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或許是肖琦人生中最爲煩躁不安的一個晚上。
如果此刻童兵能夠看到她的樣子,一定會產生這樣的疑問:爲什麼同樣一個人,氣質性格上竟會有如此大的變化?在之前押解殷茹男的時候,肖琦那種英姿颯爽、徐中帶剛的氣勢,令童兵都對她不敢小覷;然而現在,就在孟筱翎所在帳篷附近的一個土坡上,身穿副官服的肖琦焦躁地來回走動着,附近十步之內的小石子和野草,都已被她的軍靴或踢或碾,毀了個乾淨,坡地上只剩下一片凌亂的鞋印。
爲了追查利納爾的蹤跡,秋明帶走了那批精銳伏兵,所以此刻肖琦身邊,只剩下20多名普通的龍組戰士。雖然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能輕易殺進帳篷,幹掉裡面所有的人,但是軍令如山,這批精英在肖琦的命令下完成了包圍後,便徹底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
他們是軍人,軍裝在身,他們的一切本領,都必須以命令爲介質,才能發揮出來。
僵持的局面,就這麼一直持續着,肖琦已經在土坡上來回走動了幾百個來回,卻依然沒有想到什麼打破僵局的辦法。一個班長模樣的人從土坡下幾步跨了上來,肖琦見到他便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他們還準備頑抗到底麼?”
“恐怕是的。”面對肖琦的詢問,那名戰士仍然古板地敬了個軍禮,隨後報告道:“我們一直在對帳篷內保持監聽,吳勁隆現在還沒有清醒,現在帳篷裡的所有人,都是在孟筱翎的指揮下,堅持反抗我軍。”
“真是腦子有病!”肖琦忍不住低聲罵道:“不惜自殺也要保住這羣社會渣滓。她是不是忘了?她可是在替華夏工作的協查員!現在倒好,協查員反過來保黑道,簡直就是聖母女表!呼!”
感覺到怒意漸漸的失控,肖琦這才趕緊深呼吸了幾下,強迫自己閉上了嘴。
不論是大戰役還是小行動,指揮者的情緒不穩,對士氣的打擊總是致命的。那名戰士也有些面露尷尬,他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試探着問:“肖副官,連組長既然還在忙市裡的事情,我們也不好反覆打擾他。你看……要不然還是通知秋隊長……”
諫言還沒說完,便在肖琦噴火般的眸子前啞然而止。那名戰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隨即暗自嘆了口氣,行禮轉身告退。
“不能讓秋隊長知道,這次好不容易纔能幫到他,好不容易纔有機會幫到他的!我不要……我不要他對我失望!我不要看到他對我失望的表情!我不要!”
肖琦忽然捧住自己的頭,五指用力抓着兩側太陽穴,彷彿要將這無聲的吶喊化爲一道道血痕才痛快似的。即便手指上沒有留指甲,但飽經鍛鍊的手指卻依然將她兩側臉頰抓出幾條紅印子來。疼痛似乎進一步刺激到了她內心的怒意,只聽她脣間開始不斷重複起經文般的呢喃。
“你們爲什麼要害我?我好不容易纔能在他面前得到機會的,你們爲什麼要害我?爲什麼要害我在他面前丟臉?孟筱翎…
…孟筱翎……你這個聖母女表……你害我……你害我……”
肖琦本身的長相併不嬌美,卻也不難看,留着一頭幹練短髮的她,在自身氣質的承託下,有一種中性化的風格。很難想象,一朵軍中鐵花,居然會露出這種詭異的表情。幸好此刻夜深月淺,土坡上也沒有其他人,否則但凡任何一個戰士見到她如此失態,只怕早已軍心浮動起來。
只見肖琦似乎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她的右手劇烈顫抖起來,而且逐漸摸向了腰間的槍匣。她的動作伴隨着一種強烈的拉鋸感,彷彿體內有兩股意識在劇烈對抗着,誰都不能徹底佔據勝利。
肖琦的精神世界或許已經習慣了這種精神對抗,她嘴角帶着詭異的笑容,眼角卻竟然掛上了晶瑩的淚珠:“啊……秋明……救救我……秋明……秋明……”
在不斷重複着憧憬之人的名字後,肖琦右手的顫抖竟很快平息了下來,而她的呼吸和表情,也隨着顫抖的消失,很快恢復到了平靜的狀態。在轉身之後,那個一絲不苟又嚴肅自律的肖副官,再次出現在土坡之上。
“一班長!”
隨着肖琦一聲低喝傳令,剛纔那位尷尬退下的戰士,立刻再次登上土坡:“是!”
這一次,肖琦若無其事地回敬了一個軍禮:“彙報技術小隊監聽的內容。”
“是!”一班長報告道:“被圍困目標已經越來越焦躁,我們竊聽到他們說話的音量越來越響,應該是發生了爭執。”
“我不想聽到‘應該是’的結果,主觀臆測是戰場大忌。”肖琦皺眉道。
“因爲我們沒有攜帶監聽設備,只能靠幾位戰士用‘俯耳貼地’的土辦法監聽,所以談話的具體內容是聽不清楚的,只能隱約分辨他們的音量和情緒。”
“爲什麼不帶監聽設備?”肖琦的聲音再度嚴厲起來。
“這……因爲行動之前秋隊長說過,這次任務要快速隱蔽,所以才只攜帶基礎裝備的……”面對肖琦的厲色,一班長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而這時,肖琦的聲音又迅速地柔和了下來,變化之突兀直令人毛骨悚然:“哦……的確是這樣,是我記錯了。”
“…………”
不等那名一班長反應過來,肖琦又用極快的語速指示道:“秋隊長說得沒錯,這次任務要快,時間不能再拖了。你和戰士們準備一下,5分鐘後強攻。”
“強攻?”那位一班長猶豫了片刻:“報告肖副官,以現在的情勢,要把這塊骨頭強攻下來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上頭要的2個人,吳勁隆昏迷不醒,孟筱翎更是站在敵對面。我們沒有攜帶麻_醉彈,實彈交火中,難免有傷到目標的危險。”
“我知道。”肖琦的回答冷漠地沒有一絲溫度:“但是兩者相害取其輕。這次任務首要是快速、隱蔽的帶回目標,並不是保護目標。現在還有一點時間就要天亮,我們不能再因爲孟筱翎的胡作非爲而耽誤時間了,
如果孟筱翎堅持要和國家與人民作對,那就給她一點應有的懲戒好了。當然,能留住她的性命,還是留一下,我記得你手下還有幾個擅長狙擊的戰士,讓他們瞄準孟筱翎的手射擊。”
“這……”聽到這種話,一班長臉上的肌肉不禁劇烈抽動起來,但他還是強烈剋制着內心的情緒:“肖副官,我們隊裡絕大多數人都是童教官一手教出來的。孟筱翎是童教官的同學,如果我們執行了這個命令,回去以後怎麼和童教官交代?”
“童教官?我怎麼不知道我們零號隊還有一個教官?”肖琦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她的內心已經颳起暴風雪來,可表面卻仍然掛着淺笑。她就這麼淺笑着靠近一班長,帶着讓人無法直視的目光:“龍組零號隊的隊長是秋明,難道班長的記性出了問題?”
在這種幾乎逼迫式的態度下,一班長避開目光,艱難地維持着一步不退的立場:“不管怎麼樣……我都……”
“你都怎麼樣?”肖琦的聲音又輕了些許,簡直猶如耳語般虛無,但其中蘊含的壓迫感,卻迫得一班長滿頭大汗。
這位比肖琦高一個頭的戰士甚至有一種錯覺,只要肖琦再走近一步,他就會被她體內散發出的寒意慢慢凍結,最後變成一具活人冰雕。但即便如此,這位一班長仍然做着最後的努力,不願接下這個命令。在他心中,那個戰無不勝的背影,仍然徐徐散發着暖意,保護着自己最淳樸的軍魂。
土坡上的兩人就這樣僵持着,一場外人看不見的矛盾炸彈,正安靜地燃燒着引線。
但帳篷中的一聲尖叫,卻澆滅了龍組內部的矛盾之火。肖琦和一班長同時低頭往土坡下的帳篷看去,那聲尖叫毫無疑問只有女性纔會發出,而帳篷裡唯一的女性,只有孟筱翎一人!
“怎麼回事?!”一班長先行跳下了土坡,筆直往技術部的幾個戰士走去。
還沒等對方彙報,帳篷的布簾被掀開,一班長和其他把守正面的龍組戰士立刻熟練地端槍瞄準,卻發現沒有了任何開槍的機會。
掀開布簾的,是孟筱翎自己。
她雙手如同木偶般托起布簾,然後極爲小心地一步步走了出來,那架勢,似乎腳下隨時會踩爆地雷一般。
“內訌了嗎?”肖琦緊接着跳下了土坡,一邊拔槍一邊指示道:“準備狙擊劫持者!”
誰知這一次,一班長毫不客氣地否決了她的命令:“不可能。”
“什麼?!”
“肖副官,你看孟筱翎的咽喉。”
順着一班長的話,肖琦眯起雙眼,藉着月光淡淡的照明看去,那副景象令她所有的反駁都被堵回了肚子裡。
只見孟筱翎背後站着的人,頭上綁着一圈又一圈繃帶,正是被她一棍打破頭的于歸期。此刻小七站在孟筱翎的背後,雙手環住孟筱翎的脖子,這雙手並不是溫柔地環抱着孟筱翎,而是握着一把鋒利的尖刀,刀尖正對着孟筱翎的咽喉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