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黎上回來太子府是由蘇安帶着的,且只是去了太子所居住的正殿,對這裡的印象便是一個高貴奢華的囚籠。
可如今和許華雲走了一遭,才發現,原來在這個冰冷威嚴的府邸裡,也有別具一格的蜿蜒迴廊,婉轉麴塵精巧細緻的原木迴廊,帶了點江南水鄉溫軟秀麗的味道,乍一看與整體風格迥然不同,但仔細品來又煞是有趣。
許華雲見了她如此興致勃勃的模樣,也是抿嘴一笑,“這個迴廊是太子命人做的,他曉得我喜愛這種風格,所以特意爲我打造了一番……”
說話間,那流露出來的幸福卻是如此實質。
卿黎淡淡一笑,便隨之而過了。
兩人一路走到了許華雲的清歡苑。
那其實是一座雙層的繡樓,精緻美觀,院落寬大,種了許多梅菊,如今雖不見一樹紅妝,也沒有滿園黃金甲,但也能瞧見它們的幾絲錚錚鐵骨,傲然風格。
卿黎看着,嘖嘖笑道:“等到菊花盛開落英繽紛,你腹中的小寶貝就該呱呱墜地了,而等到梅花初放之際,他們怕是都滿月了!這日子可是算得恰到好處……”
也不知是天意如此還是有人刻意安排……
許華雲也一併想着,清瑩的面色容光煥發,眸光濛濛,竟是癡了去,卻又回過神來,沒好氣地睇了她一眼,“什麼算得恰好,這分明便是巧合啊!”
只是這麼說着,面色卻是又泛起了紅暈。
卿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繡樓的二層,倚窗坐談,說的也大多是圍繞了許華雲那對雙生子。
許華雲抿了一口丫鬟端上來的荷露青梅茶。擡眸望了眼卿黎,突地笑道:“黎兒,你與辰皇弟成婚也有半年了吧,打算什麼時候也要個孩子?”
她發現卿黎眼底有一絲淡淡的媚色,與以前見她時那種始終清明過頭的樣子很是不同。
身爲人婦,又將爲人母,許華雲自然知道那一種媚態是由何而來。
只是想不到。那個太子時常掛在嘴邊,英勇善戰卻是對女人一根筋的戰神世子爺,竟也是開了竅了!
許華雲笑得有些促狹。卿黎臉上卻是劃過了一道窘迫。
兩世爲人,她可從未做過母親。
雖然曾遇上過不少孕婦,也幫着調理過她們的身子,可到了自己身上。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對於孩子。她不強求,也不會抗拒,可同樣也說不清自己是何感覺。
有點期待,但也焦躁,她也會害怕自己做的不夠好……
最重要的是,她總覺得這個身體不是自己的,雖然她從出生之始便佔了這個身子,可誰又知道老天爺什麼時候會收回去?
用這個身子孕育出來的生命。總有種不是自己的孩子的感覺……
“黎兒,你想什麼呢?”許華雲見她沉默不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她一副恍惚模樣,心下一動,驚問道:“該不會,你其實已經有了吧!”
“當然不是!”卿黎連忙否認。有沒有她還不清楚嗎?這種事哪裡是說有就有的!
許華雲“哦”了一聲,又抿嘴低低笑道:“以前我還聽殿下說過,辰皇弟那性子怕是這輩子都難討着媳婦了,橫豎便只有父母之命一條路走,可那樣又定不會是一樁美滿婚姻。卻不料,父皇一道聖旨就將你們兩個綁到一起,也算是陰差陽錯吧!”
這一句陰差陽錯確實不假。
若是當初沒有卿洛特意去幹涉,恐怕如今卿黎纔是太子良娣,而凌逸辰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呢!
有時候,一個細小的變數,便真有可能會是一生巨大變故的開始。
卿黎自問自己當初若真的是嫁入太子府,定然不會有如今的快意,也斷不會知道,凌逸辰有着與他本人看來截然不同的體貼入微,更不會在他那些笨拙又彆扭的堅持下,漸漸敞開心扉……
許是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註定了……
卿黎嫣然一笑,“是啊,緣分還真是一個妙不可言的東西……”
兩人又閒閒地聊了一些,卻忽的聽到許華雲的大丫鬟端上來一碗黑色藥湯,道:“太子妃,您的安胎藥已經好了,趁熱喝了吧!”
說話間,那碗藥湯已是呈到了許華雲面前,正騰騰的散發着熱氣,帶來一股濃重的中藥味。
卿黎聞着這藥香,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在大多數人聞來,其實中藥的味道都差不多,無非那樣刺鼻厚重,都一個樣。
可是在學醫者聞來,卻是有着極大的不同。
基本上,選擇學醫的人都要有較爲敏銳的味覺,除了平時分辨藥材好壞之外,也可以憑此判定藥湯中藥材劑量是否正確,這也是小學徒的必修課之一。
如今卿黎聞着這個味道,只覺得有些不太一樣,見許華雲正打算喝下,忙止住了問道:“華雲,先等等。”
她一邊笑着,一邊注意着周圍丫鬟們的神情。
那端上藥碗的大丫鬟神色如常,露出了與許華雲一般的好奇,顯然並不知情。
卿黎笑了笑,從許華雲手上接過那藥碗,仔仔細細聞了聞,道:“你們這湯藥是誰開的方子,又是誰熬煮的?”
衆人聽了這話都是一愣。
想到世子妃是神醫妙手,如今對着太子妃的安胎藥問出這樣的話,不用說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定然有人在這藥中做了手腳!
衆人紛紛大驚失色,一時情急都跪了下來,連連說道:“太子妃,我們什麼都沒有做啊!”
她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下伏着的身子顫抖不已。
她們心裡非常清楚,太子對太子妃肚子中的孩子有如何看重,就連宮中的德妃娘娘和太后也是非常在意的。她們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服侍太子妃,生怕就是出一點差錯。
先前便已經有一個前車之鑑了!
太子妃的梳妝丫鬟書畫就是因爲在胭脂水粉中加了東西,然後被逼得活生生撞牆而死。
這還不算完!
太子因爲氣不過,更是命人將書畫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足足動了三百六十五刀,只剩一副骨架,然後挫骨揚灰了投進豬的飼料之中。讓她永生永世都只能淪落畜生道!
有這樣的先例擺在眼前,誰還敢對太子妃動不該有的心思啊!
可是現在世子妃這句話一問,不就是說她們存了異心嗎?
天地良心啊!
許華雲也有些遲疑。蹙着秀眉問道:“這藥方是先前鄭掌櫃來時給開的,我也喝了兩個月了,並無大礙……”
她向來心厚,也是不太願意相信身邊這些日日陪伴的侍婢們對她下毒手。只是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卿黎。
卿黎點了點頭。望向一屋子戰戰兢兢的衆人,失笑道:“我又沒說你們做了什麼,現在這般又是怎的?還不快快起來?”
聽到卿黎這麼說,衆人總算是鬆了口氣,也都哆哆嗦嗦地起身。
許是方纔太過緊張,每個人臉上都有些汗溼。
那許華雲的大丫鬟被這麼嚇了一跳,心裡有些氣不過,但顧念着世子妃身份亦是尊貴。只好說道:“世子妃,太子妃的藥都是奴婢看着煮的。找人試過了才送來,斷不會出現什麼意外!那藥方更是回春堂鄭掌櫃親自開的,更不會有誤了!”
言下之意,便是說就算有事,也與她們無關。
卿黎不禁好笑,這些人推脫責任的本事倒是不錯……
閉上眼細細聞了聞,卿黎微啓菱脣,道:“當歸三錢,酒炒白芍三錢,炙黃芪兩錢,川穹一錢五分,炙甘草一錢,菟絲子、川貝母、厚朴各一錢五分,枳殼一錢兩分,姜活一錢,荊芥、艾葉各一錢五分,紅參一錢,續斷兩錢……”
她吐口就是一張藥方,聽得那大丫鬟瞠目結舌,忙拿出袖袋中那張鄭掌櫃開的藥方比對起來,竟是分毫無差。
卿黎笑了笑,“這藥方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便是你們送上的藥也是無毒,便是找了誰來試藥,當然是沒有結果,只是……”
她突然頓了頓,將所有人的胃口吊住,更是將她們的表情看在眼裡。
許華雲急了,問道:“黎兒,只是什麼?這藥有何問題?我的孩子沒事吧……”她着急地眼眶都紅了,撫着自己的肚子很是不安。
卿黎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喝的這個藥裡,除了方纔我念的,還加了點吳茱萸和王不留行,有通經祛瘀、行氣破滯作用,都是孕婦慎用的東西,雖然沒有紅花那麼厲害,但是服用來也是不好的。”
許華雲也不懂什麼是王不留行和吳茱萸,但紅花還是知道的,一時嚇得眼淚汪汪。
卿黎也沒想到許華雲心裡承受能力這般弱,連忙安慰道:“你放心,這些量極少極少,還沒有危及到你的孩子,他們現在很健康,你別急……”
好說歹說,總算是將許華雲勸妥當了。
她心有餘悸地喘着氣,拍了拍胸脯,又是憤恨道:“這羣不安分的人,總是要整出些幺蛾子,慣會出一些陰私的伎倆!真是……”
說着,許華雲就嗚嗚哭了起來。
她知道太子府危機重重,有許多人都盯着這裡,更是有不少女人削尖了腦袋要往這裡鑽。
她生性軟弱,真要在這個地方安然生存下去,實在是一件困難事。
當年定這場婚事的時候,她的姑祖母,也就是當今太后,是有些不太同意的。
但她與太子從小青梅竹馬,早就傾心相待,便是龍潭虎穴她也不在乎,所以毅然決然嫁了。
婚後雖然總會遇上些人居心叵測,但太子一直將她護得妥當,她也不用擔心。
可是現在太子忙着陪良娣,忽略了這邊,更是有人要加害她的孩子,她便再也不能坐以待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