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蓮無視了滾落下去的白色麗影,眸光怔怔地盯着足下那把小巧匕首。
簡單的匕身,只在尾端鑲嵌了一顆紅寶石,刀柄上用鎏金燙了一個“黎”字。
夙蓮的眸光閃了一下,似乎原先有些渾濁的雙眼片刻清明,但只是瞬息之間,又恢復了原先的一片幽深。
他彎下身撿起那把匕首,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陡峭的山路上到處是碎石砂礫,就這麼滾落下去,定然是凶多吉少。
夙蓮的腳步比原先沉重了許多,方纔被劃傷的部位流出斑斑血絲他也毫不理會,只是腳下的步伐越來越急躁不安。當漸漸看到路邊的血跡,才全身一怔,發了瘋般地衝下去。
半山腰處一片相對平坦的草地上,卿黎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地躺着。身上月白色的絲絹已經被鮮血染紅,顏色甚至在不斷地加深。
黃梨木藥箱摔碎在一邊,各種瓶罐藥材灑了一地,可她用來儲放斷腸草的白玉石盒卻依然被緊緊護在懷裡。
夙蓮的瞳仁突地縮了一下,像是被眼前這場景刺激到了,正打算上前一步,卻突然聞到一股羶腥的騷味,那是屬於狐狸的氣息。
“喵!”一聲尖利的刺叫從不遠處響起,阻擋了夙蓮的步伐。
只見雪靈狐正領着一羣白狐走來,腥臭的氣味沖天,每一隻都如刺蝟一般豎起了全身的皮毛。
“喵!”雪靈狐瞪着夙蓮,張開嘴露出它尖利的牙齒,似乎在恐嚇他,而它身後的那羣白狐,也都以它馬首是瞻,圍成一圈將卿黎圍在其中。
“雪靈狐……”夙蓮喃喃地說道。雙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當看到它正在一點點舔舐着卿黎的傷口,又突然鬆了口氣。
將匕首收入懷中。夙蓮只對雪靈狐和那羣白狐微微頷首,而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最終也僅僅留下來一串黑色殘影。
“喵!”雪靈狐又叫了一聲,周圍緊緊圍着的白狐羣都分散成一個大圓圈,把雪靈狐和卿黎留在了中間。
而雪靈狐則一點一點對着卿黎身上的傷口不斷舔舐着,原先血流不止的猙獰創口很快不再流血,又慢慢癒合。
陽光漸漸被天邊吞噬,縱然是盛夏,夜裡的山中,溫度還是異常寒涼。卿黎依舊昏迷不醒。而雪靈狐則像是焉了一樣,胖胖的身子窩在了她的懷裡,周圍也同樣窩着幾隻白狐給她取暖。
漆黑的夜空寒星點點,慘淡的月光下,卿黎煞白的臉更像是透明瞭一般,身上月白色裙衫也是血花點點,鬼魅而妖異。
“卿黎!卿黎……”高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昏黃的火光漸漸飄來。
雪靈狐拱了一下腦袋,睜開憊懶的雙眼,朝那漸漸飄過來的火光望去。
“喵!”雪靈狐對着夜空叫了一聲。而高荏的叫喊也在這時戛然而止,立刻順着聲源而來。
當看到卿黎昏死在草地上,滿身鮮血。周圍瑟縮着幾隻白狐時,高荏的腦子轟的一聲巨響,連忙跑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卿黎!卿黎……”高荏拍着卿黎慘白的臉頰,觸手冰涼的溫度讓她全身一顫,直到感覺到她鼻下淡淡的呼吸,纔算鬆了口氣。
目光落在那隻懶洋洋的雪靈狐身上,高荏的眼中霎時一酸,“謝謝你……”她不知道它能不能聽得懂,但若不是它。卿黎定然活不成了!
寒夜之下,高荏將卿黎背在背上。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而她們的身後。一隻白狐也在步步跟着……
……
滁州城的知州府,應天海在堂上急得團團轉,而他的小女兒應月和應夫人也是不安地坐在一邊。
“娘,大姐姐爲什麼還不回來?”應月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向一旁愁眉緊鎖的應夫人。
自從上次大姐姐和爹孃說了幾句話,她這幾天都能吃飽肚子了。雖然很少能夠吃到肉,但和以前食不果腹比起來已經好了許多。
她知道這些都是大姐姐交代的,可是這幾天都看不見她了,如果再見到,是不是自己可以吃的更好?
應月年紀小,也只是在意這些小事情,所以這幾天都很期待見到卿黎。
應夫人一滯,看了眼着急的應天海,撫摸着應月的小發髻,柔聲說道:“月兒,世子妃上山採藥了,暫時還回不來。”
“可是她已經走了四天了!不是說最多三天就能回來嗎?”應月咬住不放。自從上次吃了一隻雞腿,她再也沒有開過葷腥,真是饞死了!
她的小心思瞞不過應夫人,應夫人也只能爲她心酸一把,可是她說出來的話,又是恰恰地戳中了應天海的心事,更是讓他不安的心情急躁起來。
“月兒,罔虛峰這麼大,世子妃暫時迷路了也是正常的,也許,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我們不要急,慢慢等等好嗎?”
應夫人輕聲安慰着應月,眼睛卻是飄向了應天海,她這些話看着是說給應月聽,其實也是在安慰應天海。
世子妃身份尊貴,若是在滁州出事,老爺難辭其咎,偏生這回世子妃爲了省事,又爲了給城中留下足夠的人手,只帶了高姑娘一起,到現在都沒有給個準信,可不是急死人嗎?
何況,之前許諾過的五天之內將救援物資運來,現在都沒有消息,城中的糧食已經越來越少了,百姓已經暴動,老爺最近殫精竭慮,她看得也心疼。
應月嘟起了小嘴,小手攀上應夫人的脖子,囁嚅道:“娘,我餓……”
話還沒說完,應天海就憤怒地將桌上一隻瓷杯摔在了地上,指着應月罵道:“餓餓餓!你一天到晚除了吃還能幹什麼?不是剛剛吃過早飯嗎?現在又餓了!長這麼大了也不知道出去幫幫忙,一天到晚窩在家裡有什麼用?廢物!”
應天海是氣急了,本來就爲眼下繁瑣的事勞心費力,自己的女兒還不知道體諒一番,見天地喊餓!他這個做爹的還沒吃東西呢!
應月對上應天海的黑臉,“哇”的一聲哭了,撕心裂肺的聲音聽在應天海耳朵裡越來越刺耳,可應夫人卻聽得肝腸寸斷。
就在應天海受不了,打算繼續罵一通的時候,應夫人也惱了,“你罵月兒做什麼?她才七歲,什麼都不懂!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哪裡受過這種苦?你讓她去幫忙,萬一被傳染上怎麼辦?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你還要把她往火坑裡推!”
她梗着脖子罵道,眼中就淌下了淚,將應月攬入懷裡,“我可憐的女兒啊,真是命苦啊!吃不上一頓飽飯不說,爹爹還不疼你!我們娘倆怎麼這麼命苦啊!”
嗚咽的哭泣聽得應天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種顛倒黑白的本事也就這個死婆子能做的出來了!
應天海氣得手指直顫,指着應夫人,破口大罵:“你這個蠢女人,什麼都不懂,就知道疼孩子!世子妃都能不顧自己安全親自去採藥了,你這女兒還能比她矜貴?——我養條狗都比她有用,至少狗吃了東西還能看門,她這個廢物就只會浪費糧食!”
應夫人目瞪口呆聽他說着這些誅心的話,覺得胸腔內血氣翻滾。
這些年,她跟着老爺,裡裡外外伺候着,除了只生了個女兒,自問沒有一點對不起他,如今,卻是被罵蠢女人!自己的掌中寶女兒還被她親爹說連狗都不如,她哪裡還能繼續忍氣吞聲?
“你纔是蠢貨!”應夫人放開應月,“蹭”一下站起來對上他,目眥欲裂,“我的女兒,我當然是疼的,哪裡像你,對她不冷不熱當成外人似的。就算世子妃再金貴,在我眼裡,誰都比不上月兒!”
“你還說世子妃怎麼好,我跟你說,那小賤人早就跑了!說什麼物資五天就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分明就是自己吞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把現在滁州這爛攤子交給你,自己做個甩手掌櫃,就你還被矇在鼓裡,傻得什麼都不知道呢!”
她是氣壞了,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女兒,也沒記起來卿黎是奉旨前來的,若是臨陣脫逃,她定然得不到什麼好下場,只把所有的罪名都安給了人家。
應天海聽得一滯,當意識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正要狠狠教訓一下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傳過來:“原來應夫人是這麼想的啊!在下真是失敬了!”
冷厲的話,讓正在爭吵的兩人停了下來,就連一旁哭得梨花帶雨的應月也睜大眼望去,只見劉俊緊握着雙拳,一雙眼瞪得賊大,恨不得將堂中那個女人生吞活剝了。
應夫人嚇了一跳,尖叫一聲就躲在應天海的身後,而應天海到底還是顧念着多年夫妻之情,知道現在夫人惹禍了,上前拱手道:“劉副統領,內子見識短淺,整天瘋言瘋語慣了,別放心上,在下向劉副統領賠罪了!”
說着,長揖在地,深深賠了個禮。
劉俊連讓開,冷哼道:“應大人這禮,在下可真是當不起!你要賠罪,還是去對世子妃賠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