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凝還是得說,趙漁樵這傢伙果然就不是什麼好鳥。如果她能先知先覺一點,那大概不會落到如今的困窘地步之下。這種老油條一樣的遊客,就算是把算計擺在明面上,也會讓人忽略真正有問題的地方。
然而昨天——也就是水陸法會第一天的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
有妖目這麼方便的東西,又有一定的範圍,陸凝找到第三個作亂的妖魔並沒有那麼難。那是個火行的蠟人像,平時在垃圾堆裡面躺着,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東西,甚至都以爲就是塊破石頭。
在陸凝靠近的時候,它終於有了一絲動靜。或許是對妖目有所感知,或許它天生的本領就能察覺有人是衝着它來的,總之當陸凝靠近的時候,這個妖魔忽然暴起,然後轉身就跑!
陸凝還是第一次遇到見人就跑的妖魔,以至於一路上都在考慮怎麼打的她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但緊接着,陸凝就追了上去。這片地方現在根本沒人,她根本不需要在意誤傷到誰,於是從懷裡直接抓出了一把飛刀甩了出去。她定製的飛刀中空,飛行中還能放出針刺,威力不大,但是可以淬毒。
不過陸凝至今還沒機會找到合適的毒藥,趙漁樵剛給的自然來不及上到飛刀內的針上,但她也有更好的用法。
那蠟人奔跑到一半,便看到銀針落下,不過它一點都不擔心,畢竟作爲蠟形成的軀體,任何刀砍針刺對它來說都沒有什麼作用。
幾根針刺入了它背上,但蠟人渾然不覺,還是跑得飛快。而陸凝就算施展輕功,竟然也有一點追不上它。
“中了。”
陸凝一邊繼續追趕,一邊從衣襟抽出一枚刀幣,輕輕拋起。
遠處的蠟人腳步忽然絆了一下,彷彿失去了奔跑的能力一樣,一個倒栽蔥就紮在了地上,甚至還滑出去一段,留下了一條白色的蠟痕。
而同時,陸凝就感覺自己的速度猛然加快,差點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控制。不過陸凝早就熟悉如何快速掌握一些突如其來的能力了,她調整片刻後,便以這突然獲得的速度衝到了蠟人旁邊。
這妖魔也猛然暴起,一雙手臂已經擴展成了兩團巨大的,宛如蒲扇一般的蠟皮,對着陸凝就蓋了下去。不過陸凝速度不減,一個閃身就轉到了蠟人後面,蠟人撲了個空,轉頭的時候,就被陸凝一劍把頭削了下去。
蠟人的頭自然不是要害,可陸凝這一劍也是用了一點先天紫炁的,先天真氣的破壞裡附着在劍鋒上,霎時間就讓蠟人感受到了痛苦,它維持不住人形,立刻攤在地上,成了一團不斷蠕動的蠟球。陸凝沒有靠近,而是在旁邊等候了片刻,直到蠟球逐漸開始安靜下來,纔拿出趙漁樵給自己的瓶子,小心地將一粒丸藥倒在了蠟球上。
丸藥接觸的一瞬間,蠟球就整個從白色變成了黑灰色,徹底不動彈了。陸凝從旁邊扯了一塊破布,將蠟球一兜便趕往了趙漁樵那破屋子門口,將一兜東西隔着院牆直接甩了進去。
然後她又馬不停蹄地跑向了那男人的家裡,妖珠還沒來得及誘惑到下一個人,就被陸凝破窗而入,用兩個內部塗上了毒藥的茶盅一扣,塗上泥巴封好直接帶走,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在如此效率的“捉妖”下,陸凝到快入夜的時候,就只剩下那個鐵葉菩薩還沒處理,大概也是最麻煩的一個。
蠟人和妖珠只是憑藉妖魔的能力影響普通人,還沒到外放妖氣的地步,而鐵葉菩薩已經將那間屋子都變成了自己的領域,就像當初的溺影一樣。陸凝不會判斷妖魔的級別,不過她憑直覺也知道鐵葉菩薩更難處理。
而當她返回鐵葉菩薩作祟的那個小屋時,那位去參加水陸法會的男人也回來了,此刻正揪着那個少年的頭髮大聲怒罵。
“你不知道你媽去哪了?你幹什麼吃的?老子養你這麼大就是養了個傻子?讓你看個家,你能把人丟了?”
少年只是在哭,卻什麼都沒說。男人惱火地抽了少年一巴掌,將他往地上一丟,隨後就走向了屋子。
他對於站在門口的菩薩像視若無睹,自動繞了一下,走進了屋子裡面。而陸凝站在門外,分明看到這個鐵葉菩薩正在擡頭望着自己。
陸凝倒是不會避讓,她本來就是衝着這鐵葉菩薩來的。說起來,至今爲止她還沒有正面擊敗過一個大妖或者妖將級別的妖魔,當然,估計這羣被特意挑選出來的都是邪祟了。
如今,她積累了足夠多的東西之後,也真想嘗試一下自己和妖魔的實力察覺有多少。
陸凝跨入門的一瞬間,就被拉入了鐵葉菩薩的領域之內。她立刻拔出劍來,警惕地看向了四周。
原本的小院子已經拓展成了一座城的大小,城的上空瀰漫着彷彿永遠不會消失的陰雲,而這些陰雲的來源則是城中家家戶戶燃起的香燭所散發。陸凝看到所有地方都充滿着金行的妖氣,和溺影不同,這個妖魔將自己的妖力遍佈到了領域之內。
但城內卻不見鐵葉菩薩的蹤跡。
“離魂症……都在這裡。”
這座城中有很多人,每個人都跪坐在自己家中,口中不斷呢喃着,他們的魂魄被拘押在這領域之內,不斷誦唸,爲鐵葉菩薩提供着力量,或許等它真的收集了足夠多的人爲自己誦經,就會化爲妖王了。
然而陸凝對於誦經聲基本上是免疫的,她身爲遊客原本的精神抗性加上本身在精神領域的造詣,足以對類似的弱干擾視而不見,畢竟實際上這些誦經聲比妖目給她腦海帶來的那些低語也差不太多。
“不出來麼?”陸凝走到街道上,左右看了看,家家戶戶都是閉門不出,鐵葉菩薩也沒親自出現在她面前。
大概之前鐵葉菩薩都是靠誦經將人洗腦,再不濟也是會受影響的,而陸凝這種完全不當回事的算是第一次見。
陸凝劈開一戶人家的門,強行闖了進去,然後直接將屋子裡的香案踢翻。室內的人並沒有動靜,只有她踢下來的鐵葉菩薩像碎成了一地泥渣。
接着,她試了很多辦法,無論是火燒,還是砍掉雕像的腦袋,這些都不能帶來任何效果。最後,陸凝從一個屋子裡拎出來了一個雕像,直接放在了街道中央,盤腿坐下來,取出刀幣。
她開始在鐵葉菩薩面前低聲誦唸起來。
妖魔和真正的神佛不同,根本不需要人真心的信仰,鐵葉菩薩也不過是頂了這麼個名頭而已。陸凝的誦唸很快就起了效果,一條虛無的通道在她的精神海中開始形成,她隱約可以看到,那些香霧之中的無形管道,刺入每個人的腦海,從他們的腦子裡抽取着什麼。
如今,這條管子也刺入了陸凝的腦海之中,一些東西正在從她身上流失,但是,從陸凝這裡拿走任何東西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除非實力差距大到可以忽略這份代價。
陸凝的視野忽然變成了天空之中,俯瞰整座城的視野。她交換回來的東西,就是“鐵葉菩薩”所具備的視野。
視野本身對她來說沒有用,但視野卻能直接揭示鐵葉菩薩本體的位置。如果她沒有奪得這個視野,又怎麼會知道這個天空其實非常低呢?
陸凝收回視線,飛身上了屋頂,先天紫炁灌注到劍鋒之中,直接將劍甩向空中。隨着劍鋒帶着一縷紫光釘入天幕之內,大量裂縫在領域之中出現,伴隨着金鐵崩潰的聲音,陸凝眼前重新出現了那座小院子,而鐵葉菩薩已經將那手掌探到了她面前。
裂縫在她眼前佈滿鏽跡的手掌中生成,陸凝依然站在門口的地方,手裡的劍已經刺入了鐵葉菩薩的胸口。那張鐵面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但陸凝卻能感覺到它精神上傳來的難以置信。
差一點。
陸凝感到腦海的妖目正在興奮,似乎感覺到一隻妖魔遭了不幸,它反而會更加愉快一般。陸凝用力將自己的劍抽了出來,而鐵葉菩薩也隨之顫抖了一下,它那佈滿裂縫的軀體已經很難活動了,就算陸凝拿出毒藥按在它額頭上,也沒有更多的反應。
然而就在陸凝將鐵葉菩薩制伏的時候,那毒藥丸忽然綻放出光輝,將鐵葉菩薩籠罩進去,轉瞬間就把它帶走了。
陸凝一愣,緊接着她就意識到,自己似乎被趙漁樵誆了——在已經有了一定防備之後,還是如此。
她一回頭,就看到門外站着兩個人,一個一身道士服裝,臉上充滿驚訝,而另一個則一身天青色的長袍,一看就是官家的人,神情則頗爲滿意。
“你們是——”
“姑娘,你的表現堪稱今日最爲傑出的一個,這降妖比之中,今日你必定是頭籌。”那身穿天青色長袍的人撫掌而笑,“今日便隨我去行宮吧。”
“等一下,降妖比……”
陸凝確實記得有這麼個比試,但她以爲那是比術法之類的,之前拿到的並沒有詳細說明比試的內容具體是什麼樣。
現在想來,城裡居然還有這麼多妖魔沒被抓,那之前鎮妖司巡城是幹什麼的?這些妖魔八成是被故意留下來用於比試的。
想到這裡,陸凝哪還不知道趙漁樵是故意找了她來頂這個鍋?
“怎麼,姑娘,既然解決了比試的妖魔,便是算在比試之內,你不會還想要推脫吧?”天青衣服的人輕輕一揮袖子,“放心好了,你這樣年輕有本領的人才,必然會得到皇上的重用,畢竟現在皇上可是求賢若渴啊。”
陸凝還沒打算和大魏皇室鬧翻,所以現在也沒辦法直接翻臉。這位官家的人言語中一股不容拒絕的味道,她似乎沒有什麼選擇。
“敢問閣下是……”陸凝拱了拱手。
“欽天監,虞正。”那人笑了笑,“隨我走吧?行宮之內,爲各位能人準備好了住所。”
至於另外一邊的那個道士,虞正卻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帶着陸凝離開了。
陸凝也沒想到,此前各種花心思還要偷偷進來的行宮,如今居然就被堂而皇之地領了進來。行宮中的佈局她當然已經記住了,可是如今被人領着進來之後,她才發覺和之前皇帝沒來的時候戒備程度大不一樣。
固定崗哨和移動崗哨輪班,而且從服飾來看,分別來自幾個不同的衙門,陸凝認得出來大內、鎮妖司和欽天監的服飾,而除此之外還有幾種不同服飾,不知道分別代表什麼。
“姑娘初試拔得頭籌,這一個官身是註定了的。若是後日御前比中還能有所表現,被封上一個魁首,皇上定然不吝封賞。你只管安心休息,養精蓄銳,若是有意走走,最好只在住所周圍。畢竟現在行宮之中,人多眼雜,說不得要管束嚴格一些,這些侍衛要是見到可疑人物,可都是能先斬後奏的。”虞正領着陸凝來到了一排小房屋附近。這裡原本是給宮女太監等居住的,如今應該是打掃出來,用於安置各項比試之中選拔出來的人。
“不知後日御前比,可有詳細流程?”陸凝問道,“我只是一介江湖人,恐怕殿前失儀。”
“姑娘多慮了,就算要教禮儀,也是等你入朝封了官職的。而如今,皇上就是要看到你們原本的模樣。後日,你只待我來喚你即可,記得,你是我領進來的,也只有我找你,你才能去御前比。”
“是。”
“很好,若有需要,只管呼喚外面的太監宮女,若是合理,便會給你安排。如此,我還要去彙報,就此別過。”虞正拱了拱手,將陸凝放在一間房門前,從窗臺上取了鑰匙給她,隨後便轉身離開。
在他離開後,陸凝臉色才微微一沉,虞正一路根本沒問過她的名字。要麼是她的名字無關緊要,這可能還好;要麼就是她的身份背景虞正早已知曉,那就是比較糟糕的事情了。
然而,她也沒有別的好辦法,雖然有此前留的一些後路可以輕易從這裡離開,可那就相當於跟大魏朝廷鬧掰了。
似乎除了睡覺,她也做不了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