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啓煜濃黑的眉毛漸漸擰在了一起,眉間被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並不是害怕,而是不解,豈能有這般的洞悉能力和分析能力,實在讓人難以置信。羅啓煜自然知道那些護城軍是假的,但是趙郡然又是如何瞧出來的呢?
趙郡然猜出了他此刻的想法,說道:“護城軍的佩劍都是統一的,重十二斤,寬一寸半長十十二寸,可那天的人,所用的佩劍分明長短不一。衆皇子的府內都有護衛,這些護衛都是經過統一訓練的,所持兵器也都是統一的。唯有二皇子提倡能者用之,並不強迫府內護衛使用統一的兵器,只要是有本事的武人,他都會錄用。”趙郡然娓娓道來,像是在說一件十分尋常的事。
羅啓煜眼中慢慢浮起一絲複雜的意味,警覺、不安、疑惑,甚至還有一絲欣賞。
趙郡然卻是從容地看着他,一雙黑眸如古井深潭,深不可測。
不等他說話,趙郡然朝他微微一福,用不鹹不淡的口氣道:“醫館魚龍混雜,六殿下這樣的金貴身份實在不便就留。”
羅啓煜同她的目光撞了許久,最後勾了勾嘴角,有些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趙郡然坐下來繼續磨草藥,沈靜嫺診完最後一個病人,將那張一千兩的銀票塞到她手裡,笑道:“人是你救的,這些銀兩何去何從也該有你說了算。”
“人是郡然救的不錯,但也是姑姑和姑父心地善良,肯收留他,才讓他得以撿回了一條命。”趙郡然將銀票重新塞回到沈靜嫺手中,“既然他出手闊綽,想來也是富貴之人。姑姑且收着吧,將來總是用得上的。”
沈靜嫺笑道:“醫館這些年也沒少掙錢,倒是你,將來許人家,總要些銀兩置辦嫁妝的。”
趙郡然想着,姑姑與姑父是實在人,自然是不肯收這銀票的,便道:“姑姑能否去購置一些米糧,過兩日在醫館門口做個佈施。”
沈靜嫺不妨她會有這般善心,忙說道:“那便讓你姑父去兌了散銀,你留下五百兩傍身,剩下的就依你說的去置辦。”
兩日後,段重樓花了五百兩購置了米糧,又僱了幾人將米糧煮成了厚厚的粥飯,剩下的五百兩銀票自然是交換給了趙郡然。
四人一面照看着醫館,一面輪流在外頭施粥。
因段重樓和沈靜嫺本就是善心之人,平時沒少關照窮苦人家,所以這次施粥,從都是感恩戴德,連連稱頌的。
沈靜嫺笑道:“要謝便謝我家侄女,若非她救了京中富商的夫人得了重謝,我們哪裡有銀兩施粥。”
衆人看向醫館內,只見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孩子正站在藥櫃前切參片。
她穿着一件石榴紅的裙衫,頭上戴了一朵絲絨扎的海棠花,花蕊上鑲着一串淡黃的珠子,花瓣層層疊疊,十分精緻,雖小巧玲瓏,做工精細,卻又很是簡單樸素。
那女孩子的臉龐素淨,眉目清秀,顧盼間雙目清澈黑亮,讓人一眼見了就十分歡喜。
美人不但長得傾國傾城,貴在還有一顆善心,便自是佳話一段。
就這樣,趙郡然的善心很快在京師傳開了,因她容顏精緻,更是有不少人爲這段佳話添了色彩,說她醫術高明,仁心仁德,不僅人美,更是有一副菩薩心腸。
從那以後,每當趙郡然上集市,都會有人悄悄在她菜籃子裡多塞一枚雞蛋,或是多扎一捆青菜。趙郡然只做不知,只是趁着無人注意時,偷偷多留下幾文錢。
這日趙郡然正在多寶齋裡挑簪子,她千挑萬選,選中了一對雙色芙蓉花的耳墜,正要付銀子,卻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道:“這位姑娘的耳墜子我替她買下了。”
趙郡然看到一隻粗糙的手伸向櫃檯,將一錠碎銀子放到了櫃檯上。她下意識回過頭,只見一個腰圓腿粗的婦人站在她面前,正衝她討好地笑着。
“無功不受祿,媽媽還是把銀子收回去吧。”她衝她笑了笑,說着就自己遞了一塊碎銀子給掌櫃。
那婦人見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這位姑娘,我家小公子得了重病,能否跟我去瞧一瞧?”
趙郡然道:“今日我不出診,你去本草堂找段大夫就是了。”
婦人有些爲難地看了看在鋪子裡進進出出的人,小聲對趙郡然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郡然跟她出了鋪子,婦人又一次警覺地看了看四周,過了片刻她才道:“我是宰相府二姨娘房裡的管事張媽媽。我們小公子不知得了什麼病,一直高燒不退,滴水不進。前兩日老爺被聖上派去監督賑災了,一時請不上太醫,因此府裡的大夫人便先後請了不少大夫來給小公子診治,卻一直不見好。二姨娘沒了法子,只得讓我來請姑娘去瞧瞧。”
“既然先後請了好幾個大夫都醫不好,你們怎就確信我能醫好?”
張媽媽爲難道:“怕是大夫人請來的那些大夫不上心,都說姑娘醫術高明,想來你必定是有法子的。”
趙郡然道:“你們二姨娘是想讓我扮成丫鬟混進府去吧。”
張媽媽不便明說是因爲大夫人使絆子,她纔不得不自己偷偷出來請大夫。正想着該如何旁敲側擊地將這件事告訴她,沒想到她會如此通透,當下忙點了點頭:“委屈姑娘了,等小公子的病好全了,我們二姨娘定會重謝姑娘的。”
宰相府,可不就是邵敏茹的宅子嗎?
果真有其女必有其母啊,邵振楠如今不在府裡頭,這位“心慈面善”的大夫人就想趁機害死庶子,實在是好狠的心思啊。
不過這還不算是最狠的,當年在宮中,這位大夫人曾攛掇了邵敏茹在羅恆陽的膳食裡頭下毒。
那毒藥的藥性極慢,每日在飯菜中下一點,無色無味,短時間內毫無症狀,但是一旦停止服毒,便會使人覺得腹痛難耐,最終因穿腸爛肚而死。到那時候再查驗是否接觸了毒物,早已經沒有了證據。
幸而趙郡然的管事宮女海蘭早早地洞悉了這一切,纔沒有讓大夫人和邵敏茹得逞。
那次恆陽雖無性命之憂,但到底還是接觸了毒物,後來上吐下瀉了十餘日,險些就此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