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琳談心似的言語面前,吳向民一句反駁都編織不出。他心裡清楚,自己削尖腦袋擠進這個專案組,絕不是真正爲了“伸張正義”。和在座的許多人一樣,由於“鐵娘子”的名聲的壯大,華夏大大小小的蛀蟲們已經不敢再正面與張琳對抗,所以他們便想盡辦法將心腹安插在張琳身邊,以便提前知道專案組最近追查的方向,在自己成爲張琳的目標之前,先一步做出自救行爲。
偷進張琳辦公室,盜取她電腦的郵箱密碼,將張琳翻看舉報信的情報傳回雲臺,讓工程承包人立刻做出應變……這些事情自然是吳向民做過的,但作爲一個專業刑偵人員,吳向民一向以爲他的手法非常隱蔽,不論是不在場證明也好、破解電腦後留下的痕跡也好、甚至是指紋和腳印都已經完美地處理過了,他實在不明白張琳的這些情報究竟從何而來。
“雖然不知道張秘書長是怎麼知道吳警官做下這些事的,不過從吳警官的表情看,恐怕事實就是如此了。”站在這場風暴之外,劉家龍及時複習着近期學習的心理學知識:“自以爲誰都不知道的事情,被拿出來公開擺在檯面上,這種手法最能打擊對方自信心。”
接下來,張琳沒有露出責怪,反而又詭異地轉變話題:“吳警官這麼繃着臉不說話,倒顯得我張琳欺負自己人似的,放心吧,自從坐上這個位子後,我就已經忙得沒時間了,雲臺市裡發生的事情,應該由你的上司負責,我是不會插手去管的;再者說,200多名工人裡,至少有196個人拿回了欠薪,也算是對大部分人有了交代。反正我們現在忙着追七宗罪這條大魚,人民的需求雖然重要,我現在卻不方便分散精力。吳警官一個電話把我的情報賣出去,追回了98%的受害者的權益,從結果上來看,也不算太難看,蔣廳長、莊廳長、薛廳長,你們幾位都是坐在上頭目光長遠的人,你們說是不是?”
原本逼人氣勢營造出的咆哮寒風帶中,詭異地加入了一道暖流,但這種熱諷一點都沒有安慰的味道在裡面,反而讓吳向民更加生不起辯解的勇氣。不僅是帶頭內訌的吳向民,張琳冷笑的眼神從衆人身上一個個掃過去,不論是神捕金鬆崗還是位高權重的幾個副廳長,無人敢與她對視。
環視一圈後,張琳優雅地舉杯喝了一口茶,正當這個動作放鬆了衆人的神經時,她忽然又笑着看向另一個人:“哦對了,莊副廳長。”
被叫到名字的人心中一凜,一邊的劉家龍眯起眼仔細觀察着。莊副廳長十指互相輕磨,顯然努力剋制着自身表情的變化。
“看來又是一個底子不乾淨的。”劉家龍心中微微一嘆,眼神中的敬意頓時少了幾分:“像童教官、趙總隊長這樣的領導,又能有幾個。”
那個莊副廳長今年已經50多歲了,即便被張琳的氣勢壓得幾乎擡不起頭,常年混跡官場的閱歷畢竟在。他調整好心態,極力維持着平靜表情,輕咳一聲道:“張秘書長有什麼見教?”
“莊副廳長年紀比我長,又是齊山地區治安的頂樑柱,見教2字不敢當。我們也算一起破過2次案的同伴,莊副廳長這麼說話就太生分了。”張琳的雙手也互握起來,從心理
學上將,一般來說這個動作有緩解緊張的目的,但她從容的臉色完全不符合這個理論:“我只是想起一件不相關的事情,正好你在,順便想和你當面確認一下。”
“不相關?”莊副廳長小心地控制着句子的長度,以免言多必失。
“明年就是華夏國務委員會換屆的時候了,我這邊的事情一直拖着你不放,莊副廳長忙得過來嗎?”
“現在談我的事情,似乎不合適吧?”莊副廳長迴避着問題:“我現在是專案組的一員,抓捕罪徒纔是最要緊的。”
“沒錯,是我欠考慮了。東海是我們華夏最繁華的大城市,從罪徒手裡保下它,這功勞比什麼政績都漂亮。”張琳冷笑着說了句自謙的話:“看來我還是經驗不足,這種事情還需要莊副廳長教給我才知道。”
只聽整個辦公室裡忽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一部分人的呼吸聲。
劉家龍仍用心理學知識分析着面前每個人的表情:“先揭穿對方背地裡犯下的重罪,再表示不追究……而且吳向民的事情說到一半張秘書長就忽然跳到了委員會換屆的話題……她是想告誡專案組裡各個派系,壓制他們的內部鬥爭?”
想到這一點,劉家龍不禁重重呼出一口氣,對於外界對張琳的評價,有了一層更深的敬意。
如果他所料不錯,張琳的目的主要在於打壓,而並非翻臉查自己人。從吳向民的事情來看,張琳自有一套極爲可怕的情報來源,專案組成員的一舉一動,她想知道便能知道;而從莊副廳長的神情上來看,他的底子恐怕多半不乾淨。在座的都是警界精英,哪個沒有一雙毒辣的眼睛?只怕張琳點名莊副廳長的瞬間,衆人便和劉家龍一樣,都看出了這一點。但令人意外的是,張琳絲毫沒有提到莊副廳長的醜事,反而將明年的換屆事務拿了出來。
即便是官場經驗最淺薄的劉家龍也能看出來,張琳是在發佈一個信號,一個“過往不究”的信號,她令人畏懼的氣勢背後,藏着一個極爲寬鬆的處理態度:不管你加入專案組的目的是是什麼;也不管你之前揹着她做過什麼事情,只要之後能夠聽指揮,幫她把七宗罪的計劃破壞,她將會毫無芥蒂地將這份功勞分到你的手上。
這種近乎縱容的態度,並不代表張琳失去了原先寧折不彎的正氣。眼前畢竟有七宗罪這個強敵在,這個讓世界各國都蒙上陰影的恐怖組織正在東海策劃着極爲惡毒的計劃,一旦讓他們陰謀得手,受害人將遠遠不止200人,而受害的程度也絕非金錢可以衡量。在這個嚴峻的形勢面前,把隊伍裡這些有能力、但心懷不軌的人,對張琳來說也是極爲重要的棋子,與其把這種不聽話的棋子全部踢走,不如想辦法將他們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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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的人一個個走了出去,不論是臉色蒼白的吳向民、冷哼不止的金鬆崗、還是神色忽喜忽憂的幾位廳長,都沉默着離開了房間,在他們回到崗位上的那一刻起,“打壓明少駒”的念頭就被徹底驅逐出了衆人的思維。平日始終一臉和善的張琳,今天終於露出了鐵娘子真正的一面,她短短的隻字片語,就已經如同一把利劍高懸在所有人頭上,那種威懾
感,只有和她對過眼神的人才能體會;更何況,想要讓馬跑,除了大棒之外,更有效的一樣東西則是“胡蘿蔔”,而今天對話的結尾,張琳已經給出了再明顯不過的暗示,只是劉家龍經驗尚淺,還沒有完全聽明白。
恢復低調狀態的明少駒離開後,房間裡便只剩下劉、趙這一老一少的“雙龍”。
劉家龍最近會鑽研心理學,除了自身有進步需求,主要趙擒龍給他佈置的任務。所以現在外人一走,劉家龍便迫不及待地將剛纔他對張琳的分析說了出來。
聽到劉家龍對整件事情的分析,趙擒龍滿意地笑出了聲:“哈哈,你分析地已經很透徹了,這些驕兵悍將,能力是有的,就是每個人心思都太多太重。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軍人、當警察都一樣。要是一門心思計算個人得失,那心思早就耗空了,還有多少精力能投入到破案上。”
“您說得對,不過我覺得,經過剛纔這件事,現在整個專案組應該已經全力運轉起來了。不過就是想請教趙隊,張秘書長最後說的幾句話,我好像聽不懂。”
“哈哈,說說,哪裡不懂。”
兩人說話的態度猶如一對師徒,看着輕鬆自然。
在劉家龍這條“小龍”心中,趙總隊長這條“大龍”一直是他仰慕的對象,自從魯莽行事被趕出龍組後,劉家龍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迷茫。而且擅長格鬥的他對其他工作完全沒有經驗,不但心理狀態不佳,漸漸連生活都有了困難。這時若不是趙擒龍主動伸出手,他還不知道會在人生之路上蹉跎多久。
現在的劉家龍早已不是一介武夫,而已經變成了一個熟悉警務、懂得指揮、可以擡手寫出一份5000字流暢報告的優秀警員。現在在趙擒龍的推動下,他甚至還在“心理學”領域有了一點小成就,這些進步都被他牢記在心裡,全部化作了對趙擒龍的感激。
所以在趙擒龍面前,劉家龍的語氣比剛纔輕鬆很多:“那趙隊,張秘書長最後那些話,我還是覺得不太懂。她是想說,如果偵破了這個案子,就能撈個特等功嗎?不過這種事情,不是明擺着的嗎?那些都是聰明人,都是知道追查七宗罪功勞大才進組的,怎麼還會需要張秘書長再重複一遍才提起幹勁?”
“抓到罪徒是大功勞,這點衆所周知。所以這些人埋頭做事的原因不是這個。”趙擒龍摸着下巴:“小劉啊,你的觀察很準確,其他分析都是正確的,只不過你一直在一線工作,上頭那些人有些‘黑話’,你還不懂。”
“黑話?領導也會說黑話?”
“匪有匪腔,官有官腔,各種身份的人都有一套外人聽不懂的內部語言,這是閱歷才能彌補的,你不用急。”趙擒龍提示道:“我給你個提示,你覺得張琳提到下屆委員會選舉,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嗎?”
“選舉的事情?根據我的理解,她無非是想提醒莊副廳長,只要偵破了這次事件,自然有功勞……”劉家龍說着說着語速越來越慢,隨後終於壓低聲音驚道:“張秘書長是在暗示,她會支持這幾位廳長入選委員?”
“只要他們聽話。”帶着滿意的笑容,趙擒龍點頭補充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