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凝並不知道外界的變化,而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特別在意。
“點繪圖完成了,隊長。”
隨着龍脈的聲音,陸凝的屏幕裡出現了一張動態畫面,上面是整個幻星的虛數空間觀測站分佈圖。既然需要進行鋪開觀測,那麼這些觀測站當然也要構成一個網狀才能使觀測更加全面,如今陸凝就能看到這樣一個由點和線組成的軌道圖像,大體上是各個圍繞幻星的觀測站運動模式。
之所以需要這個東西,目的當然是逃生艙。要通過儀器尋找高科技隱形起來的東西實在是過於困難了一點,而藉助別的手段則要簡單許多。無論如何,逃生艙同樣是觀測者所佈置的東西,它們一定具有一些共同特點,最重要的就是當有人需要的時候可以碰到——這儘管需要一定的運氣成分,逃生艙的均勻分佈也是必不可少的。
隱蔽,卻又能在正常情況下可以觸及的範圍,這樣一來所涉及的範圍就縮減了一些。根據所有觀測站的分佈來看,最高不過同步衛星軌道,最低也就是地下一百公里。逃生艙是臨時起意的計劃,那麼製造來源也只能是這些觀測站,但根據需要“尋找”這一條件來看,被製造完成之後,逃生艙就被釋放出去了。
它們是在幻星上移動嗎?那似乎會增大被意外觸碰的風險,陸凝能夠想到的第一反應就是僞裝,加上幻核都給了類似的指點,這就意味着逃生艙所在地應該都是具有某種隱藏特色的。
“絕境、秘境、連幻獸都很少出沒的地方……”她觀察着那些在幻星內外的軌道線,暗點沒有釋放逃生艙,甚至沒來得及進行技術共享。可是觀測者們真的已經瞭解到信息污染病毒的本質了嗎?逃生……
“隊長,我覺得那個所謂的逃生艙應該在水域以上懸停。”龍脈說話了。
“但是水域這個範圍和我們瞭解的不很相符。”
“我們詢問過潘橡木,從他那裡大略可以得知一些1號前哨站獲得逃生艙並進行必要改裝的細節。他沒有直接參與工作,卻聽聞別人說過逃生艙的來歷,是在一片深山中發現的。”
“是啊。”
“爲了保證逃生艙能夠發揮作用,觀測者們沒有使用最自豪的虛數技術來隱藏,聯繫到這一點,將它放置在深山似乎並不是個正常的抉擇。不過隊長,我們少考慮了另外一個問題——變遷。”
“嗯?”
“觀測者在這裡收集了非常久的數據,而憑他們的科技也足以預知這顆星球上的板塊運動。觀測者放置逃生艙的本意是爲了我們嗎?從所有表現來看,他們是對於外星文明懷有善意的那種存在,所以逃生艙的位置,以及功用,其實不是爲我們所準備的。”
龍脈一口氣說了下去。
“據我推測,觀測者沒有找出解決幻星症候羣的方法,但是他們想到了另外一種策略,那就是在文明發展到足以瞭解這件事之前就將其遷出。逃生艙的佈置應該來自於他們演算後第十代文明的發源地附近,再具體一點,一定靠近水域。”
“這個範圍依然很大,哪怕排除海平面,我們也能看到大量的江河湖泊。”
“隊長,我們在觀測者的建築裡。”龍脈笑了,“這裡保留了直到幻星症候羣爆發之前的所有資料,沒有人會放着如此功能強大的演算系統不用自己去計算未來的各種變化。既然我們推測出了觀測者的目的,那方法就擺在眼前了。”
沿着當年觀測者的路重新走一遍,而這裡的系統會給陸凝一個同樣的答案。
“果然帶你過來是沒錯的。”陸凝也笑了起來,“那麼開始行動吧。”
“這個計算量很大,我需要整個觀測站的所有計算力。在此期間,諸位大概只能通過這裡的觀測系統看看外面的情況了。”
陸凝轉述了龍脈的話,然後四個人就看着切換成外部觀察狀態的屏幕坐下來看了。
多數地方都是幻星的地貌,偶爾能看到一些前哨站,以及那裡正在行動的隊員。聯盟的隱蔽手段其實瞞不過更高等文明的窺測,那些前哨站的位置幾乎一覽無餘,甚至如果陸凝想,連地下的內部情況也能看得到。
“喂,等下,那個一片紅的是什麼?”莫憐人忽然喊了一聲。
由於屏幕上分出來的圖像過多,陸凝等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莫憐人急忙站起來控制一個屏幕的圖像稍微往回了一點。
夜間的圖像,幻星的對面。在一片廣袤的平原地區上,一些低矮的山似乎經過了人工的修鑿,而在一片已經抹去了自然痕跡的平地上,肅列着絕對是人工造物一般整齊的紅點方陣,那紅色光點已經過於繁多,甚至連處於高空拍攝狀態下的屏幕中也能看得見聚集起來的紅光。
“拉進,夜視顯像。”陸凝說了一句,小屏幕立刻擴展爲全屏,然後向紅色光點區拉進。
是人……也不是人。
他們的右腿、右臂到脖頸的部分是血肉之軀,穿戴着毫無光澤的黑色甲冑,握着一柄長度將近一米的厚背大刀。而其餘部分包括頭顱都是機械化構型,一顆赤紅色的指示燈安裝在應該是眼睛的部位,剩餘的頭部則是半球形的外殼所包覆。軀幹和左側的肢體則是明顯改裝成了槍炮類武器的樣式,背後揹着三根看上去就有些不祥的金屬筒。這樣的“士兵”整齊排列在一片冰冷的場地之上,數量統計飛快跳動着,轉眼就給出了數字——十二萬。
“這是……什麼東西?龍脈,爲什麼衛星沒有反饋?”
聽到陸凝的問題,龍脈瞥了這邊一眼。
“隊長,我們的衛星是聯盟科技,可是這些士兵顯然用一些反偵察手段隱藏起來了。”
經過了最初的震撼之後,陸凝已經開始重新思索了起來,那邊對應的前哨站位置不難查到,10號,BW-001,這個編號就已經很清楚了。
知道這是墨凝煙的軍備之後,陸凝反而放心了一些。
所謂術業有專攻,她也不是對墨凝煙一點了解都沒有,要是她在這種場景這種地位下還鋪不開如此的兵力陸凝反而會感到奇怪。
同時她也意識到,這是墨凝煙的常規手段,也就是針對每一條任務的撲殺。既然這支軍隊已然列隊,那麼出征之時恐怕也不算晚。
“鏡頭拉遠,搜索普通人類,尋找一下墨凝煙。”
“這是你的敵人?”莫憐人問。
“……姑且算是,不過不用緊張,要是真的只能走軍事碾壓這種路的話那就是集散地不給我活路了。”陸凝完全不慌,“也許我們能看到一些……”
話音未落,屏幕中已經出現了一個人影,那是墨凝煙,她沒有佩戴頭盔,甚至沒有穿太空服,而是換了一身同樣漆黑色的戰甲。她站立在前哨站外的一座高臺上,手中託着什麼東西舉了起來。
“隊長,演算完成,正在進行歷史演化圖樣和現在的地圖對比。”龍脈這時忽然說道。
“正好,我們來看看她究竟在做什麼。觀測站,能接通聲音嗎?”
【音像採集啓動。】
墨凝煙站在高臺上,短髮隨着夜風飄動,她探出的手掌上捧着一塊如同肉塊一樣的東西,上面有眼睛、牙齒、手指甚至小半塊腦組織。
“這玩意……看起來不像是人體啊。”莫憐人有點厭惡地撇了撇嘴。
就在此時,月光照了下來——在這裡當然就是天目一所反射下來的光輝。青色的光極不自然地聚集成了一束,照耀在墨凝煙的手掌上,那塊肉塊在月光下開始融化,分解,卻沒有流淌下去,反而逐漸進入了光芒所在的空氣中消失不見了。
肉塊消失一般的時候,墨凝煙開口,發出了一種怪異的混合聲音。
觀測站的聲音採集系統很快就分離出了其中陸凝等人聽得懂的部分。
“自星體誕生的古老時代便存在的生命,在此獻上爲你精心籌備的祭禮。遵循鐫刻於血脈和命運之中的約定,我將與你分享你十二分之一的存在。星空在此見證,牽引空間的幻獸——弧橋。”
月光開始變得更加璀璨,甚至如同擁有了實體一般,肉塊完全消失融入了其中,這個場景多少令衆人感到了一絲不適。而之後,墨凝煙垂下了手,她的瞳孔中也出現了和月光一樣的青色光點。
“應該有很多人,藉助很多手段在看着這裡。”她轉過身,彷彿面對着什麼人展開了手臂。
“不久之前,我們所乘坐的艦船,藍色波動號,受到1號前哨站使用在這顆星球上發現的文明遺留技術攻擊,已經被摧毀了。在接到這個消息之後,我沒有通知藍色波動號的任何一支隊伍,因爲那沒有什麼意義,你們的武器裝備不如對方,攻擊1號前哨站的叛軍也只是送死。”
她放下了胳膊,面容嚴肅,每個字都清晰可聞。
“叛軍——他們縱然有諸多理由,卻絕對不能改變向同胞動手的事實。而如今,我已經可以單方面宣佈,我的軍團將會對1號前哨站發動進攻。此時此刻願意加入我的軍隊的,無論你是來自哪隻艦船,無論你懷抱怎樣的目的,無論你們有多少人——你們都將得到我所準備的武裝,跟隨我的機械化軍團完成這次殲滅行動。”
“她真的要直接開戰?”莫憐人驚訝。
“1號前哨站看着這裡的人,轉告龐序和鄭衡,我不接受辯解,亦不接受投降,你們可以留下遺言死戰,或者逃向別處。此時,戰爭開始。”
她將手掌按在了光柱上,一瞬間,天空和地面的空間發生了詭異的變化,彷彿有什麼人拿着鏡子照亮了周圍,穿透了雲層,讓天目一的地表顯得無比清晰。
“不對……她也進行了全域廣播!這樣的話什麼人都會去分一杯羹的!局勢將變得非常混亂……”莫憐人焦急地站了起來。
“混亂?那倒不會。”陸凝還是坐得很穩,“這基本算是個陽謀了。直接舉起殲滅戰的旗幟,以強力裝備作爲誘餌,展現自身的武力,吸引同仇敵愾的人。很有效,也很直接,最重要的是,有人會去。”
有外人在她不會講得很明白,不過莫憐人也懂她的意思。
墨凝煙直接利用了這個場景中最重要的設置,就是所有遊客的仇恨鏈。三階的遊客們都不傻,這個互有仇恨的機制恐怕早就都明白了。而墨凝煙挑起了這麼大的一件事,無論是自己的仇敵還是仇恨自己的人難免會有人蔘與,而這麼一參與對方最明顯的優勢就是會獲得顯而易見的武力。
與此同時,遊客們本身也明白1號前哨站作爲整個場景明面上的關鍵,也不可能一夕之間被解決,即將迎來的絕對是一場混戰,在這場戰爭中誰的死亡都不意外,那麼只要參與了這場戰爭,或許就能借助各種機會除掉自己的敵人和後患。
如果不是鹿琳已死,而墨凝煙正是那個要向自己復仇的人,恐怕陸凝自己乍聞這個消息權衡利弊之後也會直接參與這場戰爭。不,應該說,即使是現在,她也會選擇參戰,在將所有遊客、場景內外的仇恨全部拉入一場戰爭之餘,墨凝煙也明明白白地傳達了向陸凝的宣戰信息。
自己既然不會輕視對方,對方也不會輕視自己。墨凝煙連用三個“無論”,除了給那些潛在的加入者信心以外,何嘗不是對陸凝的戰書?
【即使是你,來我這裡也能獲得同樣的武裝。因爲那根本不是我用來對付你的手段。】
“陸凝?我們怎麼反應?”莫憐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把逃生艙弄出來,我想對照已經完成了,出征只是早晚的事情,整個幻星的零散小隊趕過去也就是時間問題。你不也是藍色波動號的人嗎?”
“但是鹿琳既然死了,我也沒有應戰的理由。”莫憐人聳了聳肩,“我的小隊可是損失了兩人了,我不希望再多死幾個。”
陸凝笑了起來:“那換個理由吧,爲我而戰?如何?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