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了五月,前幾日雨水紛紛,今日裡是難得放了晴,驕陽照在人的身上並不炎熱,反而讓人心中升騰起暖洋洋的倦意,秦錦然就這樣躺在軟椅上,整個人幾乎都縮在了薄被之中,孟若婷來到院子裡的時候,就是見到的這般的秦錦然。
“嫂嫂。”秦錦然並不曾立起身子,只是手指微動,摸了右手手腕上繫着飄帶,飄帶上彆着的一根銀針,像上次那樣手無縛雞之力,打了孟若婷只能夠躺在地上等待真真是讓人心中難過,那樣的情況只能夠是唯一一次!
孟若婷看着秦錦然,這位弟妹以往是最愛穿紅戴綠的,今日裡穿得是素雅,一襲鵝黃色繡如意紋對襟褙子,下身是深綠色的綜裙,裙襬微微上提,露出了一雙着白色羅襪的小腳,而一對木屐隨意地放在軟椅邊。因爲頭上受了傷,額頭上繞着白色的紗布,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身後,纖長濃密的睫毛撒着細碎的陽光,烏黑的瞳孔帶着清冷的寂靜。
孟若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觸柱之後秦錦然變化了不少,清冷?山間獵戶的女兒會有清冷的氣質?孟若婷心中不喜,冷哼一聲道:“弟妹好舒爽,見着嫂子了就這般倦倦招呼一聲。”
“我這不是生病了嗎?”秦錦然嘴角微微勾起,“嫂嫂一定不會同我計較的。”尾音刻意拉長,帶着軟軟的嬌俏,彷彿是春風的百靈鳥鳴叫。
她的聲音讓孟若婷一愣,忽然想到眼前的女子也不過是十六歲,正是女子最好的年華,以往不曾注意,此時才注意到秦錦然有一副好嗓子。這個發現讓孟若婷心情越發糟糕,明明陽光明媚,心中卻如同前幾日一般小雨淋漓。
秦錦然幾乎是無賴一般黏在軟椅上,而孟若婷還當真就拿秦錦然沒有辦法,秦錦然額頭上還帶着傷,若是推一推把她推死了怎麼辦?孟若婷雙手環胸,沒好氣地說道:“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秦錦然直立起了身子,聽到孟若婷說好消息,不由得一愣,她能夠有什麼好消息?疑問的目光就投向了孟若婷。
孟若婷接觸到了秦錦然的目光,不由得揉了揉眼睛,秦錦然的一雙杏眸深邃如同寒潭,五官明明是溫順而內斂的,一雙眼眸卻冷清似冰,和昔日裡那個懦弱帶着討好的笑容的女子全然不似一個人。
“嫂嫂?”
孟若婷聽到了衣裳摩擦的聲音,秦錦然此時從軟椅上站了起來,她消瘦了許多,微風一吹,衣裳套在身上顯得是空空蕩蕩。秦錦然太過於消瘦,那一頭長髮烏黑亮澤,彷彿汲取了女子的全部的精氣神,這個念頭讓孟若婷身子一抖,莫不是眼前的人是鬼不成?
秦錦然見着孟若婷走神,只能夠再次開口說道:“嫂嫂?”
孟若婷一抖,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背上起了冷汗,“你別過來。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墨香跟在孟若婷的身後,她不如孟若婷敏感,不明白自家小姐在怕什麼,也警惕地跟在孟若婷的身後,托住了孟若婷的臂膀。
秦錦然當真是止住了步子,眉頭微微皺起來,看着孟若婷小腿肚子都在打顫,哪裡像是那一日的趾高氣揚,反而像是落入到了鷹爪裡面的小兔子一樣。
“我就是來告訴你。”孟若婷飛快地說,“婆婆不休你了,不過你也不能夠在府裡繼續住下去,你身子是不是好了,這兩日收拾收拾東西,選上兩個丫鬟,會把你送到莊子上的。”孟若婷說完了之後就準備離開。
秦錦然聽得是不清不楚怎會現在就讓孟若婷離開,上前抓住了孟若婷的手腕,“勞煩嫂嫂說得細一些,什麼叫做不休我了?先前我記得是給我休書了。”
孟若婷感覺到了一隻溫涼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她手很涼,孟若婷打了一個寒噤,幾乎要從地上跳了起來,聲音更是急促,“放手放手!”
墨香跟在孟若婷的身後,聽到了孟若婷的吩咐,就啪得一聲,手拍在了秦錦然的手臂上,見着秦錦然看向自己,墨香就說道:“看什麼看,大少奶奶讓你放手!”
秦錦然低頭看着自己的小臂上浮現了紅,收回了手,笑了笑,“嫂嫂這丫頭性情很是利爽啊。”她慢吞吞地說道,並不生氣。
孟若婷見着秦錦然甚至不敢和墨香置氣,心中的那點底氣又回來了,她是自己嚇自己,秦錦然仍然是那個諾諾弱弱的獵戶出身的女子,加上剛剛握住自己的手只是冰涼了些,談不上山鬼氣森森,若是真的鬼,怎會在正午的時候曬太陽?眼睛一轉,“對你可不是好消息?又可以扒着弟弟不放呢。”
沒有休書?秦錦然當真不覺得是個好消息,不過她的身體還沒有好,先去莊子裡小住一段時間,也好了解一下這個世道,更好地替自己謀劃,於是秦錦然開口道:“我去莊子上住?”
“沒錯。”孟若婷逼近了,笑着說道:“你滾去外面住,免得在府裡礙眼,這府裡有誰喜歡你呢?你瞧瞧你活下來真真是給人添了麻煩,休不成,繼續留在府裡又是礙眼,只能夠把你丟到莊子上了。”
秦錦然的面色一白,心中如同被一根小刺紮了一下,眼眶發紅,驀然就落下了清淚。這並不是屬於她的情緒,或許是屬於原本的秦錦然的。秦錦然慢條斯理擦乾了眼淚,“我知道了,丫鬟是我自己選?”
“反正有誰願意跟你,誰就去。”孟若婷見着秦錦然無聲落淚,心中舒坦了不少,笑着說道:“不過,小山坳坳裡,有誰願意跟你過去呢?”
“我知道了。”秦錦然往後退了一步,“多謝嫂嫂告訴我這個消息。”微微蹲了一個福禮,像是道謝,又像是在送孟若婷離開。
孟若婷就轉身出了拱門。院子裡的一株榆樹茂盛的樹葉被前些日子的春雨洗刷出了昂揚的綠意,被風吹着樹葉晃動像是春之笑,那嘩嘩的聲響像是春天的歌。秦錦然的木屐踩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發出了噠噠的聲響,聽夏沉默地跟在秦錦然的身後。聽雪在外面去採買藥丸去了,留在秦錦然身側的就是聽夏了。
聽夏穿着的是淺綠色的斜襟滾銀邊半臂,內裡是粉色上儒,下身雲過天晴色褶裙繡着點點綠葉,這是府裡二等丫鬟的統一的裝束,不過衣裳是素面的,上面的繡文是自己繡出來的。聽夏的面若芙蓉,有一雙彎彎的柳葉眉,微微上挑的鳳眸流轉着的是嫵媚和天真,過長的鬢髮遮住了她的眼,她總是垂着頭,縮頭縮腦的樣子,消減了她三分的顏色。
聽夏知道自己的美麗,用這樣的方式遮掩住自己的美。
聽夏見着秦錦然看着自己,脖頸更是縮了一下,“二少奶奶。”她小聲開口。
“恩?”
“我,我想跟着去莊子。”像是鼓足了勇氣開口,聽夏的目光觸及到了秦錦然的眼,又飛快地低下頭。
秦錦然聽到了這裡一愣,“你要跟着我去別院?剛剛嫂嫂的話難道你不曾聽到?那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我不怕的。”聽夏小聲說,漲紅了臉擡起頭,看着秦錦然的眼,說,“就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秦錦然聽到了不情之請,反而笑了。聽夏看着秦錦然的笑意從脣邊漾起,鼻頭微皺,清冷的眸子裡也有些淺淡的笑意,那笑意暖了她的眸子,暖了她的五官,吹綠了一江春水,像是溫柔的手拂過人的心尖。秦錦然伸手從空中接了一片榆樹葉子,手指轉着榆樹葉的葉梗,那樹葉就在指尖旋轉,“你說說看?我有些好奇,這不情之請是什麼。”
聽雪應當是跟着她去別院的,而聽夏又爲什麼願意跟着自己?這幾日打聽出來的消息,聽夏就是入了府分到這裡的小丫頭,自己並沒有施恩於聽夏,不是爲了報恩,那麼跟着自己去別院,就是因爲她的容貌了。想到了聽夏的容貌,秦錦然的心中隱隱有了預感。
果然,聽夏開口說道:“二少奶奶這一次出府,替我要了賣身契,我願意伺候二少奶奶到我二十歲,等到二十歲,還請二少奶奶允我自贖。”
秦錦然歪了歪頭,這讓聽夏的心中一緊,繼而聽夏就聽到了如同天籟的一句,“好。”
聽到了二少奶奶的答覆,聽夏鬆了一口氣。如果是以前的二少奶奶,她不會開這樣的口,因爲秦錦然根本不會開口討要自己的賣身契。撞了柱之後,秦錦然不似以往那般怯懦,聽夏覺得是個機會,離開趙府的念頭在她的心中瘋長,纔會在秦錦然看着自己的時候,就衝動開口,提出了讓秦錦然替自己討要賣身契,允了自贖。
聽夏鬆了一口氣,就笑了,她的脣邊有兩粒小巧的梨渦,笑起來的時候就顯露了出來,眼眸彎如新月,嬌脣微揚,很是好看。
“二少奶奶。”清脆的聲音響起,小跑着進來的人是聽雪,聽雪說道:“二少奶奶你怎麼站起來了,今個兒有些涼,怎麼不加件衣服?”說完之後碰了碰秦錦然的手,嘰嘰喳喳說道:“你的手好冰,是不是很冷,不要站在風口,想要曬太陽就在長廊裡啊。”
她的聲音歡快如同一隻百靈鳥,這纔是十幾歲的少女應該有的旺盛的精力和生命力,秦錦然說道:“我剛剛一直在曬太陽,沒站多久的。”
聽雪一副你騙我的表情看着秦錦然,秦錦然忍不住揉了揉聽雪柔軟的髮絲,捏了捏她的耳垂,“剛剛嫂子過來了,告訴我一個消息,三天後搬到京郊的莊子裡去。”
聽雪聽到了這裡,當即就愣住了,咬住下嘴脣,“二少奶奶,你是騙我的是不是?”
“沒有啊。”秦錦然說道,“聽夏也在這裡,她剛剛也聽到了。”
“可是可是……”聽雪的眉頭絞成了一團,“可是你是二少奶奶啊,爲什麼要去莊子裡住?”聲音越發焦急起來,甚至讓秦錦然下一刻懷疑她就要哭了出來,“我聽人說,那莊子沒什麼收成,更是破破爛爛的,還出過人命!”
“有誰規定了二少奶奶就要在府裡過了。”秦錦然慢悠悠地說道:”再說了,在他們看來,不休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不是這樣的。”聽雪的眼淚珠子滾落了下來,她一邊擦淚一邊嗚嗚咽咽說:“不是這樣的,老爺在世的時候說了,入了趙府,就把這裡當做自己家一樣。二少爺也說了,你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