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阿娜回去之後,陸凝接到了開完會的尹繡的電話。這個男人似乎猜的到陸凝的心理,開口第一句就是:找個地方見面聊。
尹繡所掌握的“眼睛”確實在時刻監視着這個基地的一切。由於陸凝沒有刻意去躲避,她的行蹤此刻應該都已經傳入了尹繡的耳中。
最後選擇的地方是和上一次見面一樣的地方。
再次見到尹繡,能夠看得出他似乎更加自得了一些,這一次由於只有兩人見面,尹繡訂了一個包間,陸凝抵達的時候他正拿着一瓶酒自斟自飲。
“陸凝,請坐。”尹繡示意了一下,“我們先點再聊,還是聊過了點菜?”
“點菜。”陸凝已經知道該怎麼和這個人交談了。
“也對,我們總得放平心態來討論今天的事。”尹繡拍了一下桌上的鈴,很快就有服務員進來,遞上菜單。兩人各自點了幾個形式主義的菜,各自擺着好整以暇的態度對視了半天,等菜都上桌,尹繡纔開口:“那麼我們開始吧,邊吃邊聊。”
“你知道我來問什麼。”陸凝夾起一塊羊排,“我們最好能開門見山。”
“不不不,那樣會導致我們雙方都抱着滿腹疑問想要問。”尹繡擺了擺手,“讓我提議……不如你來猜猜,我的目標是什麼,作爲一個遊客來說。”
陸凝知道他不是想問任務,那麼結合自己今天的調查,並對比此前尹繡的態度進行反推,有一個她覺得比較明顯的可能。
“你在選一個去處。”
尹繡笑了,他喝了一口酒,說道:“差不多,我確實在考察這個地方,並推進這裡稱爲一個能夠愉快生活的地方。不得不說集散地找的場景多少都令人有些不痛快,在其中找到一個有機會改造得比較宜居的場景可不容易。”
“你要求還挺高的。”陸凝輕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更加舒適的生活,升階也是,現在做的也是。我曾經的世界對我沒有絲毫可以留戀的地方,而如今,集散地對我們這些老人可是相當大方。”尹繡說。
“而你的任務和你的目的不謀而合了嗎?”陸凝問。
“很接近。按照我的推斷,任務的發佈實際上應該符合我們每個理事長目前對於人生目標的構思,可惜有人太弱,接不住這個位置。”尹繡說。
陸凝不準備就他是否過於自大討論太多,隨手在盤子裡切着羊肉,繼續問問題:“真正手握絕對力量的不是你,是尹荷,對嗎?”
“啊,我從不在意這個。表面力量決定一切的單純規則僅存在於野蠻化的環境內,我甚至巴不得一直躲在幕後。”
可以預想。
“但爲何要對喬高兩個下手?”
“啊,這可冤枉了,陸凝。我是不可能給尹荷下達特別詳細的命令的。她是個聰明人,你知道,很多時候讓聰明人自行判斷比起一個遠距離的人瞎指揮好很多。但也正因爲如此,在那件事之後的善後處理當中,那兩位被不幸捲入。”尹繡擺出一副遺憾的表情,“就算爲了這兩位,我也會盡量將這個世界改造成更好的地方。”
“聽這個意思,你不打算留下了?”陸凝問。
“我與苦行僧做了點交易,從而瞭解了一些世界之外的狀況。”尹繡還是那副遺憾的表情,“這個世界因爲海的入侵,現在已經變得很容易吸引到具有世界穿梭能力組織的注意,即便有本世界的防守力量,這裡也不能算是我理想中的安居地點了。而現在我只是在積累經驗而已,這個解釋你滿意嗎?”
陸凝將一根剔乾淨的骨頭放在旁邊:“就算不滿意我也只能信。我需要知道的是你讓一切都回到正常,那別的人呢?這種力量再強大,終究只是掩蓋了問題而非解決問題。一切的根本還是拍攝。”
尹繡笑笑:“答案不是一開始就有了?”
“這場拍攝,別的人我不管,月光山谷對你們來說意味着什麼?我知道它是模仿光的勢域搭建的,你們要哪一個特點?”陸凝切入了正題。
尹繡打開了一瓶新的酒,略平靜了幾秒後,才說:“不是我要的,這一點是尹荷決定的,畢竟她更清楚。”
“哪一點?”陸凝再次強調。
“浮臺。”尹繡給出了答案。
陸凝立刻回憶起了那些浮臺,以及上面那些屍骨。她已經意識到了這東西的用處,而尹繡也立刻證實了。
“光真言的勢域內鎖住的是每一個落入海的文明內個體,但通過這種封鎖,光真言可以通過同類效應鎖死一切同種生命在其勢域內的出入。換句話說,能出入光真言勢域的只有當前還活着的文明內生物。”
“你們需要的是這個閉鎖效果。你們要將那些混進這個世界的組織全部關在世界之外。儘管如此,這不能保證新的組織不能發現這裡,因此這個世界總要有個人在浮臺上添加新的代表。”
“我不耐煩這種事。”尹繡笑道,“你呢?陸凝?你肯定不準備留在這裡,我看得出來,你那麼專心於調查並不在於任務,你對這個世界的歸屬感也不強。”
“你不必管這些。”陸凝說。
“好,讓我們換個話題好了,比如怎麼對付那些勢力?或者別的投資商在拍攝當中有什麼目的?我很樂意討論討論這些東西。”
“去光真言勢域的六個人是誰?”陸凝問。
“嗯?”這次尹繡真的發出了疑問,“去光真言勢域?我知道尹荷一定去過,她向我描述了那裡的情況,但是六個人?我從未聽聞。”
陸凝心臟微微一跳。
“你對月光山谷的開端一無所知?”
“我知道整個計劃,我也有真言在身,瞭解這個,但你說的開端——”尹繡也意識到了什麼。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兩人對視,手上的動作也都停了下來。半晌,陸凝纔開口問:“你確定你完全瞭解尹荷嗎?我要提醒你,雖然她外觀上和我曾經認識的某個遊客很像,但細節上的差異已經使二人完全不同了。我不敢斷言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優秀到我都有些嫉妒她。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幾年她就能成爲晨鋒集團的頂層人物。更不要說還會有【世界的守望者】這種未來的隱形身份了。”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些。”陸凝目光凝重,“她當然聰明,聰明人才知道隱藏,她可以一直藏住自己的真實想法,你支持她,所以你發現不了什麼問題。”
“她……有自己的目的?和我們現在有什麼不同?”
“這不是很明顯嗎?沒什麼不同,只有一點差別!”
尹繡皺眉:“我們也一樣是外來者。”
遊客同樣也是要被拒絕在世界之外的存在。
“你知道這裡死去的人被遺忘是誰做的嗎?”陸凝立刻問道,“除了尹荷,我不知道誰還會做這件事了。”
“但尹荷確實表示她沒有干涉這些事。除非……”
六個人。
尹荷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做這些事,她有自己的盟友。
“那這地方真是太不宜居了。”尹繡苦笑,“果然到處都是意外啊。”
“你現在還能在尹荷面前維持正常嗎?”陸凝放緩了一些語氣,“她還願意配合你,至少還不太糟糕。”
“不用質疑我的演技,不過我現在有點後悔說不用什麼力量這種話了。”尹繡嘆了口氣,“陸凝,要是最後我沒能回去的話……幫我立個碑吧。”
“你這就想到後事了?”陸凝沒想到還有比自己還悲觀的傢伙。
“哈,畢竟我很清楚尹荷的本事。至於碑文嘛,就寫一個追求安寧的傢伙,最後留在了爲自己挑選的墳墓中吧。”尹繡端起酒杯喝光,眉目間有了微醺的神色,“我們這次算是把事情聊清楚了嗎?”
“我看不准你。”陸凝搖搖頭,“我也不會完全聽你的一面之詞。”
“我懂的。不過沒關係,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是個多麼真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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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十層,陸凝感覺心情越發沉重了。安佑熙還沒辦法自由行動,然而一切似乎已經山雨欲來。當初三個真言之所以會找上自己不是偶然,單純是被尹荷從醫院裡嚇出來,追着自己這個它們最後接觸的活人過來了。
而之後她找的兩個地方都是尹荷親自去過的地方。她能安靜地觀察一切,然後處理掉一切,但陸凝不明白她爲什麼只是做了這種欲蓋彌彰般的遮掩,還是說,這種遮掩於她來說已經足夠。
如果尹荷有五個同伴,會是誰?
六個負責人嗎?
當陸凝思考者這些事打開房間門時,卻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火災報警沒有響,那到底是——
一晃眼之間,陸凝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宛如被火燒過一般的房間門口,她扭過頭,又看到了一條類似的走廊,牆皮大塊焦黑剝落,金屬的燈飾都已經有了被燒融的樣子。
這不是幻覺,陸凝很快確認。用空間探查裝置也沒發現是什麼小世界。走廊和房間的佈局裝飾和酒店完全一樣,除了被燒成了現在這樣。
時間,這是陸凝第一個想要知道的東西。她不能直接驅使真言,也就是說沒有被偶然拉進哪個海港當中,這裡更像是她最開始在這個場景時看到的那些異狀。
已經燒燬的酒店?如果這裡是真的,那很可能是未來。陸凝沿着樓梯走下去,在酒店大堂這裡看到了前臺牆上掛着的鐘,停在了七點半,只可惜不知道是早上還是晚上,更不知道具體的日期。
陸凝看向酒店大門外,發現那裡居然是正常的世界,有人走進來,一推門,人就不見了。
既然空間檢測沒發現空間的問題,那這裡估計就是時間有些錯位了。不過陸凝想不出來自己觸發了什麼才導致自己進來的,就算四階有很多非邏輯的觸發事件,總得要觸發個什麼纔會發生吧?
陸凝決定暫時先不出酒店。她沒有看到屍體,或許酒店在火災發生時進行了有效的撤離?而這場火的起因是什麼?人爲還是事故?
如果這裡一切合情合理,那必定會留下線索。陸凝現在還真來了興趣,她很想知道這個火災之後的酒店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樓的大廳,儲物室,廚房,各個房間陸凝大致先逛了一遍,還挺有些意思。雖然沒有屍體,但在牆壁和地面的一些地方能發現焦黑的人形輪廓。如果更加仔細檢查這些輪廓的話,反而會發現它們不是人。
頭顱形態和人類差異很大,或許還能解釋爲火災前就奇形怪狀地死了。但身上明顯多出來了某些肢體,那就比較奇怪了。一個可能還有別的解釋,每個輪廓都有類似的特徵,那就不是巧合了。
陸凝走上二樓,餐廳裡面的桌椅只剩下了一些破爛,畢竟多數都是木製,倒是一些專門提供高端感的石桌和玻璃桌子還保存完整了。陸凝終於在其中一張桌子上找到了疑似是血的凝結物質。之所以說疑似,是因爲這玩意呈現深藍色,而不是紅黑,但除了顏色和血的性質又極像。
現在她的腦補已經從“有人縱火燒了酒店”變成“酒店被不明生物入侵,通過焚燬消滅入侵者”。
但不明生物的攻擊……這不像是陸凝知道的幾個主要勢力的手段。何況酒店可以說是投資商這邊的大本營之一,怎麼會那麼容易被偷了?
繼續上樓檢查,在路過五樓的健身房時,陸凝聽到了動靜,似乎是一個人的呻吟聲。她探手握住了廚刀的柄,謹慎地穿過了已經損壞的門,走了過去。
陰暗的聯絡那裡躺着一個人,半張臉從一架跑步機後探出來,上面有大量被燒傷的痕跡。
“救……命……”
陸凝走上前了一點:“你是什麼人?”
“我在……這裡……工作。”那人伸出一隻手臂,但這隻手臂僅僅剩下了一半,齊肘而斷,斷面被燒得漆黑一團。
“哦。”陸凝俯視着這個人,慢慢將廚刀拔出,“但你爲什麼還會活着?”
頭,半條手臂,以及連接二者的一點胸膛,是這個人僅存的身體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