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白蝴蝶

柯爾特路,這個以手槍命名的路上所有房子的命名都極具地域特色,全部使用“幾號艙室”這樣的名字來進行標識。這片區域大多是七八層的樓房甚至十來層的也有。樓與樓之間很多都通過天橋相連,俯瞰下去便形成了許多如同彈倉一樣的結構。

15號樓也是這樣兩座連接的大樓共同使用的號碼,四號艙室是其中一棟樓,裡面的房間都是小型辦公間和出租公寓,在這樣的鬧市區屬於不錯的居住地。陸凝找到209信箱將發信器放了進去,等了五分鐘不見有人,便和桑百葉走出了樓。

“這下……只能等了?”桑百葉有點不甘心地問。

“怎麼可能?”陸凝拿起手機,打開一個網頁給桑百葉看了看。

手機上是一家生產塑料製品的工廠地址和訂單電話之類的資料。

“瓶子。既然知道是在哪裡生產的,我們不妨過去查一查,萬一能找到下訂單人的蛛絲馬跡,也能繼續追查下去。”

桑百葉眼睛一亮。

“這個地點距離這裡不遠,就在八區和五區的中間,作爲一個小作坊位於那附近的工業帶。”

五區。

桑百葉聽到那個地方就有些難受。

作爲罪惡都市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很多孩子對五區都有一些心理陰影。那個地方作爲戰爭博物館和舊監獄博物館的坐落地,任何一名在這裡長大的孩子都會在上學時去那邊名爲實踐實爲觀光地走上一圈。

和外界的博物館不同,罪惡都市的博物館沒有使用雕塑和影片之類的方法來銘記過去,而是相當直接地採用了現實手法。

以戰爭博物館爲例,那裡以刮地皮的方式將一些戰爭場景原樣搬到了各個展區,用巨大的玻璃罩將整塊區域罩住,隨後對所有物體進行過防腐和防鏽處理,用惰性氣體將整個區域充滿,以最大的可能性保證了原本戰場的場景。而舊監獄博物館則乾脆將那裡的死刑犯以及後來越獄暴動死亡的所有囚徒獄警的屍體原地製成了標本,一部分還在旁邊播放着當年的死亡錄像。

這兩個地方據說第一次遊覽能不吐走完全程的都是心理扭曲之輩。

工業區實際歸屬就是五區,只不過不用到五區中心的博物館地帶而已。

兩人下車之後,桑百葉才鬆了口氣。

這座工廠位置比較偏僻,有四條流水線,主營業務是各種塑料製品的製作,零散的也接點別的訂單。廠房裡一共就十六名工人,兩個工程師,剩下的都是老闆一家人一起上陣包辦。

家族式工廠的好處就是,只要你給錢,他們就不介意把訂單的一部分資料給你看。

桑百葉掏錢掏得乾脆利落,老闆馬上指使自己正在翻賬本的堂弟將之前的訂單記錄找了出來,攤開在桌上表示隨便翻。

陸凝和桑百葉聚精會神地一個個對照在前兩週時間左右訂購併提取了大量塑料瓶的人,如果是備註有什麼特殊需求就更容易了。

但兩頁翻過去了,卻並沒發現有類似的單子。

“再往前,說不定是提前計劃了很久的。”桑百葉好不容易抓住了線索怎麼可能放棄,急忙開始找兩週以前的記錄。

陸凝則意識到了一點問題。

與此同時,背後忽然伸過來一雙手,拿着手帕捂在了她的口鼻上,身旁的桑百葉也遭到了同樣的事情。

百密一疏。

兩人昏倒在了地上,而老闆則有些慶幸地看着自己的堂弟。

“居然能被人查到這裡……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還不是你多餘往瓶子上印商標……”堂弟陰着臉,招呼了一聲,工廠裡間走出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各自推着一輛運貨的小推車。

“那批瓶子本來是正常要賣的,你非得拿去用,難道我還給你臨時回爐不成?”老闆撇了撇嘴,“趕緊處理了,免得夜長夢多。”

“知道,知道。”堂弟不耐煩地點了點頭,帶着兩個年輕人把陸凝和桑百葉裝車,推回了裡面。

裡間是一個倉庫,用來存放原材料,不過三個人並沒在這裡停留,搬開其中一摞紙箱子,拉開地下室的拉門,推着人便走進了地下。

“叔,這人放哪?”

“六號臺不是剛騰出來嗎?沒有空着的了?”

堂弟環顧了地下室一圈。

不算太大的空間裡,一面牆上整整齊齊的碼放着十六列三排如同密碼箱一樣厚重的鐵箱,少部分箱子裡填充着屍體,另外一些則擺放着活人。所有人的擺放方式都完全一致,相當具有強迫症一樣的視覺效果。房間的正中央則放着六張手術牀,牀單上血跡斑斑,一旁的水池裡扔了許多鋸子和斧子之類的可怕工具,水在不斷沖刷着,令其中一部分染上了鏽跡。

有五張牀上已經捆綁好了一名年輕人,第六張牀則如堂弟所言,“空出來”了。

“把這個比較高的弄上去,我看看這邊能不能騰出個位置來。”

堂弟指揮了一下,自己走到那一排箱子前,摸了摸下巴,直接略過了活人,從那些屍體前一一揣摩了一番,最後把手伸進了一個男生屍體的箱子裡。

咔,咔。

隨着他向外拉扯的動作,屍體發出了骨骼移動的聲音,卻更像是什麼東西拼裝在一起一樣,箱子從外面看開口只有50乘70釐米的樣子,裡面也不深,但慢慢的一整個人就被堂弟從裡面拉了出來。

“叔,又要扔東西啊?”

“你爹不讓我多準備點箱子,那就只能扔了。”

屍體被完整地拖了出來,放在了地上,堂弟看着屍體,眼神頗爲可惜,不過還是扭過頭,看向背後——

“人呢?”

空氣中一陣扭曲出現,陸凝倏忽現身,揮拳打向了堂弟後心!

哧!

劍車直接沒入了心臟部位,血液涌出,是刺中了實處的感覺沒錯,但陸凝心頭警兆忽生,立刻拔劍後撤,險之又險地避過了面前一道冷光!

“嘿,沒想到還是個有能力的女娃。”

堂弟——白蝴蝶殺手咧嘴一笑,心臟破洞部位伸出的手臂晃了晃,扭過來將沾着血的匕首放在嘴邊一舔,隨即整個人轉回過身來。

“突然消失又出現,不錯的偷襲能力,要是那些沒什麼防禦力的能力者碰到恐怕就會被一招殺掉吧?只可惜遇到了我。”

“我也沒想到能直接找到你的老窩。”

“畢竟有個愚蠢的堂哥多事,導致計劃出了紕漏。但沒關係,只要解決你,我的身份依舊是保密的。”

白蝴蝶殺手冷笑着往前走了一步,背後的手不斷扭動,原本的兩隻手也從口袋裡抽出來,各拿着一把尖刀。

“這就是你的能力?那你爲什麼要……”

“能力這種東西啊,只能代表最初級的力量。”白蝴蝶殺手揚起了笑容,“真正終端的力量是這座城市最頂端的位置啊。爲此我必須積蓄自己的生命。”

“積蓄……生命?就是你的能力?”

“人類拼圖。”白蝴蝶殺手肩膀一聳,右肩部位又長出了一條手臂,同樣拿着利刃。

“你知道嗎?這座城市最頂端的那些人並非永恆不變的,那是可以搶奪的位置,如我們這樣的人,自然知道被奪取了位置的人敗亡的結局。就在那時,我也發現我的能力有多麼強大……我能跨越死亡這個他們也無法跨越的界限。”白蝴蝶殺手說到這個,聲音都興奮了起來,“我能將人類活着儲存下來!我能無視現代醫學也無法跨越的排異反應!我能將那些健康的,聰明的個體和我永遠共生!雖然這有一點成功率的問題,但我爲什麼要擔心那個?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吧?”

隨着他的語氣逐漸激動,腳步也在向陸凝一步步靠近,這個人也在發生着可怖的變化。

他的臉上、脖子上開始出現五官,手指也開始增生,膨脹的軀體將衣服也撐開了,身體表面開始浮現出臟器的影子。

就連他身後的一男一女都被這樣的表現嚇住了,顫抖着抱在了一起,陸凝同樣不明白對方爲什麼出現了這樣暴走一樣的表現,不斷後退着試圖躲避對方,但白蝴蝶殺手就這樣越長越大,邁着笨拙的腳步開始向她靠近。

漸漸地,他自己都意識到不對勁了。

“爲什麼……不對……我在……幹什麼……”

白蝴蝶殺手驚恐地張大了身上所有的眼睛,緊接着,那些增長出來的器官和肢體開始掉落,甚至他還嫌這樣的速度不夠快,飛快在身上扒動着,將更多的多餘“部件”從身上卸除。

“我明白了……你需要隱蔽行事的原因就是擔心你在完成‘不死’前被這裡的頂端統治者發現,所以小心翼翼一直不展示出你的能力。”陸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茉拉·珈諾。

三區的管理者,也是罪惡都市的十名真正的統治者之一,哪怕只留下一點能力在自己體內,恐怕也容不得這樣打算的人存在。

此時的白蝴蝶殺手已經在無數增生器官的掠奪下逐漸失去了行動能力,以一顆心臟從他的頭頂長出作爲終點,他終於失去了所有的思想,化爲了一顆只知道活着的器官球。

在經歷了上個場景之後,陸凝無比清楚不死到底是個多可笑的願望。

而白蝴蝶殺手的終末更讓她明白,罪惡都市的上層根本不會將這樣可笑的謀劃放在眼裡——僅僅一個隨手留下的被動能力,就能處理掉。

肉球已經不再繼續增長,陸凝繞過了它,走向了還在那裡瑟瑟發抖的兩個年輕人。

“把人放了。”

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二人只知道白蝴蝶殺手輸給了眼前的女生,當即一點都不敢反抗,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給六個病牀上的人鬆了綁。

“箱子裡的。”陸凝又示意了一下。

男青年顫抖着說:“只,只有叔能把箱子裡的人拿出來……那都是……拆開的……”

陸凝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白蝴蝶殺手變成這樣,自己那個連環殺手的任務也沒完成,不知道究竟是沒死的原因還是這根本不是自己動手的原因。

“把病牀上的六個弄醒。”

桑百葉醒過來看見那個肉球嚇了一跳,她還算反應比較好的,有兩個乾脆又嚇昏了過去。

不過對這些人陸凝也不想解釋什麼,大致和桑百葉說了下事情已經處理完畢,白蝴蝶殺手無法繼續作惡,這裡都是共犯之後就走出了地下倉庫。

虎頭蛇尾的調查。

老闆看到陸凝從倉庫裡走出來的時候直接驚住了,接着陸凝將一條地上撿的長了七八個眼睛的胳膊扔給他的時候也嚇暈了過去。聞聲而來的工人和工程師也都是普通人,哪見過這麼獵奇的東西,全都站在幾米開外不敢靠近。

“這地方基本完了,你們趕緊走吧。”

陸凝見這些人好像完全不知情,便隨口叮囑了一句。自己體內的能力被觸發茉拉肯定知道,等她發現這裡居然有準備搶位置的最差也是秘密滅口的結局。

頭一次感覺到背靠大佬好辦事,她卻並不高興。

一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都自己做,陸凝早就不再寄希望於任何外界幫助了。使用郭夢繭給自己的金錢也沒顧忌所謂陰陽兩界不兼容的原因正在於此,她本來就沒打算用這個金錢來保命,當個消耗類暗殺道具反倒更好用點。

稍微好一點的消息是,規避死亡又完成了一次,這也不算太奇怪,畢竟白蝴蝶殺手確實對原本的自己有足以致死的威脅。

“又是場借力打力的場景……”陸凝頭痛地揉了揉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