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黎一杵,想起夙蓮那雙堪比毒蛇的眼,陰沉死寂的眸光至今仍讓她渾身戰慄。
夙蓮是來殺她的,可他真的就是因爲接了那單生意,爲了那一百萬兩取她項上頭顱?
可既然要殺她,爲何等她摔下去之後卻還能放她一馬?難不成篤定了她必死無疑?
夙蓮也不該是這麼粗心大意的人吧?她倒沒聽過,他想殺誰還有活口留下的情況……
“想什麼呢?”高荏喝了口水,見她發着呆,拿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卿黎擡眸看向高荏有些憔悴的臉色,想到她和夙蓮之間的淵源,下意識便選擇了三緘其口。
高荏的那份滅門之仇疑點重重,和夙蓮的關係也是說不清道不明,如今人家在暗,她在明,若是說與了高荏聽,指不定她就衝回去找他,這可不是件好事。
至少在現在看來,高荏還是沒有這個能力與之抗衡的。
這一回若不是高荏,她估計現在還被困在山中,既然受了人家這麼大的一個恩惠,這件事,她一定會插手幫忙解決的!
然而,不是現在……
“我在裡面也沒有遇到什麼,就是一個不下心踩空了……”卿黎避重就輕,隨意編了個藉口。
許是她此時臉色太差,幾乎看不出其他的神情,高荏也便選擇了相信。
看向卿黎懷中的雪靈狐,高荏又是一笑,“這回還真是多虧它了。不然……”光是瞧卿黎身上那斑斑血跡,就知道她傷得有多重了……
卿黎也是微微一笑,見雪靈狐這般乖順的模樣。還記得不久前這小東西可是狠狠抓了她一把來着,如今倒像只溫順小貓了。
“它雖是牲畜,卻也懂得知恩圖報,比起有些人來說已是好了許多。”之前無意幫了它,如今卻反過來成全了她,這也算是因果循環吧。
雪靈狐像是聽懂了卿黎的話,高興地在她懷裡打了個滾。又順着蹭了蹭,惹得兩人都不禁莞爾。
“它是要跟着我們嗎?”高荏疑惑。
雪靈狐這一路都跟在她們身後,再不久她們就要出山了。外面的世界可不比山中寧靜,多少雙眼睛盯着它啊?
一旦暴露在公衆的視線之內,雪靈狐不成了衆矢之的了?
卿黎也有這層顧慮,蹙起了秀眉。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柔聲道:“山外的世界很危險,你不能出去,不然我也保護不了你的,乖乖留在這裡好不好?”
輕柔細軟的聲音猶如三月春風,雪靈狐呆了呆,那雙黑曜石般美麗動人的眸子深深凝望着卿黎,突地叫了一聲“喵!”,又撲到她身邊猛地蹭了蹭。
它叼起卿黎方纔掏出的已經空了的小瓷瓶。擺弄了片刻才把瓶塞解開,又咬破了自己的腕子往裡面注入一滴滴新鮮血液。
卿黎和高荏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都忘了反應,直到它注滿瓷瓶,把傷口舔舐癒合,又蹭回卿黎身邊廝磨了一陣,這才一步三回頭地竄回林中,銷聲匿跡。
卿黎心中一軟,將它灌滿鮮血的瓷瓶鄭重收起來,對着雪靈狐離去的方向揮了揮手,認真道:“謝謝。”
她知道,這是它送給她最後的禮物。
雪靈狐的一滴血,解百毒克萬蠱,世間難得,甚至有了它,便是多了一重性命保障。
山中靜謐幽靜,風過無痕,兩人靜靜倚在樹旁,灼灼日頭照得人眼暈,卿黎卻覺得身子愈發冰涼。
“世子妃!高姑娘!”
“卿卿,你在哪?”
“皇嫂……”
源源不斷的叫喊聲傳來,高荏的精神爲之一振,忙對着他們呼應起來,而卿黎也總算松下緊繃的意識,卻又突然覺得眩暈難耐,閉了眼便沉沉睡去。
意識模模糊糊之間,她似乎是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殷殷呼喚,那聲音是這般熟悉,可當她想要出聲時,卻並沒有半點力氣。
腦子裡只殘留了一個疑慮,景軒怎麼來了?
……
素雅的廂房,胡錦紗簾擋住了強盛的陽光,只有少部分流露進來,照在黃梨木雕花大牀上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身上。
屋內安靜地沒有一絲聲音,空氣中卻是彌散着重重藥味。
寶藍色的薄被蓋在卿黎的身上,將她本就幾近透明的面容襯得更加瑩白,如嚴冬初雪,唯美卻冰涼。
景軒沉着臉坐在一邊,一雙手掌緊握成拳,關切地注視着她的一切,哪怕只是卿黎的睫毛顫了顫,都會驚得站起,頓時手足無措。
凌千柯撐着腦袋坐在一旁,看到景軒那副作態,不是翻白眼就是不屑地癟嘴,但終究,他還是沒有出聲勸上一句。
他還記得,那天在罔虛峰的山腰處,景軒看到卿黎臉色慘白閉目不醒的時候,那表情就跟死了爹孃似的,眼眶瞬間就通紅了,苦苦地在叫喚着她的名字。
以至於後來將卿黎帶回,景軒幾乎是駕着大夫過來問診,又親力親爲服侍喂藥,生生照顧了她兩天兩夜,連眼都沒有合一下,甚至誰人來勸都是不予理會。
這樣的在意,讓凌千柯驚愕的同時,也如鯁在喉,吐不出咽不下,難受得緊。
他一直知道,景軒對卿黎的特殊,可就算是關心吧,也不能做到這個地步不是?
卿黎現在可是世子妃了,景軒這般殷勤,可曾想過辰皇兄會如何?
而且……他自己也不想看到這種情形……
凌千柯越想越煩躁,手指繞着鬢角髮束,一圈圈纏起來,纏得手指紅紫,心裡也沒有覺得半分舒爽。
他張了張口,正欲說些話。卻被屋外一陣嘈雜聲打斷,似乎有人正在闖進來。
沒過多久,伴隨着啪一聲響。大門被重重踹開,陽光傾瀉而下,刺得凌千柯猛然閉眼,只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
“黎兒!”一聲驚呼響起,沙啞低沉地厲害,完全聽不出出自何人,帶着濃濃的心痛和無邊的恐慌。似乎是用盡他全身的力氣,撕心裂肺到讓人心疼。
凌千柯好不容易睜開眼,便看到一個淵渟嶽峙的身影立在卿黎牀前。高大的身軀半跪下來,那一身的肅然冷寂生生讓人打了個寒顫。
“辰皇兄?”凌千柯認出了這個一身風塵的男子正是凌逸辰,只是,他不是在訓練新兵嗎?怎麼到滁州來了?
凌逸辰的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了卿黎身上。俊面陰沉地似乎能滴出水來。一雙鷹眸死死盯着卿黎雪白的面龐,失去血色的嘴脣,心頭壓抑到連呼吸都會疼痛一分。
景軒無措站在原地,除了錯愕之外,也難掩心中失落,而凌千柯方纔抑鬱了許久的心思卻驟然舒暢了,半拖拉着景軒就往外帶。
凌千柯到底養尊處優了多年,生的又纖細瘦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真要將景軒這麼大個子拉走還是很吃力的,何況,那人還依依不捨地不肯走!
凌千柯氣急,跺腳道:“這裡就留給他們兩夫妻了,你還要湊什麼熱鬧?”細長的丹鳳眼瞪圓,眼波瀲灩中,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夫妻”二字刺痛了景軒的雙耳,他怔愣地一杵,似悲似痛地閉眸長嘆,下一刻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凌千柯一窒,見他都走了,自己也隨後跟上。
空蕩的屋內,只剩了凌逸辰和卿黎二人。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貼上卿黎細嫩的臉龐,那觸手清涼的溫度,又讓他心中猛地一顫,如臨人間地獄。
“黎兒……”凌逸辰喃喃喚着她的名字,仿若窒息一般,連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執起她的小手放入掌心緊緊包裹住。
她的手指纖長,細白若蔥管,可放在他的手裡,卻嬌小地可憐。
這一刻,凌逸辰真是恨透了凌初和凌千墨!
他們要如何對他,他無所謂,可是爲什麼還要對付卿黎?
她從沒有決心要攪起什麼風浪,只是因機緣巧合被牽扯進去,如今卻要她承擔這些後果,究竟何其無辜?
可是,痛恨的同時,他也同樣自嫌不已。
是他無能,沒有保護好她……
凌逸辰心痛如絞,俯下頭埋到卿黎的頸窩間,拼命汲取她身上的氣味,想要藉此平定他心中的不安和惶恐。
身上的重量壓得卿黎有些喘不過氣,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氣味,手上寬厚溫暖又帶着厚繭的觸感讓她清楚那人是誰。
她聽着耳邊一聲一聲的呢喃,心中竟覺得安穩無比。
勉強地牽動嘴角,她努力地出聲笑道:“辰,你好重啊……”
凌逸辰全身一僵,像是不相信那柔軟的聲音,一動都不敢動,生怕那一切都是假的。
“我說,你好重啊!我喘不過氣了……”卿黎好笑,動了動手指反握住他的大掌。粗糙厚實掌心灼熱,包裹住她的手,就如自己都被庇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凌逸辰猛地擡起頭,而卿黎也悠悠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他一雙溫柔明亮的眼。
那雙眼眶微微泛紅,晶亮如天上星子,倒映着完完整整的她,在黑色天幕下閃閃發光,甚至還帶着薄薄的水霧。
卿黎的頭腦突地一陣放空,一時竟想不起今夕何夕,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就沉溺在他深沉若海的眸子裡。
那一瞬,似乎是心與心的交相輝映,完美契合在一處,讓她禁不住伸出手指,撫向他的眼角,他的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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