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8.第1298章 兵禍

當天色微明之際,山洪與地動已經止歇。自然不只是陸凝從山上跑下來,但死傷者亦不在少數。

陸清栩自然是要幫助鎮劍山莊救災的,他爲官許久,對於災後要如何整備人手,救援災民自有一番套路。只是幫忙之間,他也向陸凝言道,鎮劍山莊此後,恐怕是江湖地位要大大降低了。

陸凝有些不解,她也參與了一些幫助救災的工作,鎮劍山莊此次雖說損失慘重,但無論是武功典籍還是神兵利器,大多都保留了下來,而頂尖高手更是未遭損傷,爲何江湖地位要降?

而陸清栩說,江湖認的便是威信,鎮劍山莊固然武力上未受損傷,但一失了魔劍,二未能抱住自家門派領地,他日江湖青年拜師之時也會謹慎選擇,而江湖換代或許不過十載,如此論來,二十年後,或許就不聞所謂鎮劍山莊爲何了。

至於破解之法,也看欒天隱後續打算以什麼手段破局了。此事便不是陸清栩能管的,畢竟江湖中事,還是江湖了結。

盤桓了七日,將諸般事務打理好之後,陸清栩就找了個清晨,帶着陸凝悄然離開了。

此次鎮劍山莊一行,陸凝感覺自己參與了很多事,但大部分其實沒有什麼成果,對於鎮劍山莊這個事件整體也未見全貌。她知道自己的遭遇算是五階集散地的一個特點,由於五階場景廣闊,其中牽涉的勢力衆多,集散地的任務從集散地發佈變成了遊客主動去發現,這對於剛剛升階不久,還沒從之前按照集散地任務流程走的遊客來說,算是走出了舒適區的一種情況。

上個場景有教官帶,陸凝對此的感觸還沒那麼深。現在她算是明白之前君影教他們尋找合適的落腳點,甄別主要目標究竟是爲什麼了。

去往懷零的路又是半月,這便是這種場景下交通不便的結果。陸凝便在途中整理了一下此次的收穫。支線獎勵的五識提升是很明顯的,她不僅對外界的感知更加靈敏,甚至連反應速度都提升了不少,這對於習武之人來說提升不少。而那一絲先天紫炁,則是與她體內的內力完全不同的一種力量,雖然說是一絲,她卻很難輕易調用,以內功心法將其運入經脈之時總會有種疼痛感,雖然不是不能忍耐,陸凝卻懷疑這種用法是錯的。

主線任務的獎勵是自己可以選擇的,陸凝發現自己能夠以其進行強行提升的功法其實並不少,雖然裡面包含了很多陸凝直接繼承過來的那些基礎武學。

自然,她所能選擇的最優的幾個,分別是“森羅九轉心決”、“冷冽呼吸”、“妖目:溺影”。也不知道集散地是如何判定的。對於陸凝來說,她現在只有森羅九轉心決是能夠修煉的,另外兩個都不知道應該怎樣進境,陸凝思考過之後,決定這個先不用——反正集散地並沒讓她立刻用掉這個機會。

說起來……從山上下來之後,她就沒再見過樓靈珠、趙漁樵和溫容幾個,岐黃宗倒是參與了後續救治,卻不知趙漁樵去了哪。而另外兩人,她也不知道是否在山洪中遭難了,至少是沒找到遺體。

大概是都走了吧。

陸凝駕着驢車,一路繼續南下,往懷零去。而那日再見的舊輦,也並未再有現身。

懷零由南方盈珠府所轄。以大魏如今治理天下的能力,如此遠離京城的地方,已經稱得上是蠻荒之地了。盈珠府當初以盛產珍珠爲名,如今卻早已不復當年,入了府境,陸凝只見得遍地荒涼,田間不見稻禾,路邊村落十屋九空,人不知都去了何處。

陸凝和陸清栩聊到這裡的時候,也提起自己記得有江匪自南方來。不過陸清栩卻說,這是兵禍。

他沒有說原因,只是陸凝看得出來,陸清栩的心情隨着距離懷零越來越近,變得越來越差。

雖然對於懷零老家的一些情況不甚滿意,但陸清栩對陸氏的發家還是很自傲的,懷零附近因爲陸氏的努力,在他的印象中是帶動了整片區域的繁榮的。然而如今,這裡的凋敝也意味着陸氏對周圍的影響在消退。

傍晚時分,陸凝將車停在一片村落旁。這片村子的情況比路上所見稍好,田地正在收割,村口處也有幾名老人坐在石頭上閒聊。陸凝上前問話,得知這裡是劉家村,便問及何處可以歇腳。

“你二人的話,去村後那打穀的地方,揀個房子進去就成。”一個老漢用菸袋鍋子指了指。

“這……那裡的人家呢?”

“哪有人家呦。”老漢在地上磕了一下菸灰,“頭前剛過夏天,來了幾個官老爺來說要徵兵。這往年哪有入秋徵兵的人?村裡幾個男娃,都給帶走了。後來也沒個消息,反而是來了一夥土匪,又來了夥兵痞,在村子裡搶過兩輪之後,好幾戶都沒人住嘍。”

“可知是何方來的人?”陸凝問。

“聽口音,像南邊。說的啥,聽不懂。”老漢苦笑,“也不用我們懂,他們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我們就得把家當交出去,就這樣。”

“謝了,老丈。”

“丫頭你行路也當心點,那幫匪賊,見到你們這樣的,也搶。”老漢說道。

陸凝謝過之後,就將驢車趕到了打穀場旁邊。這裡的房子很破舊,但並未倒塌,雖然積了不少灰塵,打掃一下也能住人了。

收拾屋子的時候,陸凝也跟陸清栩說了一下剛剛打聽來的情況,陸清栩聽了也只能苦笑。

自古以來,用兵時節多在春耕之後,畢竟春種秋收實爲國家大事,不得有半點馬虎。而冬日不宜用兵則是盡人皆知的道理,陸清栩雖是文官,也知曉此事。

而若是泱泱大國,在秋收之前要徵兵,多半是已到了國力不足的地步了。

大魏正是如此。

陸凝將鍋架好,用石頭壘了一個竈臺。這幾天下來她已經很擅長這些了,搭幾根小柴點起火來,先燒起水來,同時開始準備晚上的食物。遠路所備的都是些幹物,不求口感,但求時間放得更長一些。

陸清栩也沒有閒着,自拿了幾根路上撿來的柴劈開,準備續火。就在兩人忙忙碌碌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敲着什麼東西大喊了起來,由於距離太遠,聽不太清。

“怎麼?”陸清栩擡起頭。陸凝立刻將劍抓過來背到背後:“我去看看。”

“若有不知如何處理之處,便回來找我。”

“我曉得。”

陸凝走出院子,走過兩間門戶,那已經提升的聰敏聽力就聽清楚了他們喊的話。

“兵來了!”

“快把人藏起來!”

“娃兒呢,快回家……”

一陣混亂,陸凝看到村子門口出現了幾個——勉強稱得上是兵的人。

他們破衣爛衫,身上只有一套甲冑,甲冑上也是沾着泥土和血。手拿一根長矛,腰間掛着一把刀,而這些基本上就是大魏徵兵配發的東西了。

人數只有六個,他們甚至稱不上健壯,只有一個看起來還算是膀大腰圓,剩下的一個個都面黃肌瘦,臉上卻都是難掩的貪婪。

他們已經將幾個腿腳不便的老人抓住,那膀大腰圓的兵看了看這村子,大笑道;“兄弟們,這村子裡看着還算富裕,我們真是好運氣!。”

“村裡的活人呢!趕緊出來!”一個兵尖聲尖氣地喊道,“爺爺們在南邊打生打死,你們倒好,在這裡活個安生?”

陸凝看到幾個老人已經在討饒了,但這幾個兵對他們的聲音充耳不聞,反而是繼續大聲叫囂着。

不過可笑的是,儘管他們聲音很大,卻不敢進村子。陸凝看得很清楚,這六個兵除了爲首的那個以外,其餘的恐怕壓根就不能打,但凡村子裡有上十幾個青壯年衝出來,恐怕都能把他們打跑。

虛張聲勢……

陸凝懶得等這出滑稽劇繼續向後發展了,她提劍走了出去。

那幾個兵當中立刻就有一個開口道:“呦,居然還有個標緻的——”

爲首的大漢一把按了一下那個開口的兵的腦袋,隨後謹慎地問:“敢問這位……”

“你們是哪一路敗下來的兵?怎麼敗的?”陸凝直接開口說道。

“這……不知您是哪一位?軍情緊急,恕我……”

“你以爲我看不出來?你們怎麼看都不像是送軍情文書的,否則就直奔驛站去領快馬入京了。”陸凝冷哼了一聲,“沿途劫掠村落,是被打散了的敗軍吧?”

“這……這也不能怪我們。我們被拉上戰場才兩個月,兵器都沒用熟,上面安排下來的那個小將軍的軍令也發不到我們這裡,”大漢抱拳說道,“我也就是憑着平時打獵練的幾分機靈勁,才帶着幾位兄弟逃出來。軍隊早就被打散了,現在就算是要打我軍棍,那也是找不到人的!”

“你還挺理直氣壯。我的問題呢?你們是哪支軍隊,打的哪片戰場?”陸凝問。

大漢遲疑了一下,才咬咬牙說到:“看姑娘是武林中人,我便說與你。我等是南疆平叛,滕大將軍下,遊騎將軍方棟的軍隊。只是那方小將軍指揮不當,我們上山中剿那叛賊,中了埋伏,被打了個零散。”

“山上?到這裡,你們跑了多久?這地方距離南疆很遠了吧?”

“姑娘有所不知,南疆人善走山地,早就藏進來了。他們煽動那些原本已歸化的南疆部族再次叛亂,故此次平叛才頗爲困難。”

“聽你這談吐和所知,恐怕不是個小兵那麼簡單。”陸凝眯起眼睛,“爲何當了兵痞?”

“姑娘,這軍都沒了,我們只想着逃回家去安生。我們兄弟幾個可不是南疆人,若能求得個活,誰還願意打生打死?”

“你們就算回去,待官府查看發現你們回了家,一樣要死。”陸凝搖了搖頭,“何況沿途搶掠,你們已不是兵了,同樣是匪。”

“匪……便匪吧!”

那大漢忽然讓開,身後一個矮小的兵舉起一把弩,對準陸凝就是一箭射出。

弩這東西平常的兵手裡可沒有,陸凝一箭震開弩箭,身形前衝。而大漢則大吼一聲,伸手就抓起身邊的一個老漢:“別過來!我們只求活路,你過來我就——”

話音未落,一枚石子已經砸在了他的手腕上,劇烈的痛楚讓他鬆開了手,陸凝則憑藉迅捷的身法來到了他身前,一劍切開了他的喉嚨。

壯漢捂着脖子後退了兩口,嘴裡涌出一些血沫之後仰面倒下,另外幾個兵痞則叫嚷着撲了上來,用手裡的長矛攢刺。陸凝微微搖頭,持劍迎上,不過幾招之間,這幾個兵痞均已屍橫就地。

那幾個老人早就嚇呆了,坐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陸凝將幾具屍體拖到一起,他們除了武器甲冑之外身無他物,她指了指屍體:“上面有什麼都歸你們村子了,記得燒掉,免得橫生瘟疫。”

“姑娘……你……不,女俠……”

“我們明天就離開。”

陸凝留下這句話,便回頭返回了打穀場旁邊的院子。陸清栩見她回來,衣角還沾了些血漬,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已無事了,父親。”

“阿凝,你既做了這個決定,我也不說什麼。只是將來行走天下,殺戮之前,當有今日之決心。”

“這個自然。”陸凝在鍋前坐了下來,給自己盛了一碗,“父親,若是大魏氣運已盡,你又當如何自處?”

“那也要真的看到天命難違的時候。”陸清栩說道,“這天下若是亂起來,苦的便是黎民百姓,而戰亂卻不知何時休。”

陸凝喝了一口湯,沉默了片刻後,問:“可如今這黎民百姓就不苦嗎?”

難得的,陸清栩愣了一下,隨即嘆息了一聲。

“因此地已入戰禍,若是不能穩定。將來你我所路過的處處,均會如此。”

“懷零如何?”

“懷零,恐怕亦無法倖免。阿凝,回去的路上,我會仔細和你說說,懷零陸氏究竟是怎麼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