄很有自信的認爲,只要能命中目標,哪怕是鐵人,這一下也絕對致命。
黑蹄一動手,素來以少一根筋聞名的格斯和卡茲也毫不示弱,武器雖然也被沒收,但他倆有冰力和炎力,雙力碰撞,那就是強力爆炸。
毫無疑問,身經百戰的冒險者,從發現情況不妙到動手,這個反應過程是相當快的,幾乎是薩貝瑞一出狀況,她身旁的隊友就齊齊出手了。但他們的對手,明顯比他們還要快,而且快的多。
一直蜷縮的盤角,在牽雨奴侵襲的一瞬間,便身體一展,金光如濤,金光如幕,金光如矢似錘,向冒險者這邊浩蕩席捲,除薩貝瑞以外的所有冒險者和狩魔人,就如同被無形存在的、以巨力揮出的鋼板轟中一般,被光芒淹沒的同時,完全被抽飛了出去,直落十幾米外,倒地不起,那幾個狩魔人雖有防護甲冑加身,也只剩奄奄的一息。
相比攻守雙方的電光火石,邢娟的反應和動作明顯的不合拍,直到塵埃落定,她閃身擋在羅凌前邊的動作纔算完成。至於小青和小紫,這樣的場面,她們除了目瞪口呆,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
黑蹄肉體的高恢復力讓他在一地狼藉的失敗者中格外顯眼,格斯和卡茲連站起身都搖搖晃晃、艱難無比,黑蹄卻仍能一撲楞那扭頭,怒吼着再度衝鋒。
對待這些下級生命,盤角和牽雨奴的態度一樣,無話可說。他身子一扭,化身一道金光,一下子沒入了黑蹄的頭顱,以至於讓牛頭人的這次衝鋒,突兀的中止在了半途。
羅凌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內心在痛苦萬分之餘,仍不免涌起淡淡的感慨。“這就是強弱的區別。弱的一方沒有任何權利。聰慧絕倫的智商也好,傾國傾城的美貌也好,可歌可泣的精神也好,感人至深的情意也好,都是那麼無足輕重。就如同人類不會因爲某對豬比較恩愛而不將之宰殺吃肉一樣,對這兩頭被釋放的魔魂來說,女法師,牛頭人,只不過是他們臨時的宿體,如果硬要說區別,那就是這兩具宿體也許比其他的,相對合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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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不到一分鐘,薩貝瑞那漂亮的碧水一樣的眼眸,便從空洞無神恢復了顧盼生姿的風采。並且,那雙眸中動人心魄的美在一刻不停的疊加,直至達到了那種被其看一眼就讓人神魂顛倒的地步,這才漸漸趨於平淡。顯然,這不是因爲魅力衰退了,而是穩定後,將強大隱於平淡的一種需要。
“薩貝瑞,這個女孩的記憶毫無新意。”吞噬了薩貝瑞的靈魂後,牽雨奴的表情就好像是剛吃了枚不怎麼甜的蘋果一般,她使用的是異界的語言。“這身體嚴重束縛了我的力量,甚至,這軀體髒的就如同是垃圾堆,很難想象居然擁有這樣不純身體的人,也能成爲某個主位面年輕一代首屈一指的術者。沒有激烈的戰爭,就沒有提高。黃金血一脈沉眠後,這個晶壁系生命的戰力水準普遍降了很多。”
佔據黑蹄的盤角甦醒速度比牽雨奴快一點,對於黑蹄這樣的渾人來說,吞噬他的靈魂更容易些。盤角以新的身份醒轉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變面目特徵,牛頭人的毛髮脫落,換上鱗甲,骨骼結構也開始調整,只是十多秒鐘,牛頭人便成了龍人,或者說,用龍獸形容更恰當一些,因爲他除了人的大致外形,全身根本再找不到似人的地方,無論是那大嘴岔,還是月牙眼,又或角、爪、尾,都無不在標示着獸化的特徵。至於那角、那散發着金屬光澤的骨刺,體現的則是盤角對於戰鬥的態度。嗜戰者,身體便是最好的武器。
月牙眼靈動的轉了轉,盤角活動者身體,“我們的戰力同樣也降了很多。”他的聲音聽起來頗顯厚重,卻不會讓人感覺到沉悶。“最粗略的估計,如果沒有特殊的際遇,我們大概需要3400萬年的勤奮努力,才能恢復全盛期戰力的一半。據我所獲得的記憶瞭解,你我現在用的軀殼,已經是路西法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牽雨奴一抖身,渾身水霧飛濺,隨之而去的,還有很多從毛孔排泄出來的體內雜質,這是爲了靈魂居住的更舒適,而簡單調整的結果。對牽雨奴來說,這點改變是微不足道,但她的美貌程度卻因之又上了一個臺階,看上去已經達到禍國殃民的水準了。
“3400萬年?”牽雨奴搖了搖頭,一步三搖,邁着優雅的步伐向羅凌走去。此時,她身上穿着的是用魔獸皮製成的戰鬥法衣。拜羅凌所賜,薩貝瑞的衣服從裡到外被扒去,身爲術者,薩貝瑞對狩魔人的防護裝無愛,所以纔有這身頗顯性她修長身材的粗針腳獸皮法衣。現在牽雨奴靈魂入駐,使得這肉囊氣質大變,雖說不上妖冶嫵媚,卻也將女性誘人之處完美且含蓄的展示了出來。就連同是女人的邢娟和小紫小青,也不得不承認,牽雨奴的風姿,比之秦晴,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對於牽雨奴來說,邢娟警惕的防護之姿只不過是個擺設。她只是看似很隨意的揮揮手,邢娟就發現自己的精神同魔能的聯繫被切斷了。
“廢柴!”牽雨奴吸收了薩貝瑞的記憶,不通地球上的任何一種語言,但這並不能妨礙她向這裡的任何人表達自己的思想。到了她和盤角這樣的級別,跟任何生命直接搭建精神溝通的橋樑,都是輕而易舉的。
“你們只能用那不入流的身體和技術,以及本身的存在,給路西法帶來一點點感覺上的愉悅。儘管你們必將遭遺棄,但想到我的男人曾經跟這樣低俗的女姬歡愉,仍是令我感到羞愧和憤慨。滾到一邊,根本沒有資格,卻要以之博取好感,你們護衛的行爲不僅廉價,甚至無恥。”
看似毫無交集的擦身而過,牽雨奴輕輕的將邢娟拂到一邊,實則,已經充分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路西法只有一個,他的女人卻有千個萬個。勾心鬥角、爭風呷醋,這種事情牽雨奴熟悉的很。
邢娟和小青小紫非常生氣,但這並不是她們現在的主要情緒,更多的,是自期自艾,什麼都比不過人家,就連曾自傲的情意,現在看來也未必就比人家豐厚,這讓三女失落而消沉,牽雨奴的目的,輕而易舉的就達到了。
三女並不知道,軀殼的美麗對盤角、牽雨奴這樣級別的存在來說,只不過是附加物,真正有魅力的是靈魂。越自信,越強大的靈魂,她的魅力越高,當她以物質的形態存在時,也就越是美豔不可方物。怯懦、軟弱的靈魂,黯淡無光,搖曳如燭火,極易枯萎,極易消散,這種消散,是任何外力所不能挽救的。老實說,牽雨奴很希望邢娟她們的靈魂虛弱無比,這樣,只能使用幾十年的軀殼化塵後,靈魂也會很快跟着消融無蹤,還原成晶壁系的本源,還有什麼方法,比這樣另對手消失更徹底的呢?
牽雨奴細嫩如白蔥的手指在羅凌臉上輕輕的撫動,她轉頭對盤角道:“路西法很善於忍耐,卻從不會甘於平凡,你認爲苦修3400萬年那種笨辦法,會是他的安排?他已經展現了一個奇蹟,他當然會展現更多的奇蹟。”
盤角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一個之前還揚言要開始新生活,寵養男姬的女人,說這番話。未免太假了些。
牽雨奴似乎知道盤角在想什麼,她輕笑道:“智慧不及侍典,武力不及炎柳,貌美不及顏水,溫婉不及百伊,你說的很對。不過,路西法的其他女人有一點不及我,那就是對他的瞭解。從前,他是我的表哥,我是最早跟在他身邊的,現在,恩寵仍在,我是女姬中第一個甦醒的,仍然會是跟着他時間最長的。我謝謝你的好意,但請別管我做什麼。”
盤角又哼了一聲,轉身向兩個矮人走去,不再理會牽雨奴。
牽雨奴的目光轉回到羅凌這邊,望着他的眼睛道:“不是路西法的路西法,你知道我們在意的不是現在的你,而我知道你也不想成爲另一個你。不若我們達成個協議,如果你一直是你,我就一直幫你,如果你在某日後仍然是你,請你殺死我。因爲我不能忍受你永遠成了你,而不是另外一個你。”
牽雨奴的話很繞口,不過羅凌聽明白了。他不是很理解牽雨奴的這種既象求死、又象尋活的矛盾想法,但他覺得這不重要,在他看來,牽雨奴只是別人,別人的事,別人的選擇,就算與他有關,關係也很有限。現今,最重要的是,他發現,他已經成了另一堆麻煩的根源,而且這堆麻煩比他的‘魔裔覺醒’顯然更加麻煩。而更可笑的是,他自身的紅色警報還未解除,也許下一分鐘,他就真的不再是他了。
牽雨奴這時已經開始在羅凌面前作畫,用她那纖細的食指,以神秘的的藍光,在空中畫下一個三角,接着又畫下一個三角,兩個三角組成六芒星時,牽雨奴已經在其上增添更多的由弧線和直線構成的圖案。
在一旁,邢娟三女不知道牽雨奴跟羅凌說了什麼,也不明白她現在在幹什麼,她們想幫助羅凌,但實力只能讓她們成爲觀衆,有了身體後的牽雨奴,光是身上散發的氣勢,就讓她們不能動彈分毫。
小青和小紫已經淚流滿面,屈辱,痛心,這一刻,與半年前安順街B1區的那一刻是多麼的相似,看到生命中重要的人在你面前即將失去,而無能爲力,那種感覺,用任何語言描述都顯得有些蒼白。
牽雨奴只是在羅凌的額頭上開了一個十字形的洞,然後,羅凌體內咆哮的惡魔力量如同澎湃的激流,從這洞中噴涌而出,那是比鮮血更紅豔的火,充滿了絕強的威勢和讓人看了心悸的燃燒姿態。然而,這火未能肆虐蔓延,它們在衝出羅凌的肉體牢籠後,就完全被前邊的六芒吸引,就好像飛蛾見到了真正的火焰,奮不顧身,兒臂粗細的六芒中心拼命的鑽,那咻咻的聲響,竟如同惡魔死戰時淒厲的嘶嚎。
“盤角還你黃金炎,我給你自由身。作爲你解除我們封印的回報,我們不再欠你任何東西。路西法,不管你將來是不是成爲他,你的真實身份,都是我們黃金炎一脈的成員。”牽雨奴這樣對羅凌說。
暴虐的力量一去,同時也似乎抽乾了支撐的最後一絲氣力。羅凌頹然倒地,渾身的每一處都彷彿被撕裂一般的疼,這種痛苦讓羅凌有暈過去的衝動,可惜他強韌的神經始終讓他保持着清醒,甚至可以說,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是羅凌,不是燃燒家族的希米特,也不會是什麼黃金炎一脈。”羅凌這時與其說是在回答牽雨奴,到不如說是在爲自己打氣,增強信念。羅凌有很多事都不懂,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知道的。他如果想永遠的成爲自己,那麼他的靈魂就不可以向任何事物妥協。
“我就是我,不會被黑暗吞噬,也不會被光明污染。我行黑暗之路,我使光明之法。或者,我走光明之道,行黑暗手段。始終,我凌駕於一切之上,我纔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