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人的體質很難真正意義上喝醉,陸凝依然在下一個清晨照常起牀,整理桌上的筆記,然後進旅店買上一份早餐,坐在靠近窗戶的座位上安靜品嚐。
但是昨晚的事情卻在一夜之間發酵了起來。
人們跑到赫爾曼家族的房子門口質問,明明是一件稍微費點口舌就可以息事寧人的事情,他們卻乾脆選擇了閉門不出,也不予以任何解釋。有些憤怒的鎮民就跑到郊區開始破壞他們家的農田,還有一些則尋找鎮長和特納家族的人來主持公道。
老闆雖然並沒受到太多影響,可真的發生死亡事件之後,鎮上的氣氛也開始變得人心惶惶起來。
可怕的不是屍體,而是製造屍體的人。
有人拿着三明治在桌子前坐下。
“陸凝醫生,你聽見今天鎮上的傳言了嗎?”淺山清太郎面色有點憂愁,“開始死人了,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場景裡面的異常已經開始亮出獠牙。”
“你擔心什麼?”陸凝問。
“秘密任務。”淺山也很乾脆,“雖然不能詳細說明,但我的任務是需要低調地進行調查纔好完成的,如今的情況對我很不利。”
“那爲什麼要和我說?”
“因爲你現在有我們還不具有的東西。”淺山笑道,“沒發覺嗎?當你向那個男孩伸出援手的時候,在這裡你就擁有了威望。這樣的你雖然不是本地人,卻擁有了一定程度的話語權,比起我們這些遊客來說要好多了。”
“這種事我當然清楚,但我不可能憑藉那點事就對鎮上提出過分的要求,最多不過是讓我的行動更加順利罷了。”陸凝搖搖頭,“如果想要求援,爲什麼不找你的那些隊友呢?”
“你好像以爲我是隊長,實際上我只是餘歸亭那樣的人物。”淺山解釋道,“這個隊伍裡面有領導能力的人是立川亮,而真正的僱主則是衫山和稻原,我和藤井都是被僱傭的人。”
“哦?我記得你是一個地質學家……”
“沒錯,不過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我還可以稱得上是一名神秘學研究者。”淺山攤了攤手,“藤井的身份是一名繼承了偵探事務所的年輕偵探,她急需一項能夠打開自己事務所業務的顯著功績來作爲宣傳。至於立川亮是衫山本家家主認識的好友,我不清楚他的底細,衫山和稻原則是兩個在這個世界非常有名的陰陽師家族後代。”
“你還真是將你的隊友賣得一乾二淨啊。”
“話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我是真心向你尋求合作,這些不重要的事情只是我用來表明態度而已。就算你知道這些也無法拿來傷害他們。”淺山急忙擺了擺手,“說真的,現在就我們兩個,不妨把你我心裡的魔人嫌疑人說出來,咱們也好繼續詳談。”
“你這話的意思是不認爲我是魔人了?”
“我覺得你的行動不太像。”
陸凝笑了一下,才繼續道:“那就多謝你的信任了,不過我還是希望先聽聽你的觀點。”
“迄今爲止魔人一共動手殺了兩個人,而展示了自身力量的魔人則是兩位。”淺山便開始分析起來,“濃霧中殺死了薛逢春的是一個,在屋頂襲擊我們的是另一個,假設魔人真的全部在遊客當中,那麼還有四名魔人沒有完全展現自己具有的特殊本領。除此之外,那晚動手的魔人應該還包括殺死莎莉的,射擊窗戶造成餐廳混亂的,以及使用綠屋限制羅伯特等人行動的。”
“前一個晚上,還有魔人襲擊了藤井雪音,我不覺得她像是撒謊。”
“但如果她是魔人呢?”
淺山交叉了一下手指,略有些不安:“老實講,如果將這個場景視爲一場簡單的殺人遊戲,那麼兇手們會採取的策略裡,有人會跳出來帶隊迷惑視線並不是不可能的吧?而在我們這些人中聲音最大的卡爾、藤井雪音,以及身份神秘的沈曆書,這三個人裡恐怕有一個魔人混在其中。”
“你不相信自己的隊友?”
“因爲很奇怪。”淺山說,“我們的隊伍裡面四個人都掌握了一些特殊的力量,唯有她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偵探,這和我們隊伍的狀況並不相符,而我也不知道僱傭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麼你想說她第一晚其實不是遭遇魔人襲擊,而是靠自傷來混淆視聽?”
“不排除這種可能吧?莎莉和薛逢春遭遇魔人襲擊立即就死了,卡爾也差點死在魔人手裡,憑什麼她就可以輕易擊退魔人?除非她也有什麼不爲人知的力量,但這就不公平了。”
陸凝知道淺山所謂的不公平是什麼意思。
身爲偵探的藤井必然得到了集散地賦予的能夠利於偵查的各種能力,而給一個人賦予信息優勢的同時還給了強大的自保能力,這顯然不符合集散地對於遊客初始公平性的習慣。
“那麼,你想沒想過另一個可能?”陸凝停頓了一下才說。
“另一個可能?”
“偵探類的能力是她原本就具有的,在她表面被賦予的身份背後集散地授予的是另一個隱藏身份,而對你們公開的只是她表面符合素質的偵探而已。就像你,在我們眼中本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地質學家而已。”
“看來你堅持認爲她不是魔人了,我還是保留自己的看法……另外,羅楠和仲飛鷹這兩個失蹤者我覺得都是魔人。”
“是嗎?”
“他們雙雙失蹤就是爲了商量接下來一步的計劃,我認爲魔人平時可能很難獲得相互交流的機會,所以他們就用這種方法來進行安排。”
“如果按照你的思路,那麼魔人應該是初始就被打散了,每個隊伍都有?”
“沒錯,是這個道理。”
“這些魔人一同來到了這個小鎮?就爲了魔女?”
“不,我覺得不是魔人來了小鎮,而是來了小鎮後變成了魔人。”淺山擺了擺手,“還記得那些傳聞嗎?在那些聳人聽聞的故事中,有一個很關鍵的東西從來沒變過,那就是……”
“從鎮外來了一個女人。”陸凝說出了那些傳說的共通點。
“如果魔女都是外來者,魔人爲什麼就不是呢?說到底兩者必有聯繫,那麼誕生的方式相同也是可以理解的。”
“藤井、羅楠、仲飛鷹……好吧,還有三個呢?”
“祝幽這個獨行的還失蹤了一段時間的人也很可疑,沈教授一組人裡面應該有一個,最後就是卡爾和羅伯特……”
“聽起來你的懷疑名單也沒最終確認下來。”陸凝笑笑,“那麼我姑且說一下我覺得可疑的幾個人好了。”
“嗯。”
“你、秋依雲、祝幽、仲飛鷹、羅楠和伊洛。”
淺山苦笑。
“另外我並不會把夏心河夫妻的嫌疑完全排除,誠然他們一直是兩人行動,但魔人決定將共同行動的人放在最後不光能爲他們的身份打掩護,同時還可以確保自己的一個殺人名額。再退一步考慮,如果他們兩個都是魔人互相作證,我們根本就無法從行動中判斷出他們任何可疑的地方,畢竟沒人會時時刻刻盯着他們。”
“我……明白了。那麼,至少你願不願意在懷疑我的情況下,幫我一點小忙?”
“你的秘密任務是吧?放心好了,我想這個騷動不至於持續太久。”
陸凝對此相當有信心。
木匠門前的棺材已經被搬走了,鐵匠坐在門口的石頭上休息,雜貨店裡又來了新的貨品,陸凝走進泰勒家空無一人的房子時,也沒有受到什麼阻攔。
“身份確認……”
她低聲說着,邁着輕快的腳步,走到了臥室門口。
“你是魔人吧?”
室內則傳來了有些含混不清的聲音。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昨晚趁着人多向我手裡塞紙條的不是你嗎?你獲得的個人專有能力是什麼?變形?”
“別來猜測我的能力!我們是隊友!”屋子裡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我叫你過來是因爲你不像那些蠢斃了的混蛋一樣隨便暴露我們魔人的秘密!你算算我們現在還剩下多少秘密沒被那些該死的傢伙查出來?再這麼下去不出三天我們連遮羞布都剩不下!”
“我覺得他們做得不錯了,一個晚上試探出了那麼多人的能力,而且還殺了一個人,餐廳那次小配合也做得不錯。”
“作爲代價他們將魔人大部分信息優勢全都拱手相讓了!如果不那麼急着動手,我們甚至還能讓他們以爲這是個狩獵場景!”
“如果不那麼做代價就是人類方輕鬆完成了艱難的可選任務。”陸凝輕笑,“就算你這樣指責他們,也掩蓋不了第一晚你偷襲藤井雪音失敗的事實吧?說說是怎麼回事?”
屋子裡的魔人沉默了一會,才略帶恨意地說道:“那個死女人……她的身手比我好。”
“我沒聽錯吧?還是說你根本沒用魔人形態的四倍力量去對付她?”
“我怎麼可能犯那種低級錯誤!我當然是全力要殺了她的!誰知道那樣的狀況她居然還能反應過來!”
陸凝忍不住搖了搖頭:“所以你也沒做出什麼實績來咯,那你又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對我發號施令?就憑你那晚自作聰明的‘不作爲’?”
她離開門口,走到之前泰勒取出信封的那個抽屜那裡,將抽屜拉開,裡面還有一些信件散亂地扔在那裡,全都是工資的信封,裡面的錢和工資單都已經被取走了,不過她也不用那個。
“你有什麼好想法?”裡面的魔人還是按下了怒氣。
“沒什麼,我現在在找魔女的相關線索。”陸凝將那些信封都拿了出來,按照上面的時間整理好順序。
“魔女?找那個幹什麼?我們的任務不是很明白嗎?”
“完成儀式,魔女迴歸,你真的明白嗎?”
“呿,我以爲是說什麼,殺光人類方不就完成任務了?還用得着費時費力去摸索那個虛無縹緲的任務?”
“首先,人類方的實力我們不一定能殺完;其次,那裡面有我的朋友。”
屋裡的魔人愣了片刻,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朋友?哈哈哈!你有沒有搞清楚這是對抗場景?不死不休的那種?就算是那些著名的大型組織的人在場景裡分到對立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互動手,你到底有多天真纔會因爲熟悉對方纔會在場景裡手軟?”
“需要的時候我從來不手軟。”陸凝將信封一張張對着陽光端詳,繼續和屋裡的魔人對話,“可是既然集散地提供了一個不用殺光人就可以解決的辦法,我要試試。”
“沒想到你也是個蠢貨。”魔人不屑道,“就算你心裡想放過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你,他們的任務可是板上釘釘的殺光六個魔人。”
嘶。
信封被陸凝小心地撕開,略厚的紙封是雙層紙張緊密粘合在一起製成的,而透過陽光,她能看到每一封信裡都有一根細細的黑線,平時很容易被當作是紙漿不純的雜物。
“那就不讓他們發現好了。”
“說得容易。”
陸凝將那些黑線從信紙中小心地抽了出來,它們還有一點韌性,所以這個工作也比想的要容易一些,接着她從便籤本上撕下一張紙,將那些黑線仔細包裹好,又把信封疊起來放入懷中。
“我經歷了兩次慘痛的失敗,不過也不是什麼都沒學到。”陸凝向門口走去,“第一次失敗後,我開始嘗試使用殺戮以外的方法來解決問題,而第二次失敗後,我就知道想要救什麼人根本不需要過問對方對你的態度。”
“啊?”
“既然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認識,那就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式行動吧。我們理念不合,那就看看我們選擇的方式究竟哪邊纔是勝利的正確途徑。勝者更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