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的話就像一柄刀子,死死地捅進了君慕息的心窩裡,他好像是真正的感到了剜心的痛苦,瞬息間居然站立不穩,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牆壁,即便這樣卻還是向地面滑去。
白鶴染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也知道是自己的話將這位四皇子刺激得不清,於是無奈地嘆了一聲,搖搖頭,再也不問。
說到底自己是外人,有些事只限於他們兩個之間,是不能對外人道起的。只是會覺得很可惜,眼睜睜地看着一個雲淡風清仙姿秀逸的人,變成如今這般萬念俱灰甚至病骨支離奄奄一息,她又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將那蘇嫿宛給要回來究竟是對是錯。
她淡淡地開口,跟君慕息說話:“我不強求你告訴我什麼,但是四哥,這件事情我有責任,若是一切真是蘇嫿宛所爲,我不會放過她!”
她說完就走了,步子邁得很大,但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在昏暗的地道里就像一個精靈,飄飄乎乎地奔着地室而去。
君慕息調整了一下狀態,趕緊也跟了上去。地室裡明顯有人,他怕她出事。
白鶴染的腳步在真正邁入地室一步之後停了下來,還是一室的珠寶璀璨,但是在這樣的璀璨中,卻有一幅極不和諧的畫面映入眼來,襯得這間地室更加奢靡。
是一個和尚跟個姑子在苟和,位置選在了一隻裝滿了金玉寶石的大箱子上,背對着她,衝撞間還摔碎了幾個值錢的玉器,看得她這個心疼。
君慕息趕過來時就看到這丫頭捶胸頓足地在那懊惱,每當一件玉器掉到地上時都急得不行,一時間他也是哭笑不得。可地室裡的畫面實在不堪入目,他想出手製止那二人再繼續下去,卻被白鶴染攔了一把:“幹什麼?這種時候擾其好事可是要遭報應的。”
他啞然失笑,“難不成不擾了,他們就會有好下場?”
她勾勾脣角笑了起來,“好下場肯定不會有,但實在用不着髒了我們的手,更何況……”她看向君慕息,“四哥,你研究過人心嗎?”
他一愣,沒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聽白鶴染又說:“別看此刻情投意合,但是很多時候人心只在一念之間就可以有所改變,你若不信咱們來打個賭,我只需說一句話,就能讓那二人自相殘殺,讓他們上一刻你儂我儂,下一刻就拼個你死我活。”
他挑眉,“什麼話?”
就在這時,那和尚完成了最後一次撞擊,二人終於停了下來。而白鶴染也在這一刻突然有了動作,就見她往前跑了兩步,大聲道:“師父怎麼還在這裡啊,大夫人不是都說了,只要你殺了這個姑子,這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歸你所有了嗎?你說殺了她就拿東西走人,怎麼還不走?快點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話一出可把對面的兩個人嚇了一大跳,先前只顧着做好事,根本沒想到後面來了人。今夜寺裡很多佈防,明明都安排好了的,怎麼還會有人進來?
其實白鶴染這句話漏洞百出,大夫人已經被送到癆病村了,什麼時候說的把東西都給這和尚?更何況這是江氏所有的財產,怎麼可能隨便就送到一個和尚手裡。再者,就算給了和尚,也不至於讓和尚殺了姑子,和尚也不可能殺了姑子。錢都是自己的了,帶着姑子一起享用多好,反正江氏得了癆病也是活不成的,憑什麼還聽她的?更何況,他又什麼時候說過殺了姑子就拿東西走人?這不是胡扯麼?
但是這種漏洞大和尚知道,尼姑可不清楚。包括今夜法門寺的佈防,那也只是法門寺在做,跟尼姑庵沒有任何關係。這大和尚跟她純粹是享魚水之歡,平時也會合起夥來斂個財,但法門寺的事情,大和尚是不會對她說的。
雖然只要仔細一想就能揭穿白鶴染的謊言,但是這種時候誰還會仔細想,腦子早就亂了,兩人衣裳都沒穿,還剛做完那事,腦子都是懵的。特別是那個姑子,幾乎是在白鶴染這話剛一出口就信了,當時就尖叫一聲:“你要殺我?”
大和尚百口莫辯,正想問問白鶴染是什麼人,也想告訴姑子冷靜一下,他們極有可能是着了人家的道,被人暗算了。
可惜,在價值連城的財富面前、在瘋狂激烈的歡愉之後、在死亡訊息傳來的這一刻,她徹底失去了理智,大和尚還沒等說話呢,她就已經撲上去跟其拼命了。
白鶴染往後退了兩步,退回到君慕息身邊,笑容還掛在脣角。“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君慕息也是服了,這真是他見過的最古靈精怪的姑娘,滿腦子都是鬼主意,偏偏每個鬼主意都能被她打到正地方。有那麼一瞬間,他竟開始羨慕起自己的十弟來,羨慕其能遇到這樣的妙人,還能與之兩情相悅花好月圓。這該是人世間至高無上的美好,可惜,他這一生已經不可能擁有了。
心臟又有些疼,他以手抵住,用力按壓,以此來緩解。卻不知那種疼是精神上的疼痛,用這樣的按壓來緩解根本沒用,反而會按得心口生疼。
和尚和姑子已經打得難捨難分,白鶴染一邊看熱鬧一邊心疼那些被他們撞壞的玉器。在她看來那些可都是錢而且還都是她的錢,每打壞一樣她就損失一樣。
好在混亂的狀態很快就結束,雙方都掐住了彼此的脖子,陷入了僵持。
按說男人的力氣應該比女人大的,但是女人打架不按常理出牌,姑子之前咬了和尚一口,直接咬掉了和尚的半根手指頭,所以和尚掐起人來就差了些力氣。
姑子此刻就想着只有這個和尚死了她才能活命,所以是拼了命的在打,掐脖子也是咬着牙用全力在掐,甚至手指甲都掐進了肉裡。
當然,要說她的力道其實還是沒有和尚大,很快就被那大和尚給佔了上風,眼瞅着喉嚨癟了下去,人就要沒氣了。可巧就巧在她掐大和尚時陷到肉裡的手指甲,許是因爲女子喜歡留長指甲,又修剪得很尖,結果指甲扎進了氣管,出其不意地要了那大和尚的性命。
可惜她自己也沒討着便宜,大和尚喪命的同時,她也咽完了最後一口氣。
地室終於安寧下來,卻瀰漫起散不去的血腥。大和尚脖子裡噴出來的血染了一片金玉珠寶,看得白鶴染直皺眉。君慕息以爲她又要心疼被血染的東西,本想說左右也不是自己用,洗一洗還是可以換成銀子。可他還沒等開口呢,就聽白鶴染道:“四哥看見了吧,這就是人心。抵死纏綿的人你覺得他們的關係應該是很好的,可實際上卻連一句挑撥的話都禁不起,甚至都不推敲一下就拼了個同歸於盡,實在好笑。”
君慕息擰緊了眉心,一直都沒有說話,他在等白鶴染說。既然挑了這麼一場事,總是想說些什麼的。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躲也躲不過去,他既然都到這裡來了,就該做好被揭傷疤的準備。白鶴染這個丫頭,從來都不是好說話的。
可事實上白鶴染卻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走上前,撿了那二人的衣裳墊着手,然後拖死狗一樣將兩具屍體拖到了旁邊,再轉身走回來同他說:“四哥在這裡等我一下吧,我出去通知落修他們進來搬東西。”
說完就要往外走,胳膊卻被他一把抓住。擡起的腳步不得不收放回來,她輕輕嘆息:“我都沒再問了,四哥這又是何苦?”
他微微怔了一下,將手放開,“也是,你都沒再問了,我這是在幹什麼呢?罷了,你去吧,本王在這裡等着。這間地室不知還有什麼機關暗防,免生變故,你快去快回。”
白鶴染點點頭,想立即就走,卻還是沒忍住說了句:“四哥,自古人心最難測。再信任的朋友在未來的某一天也有可能成爲敵人,哪怕親密如夫妻子女,反目成仇的機率也不是沒有。就像我的父親對我的母親,也像我的父親對我。所以你想想我,就不要很難過了。”
她說完這番話再不多留,快步離去。
很快地,落修和默語帶着一隊人馬衝了進來,迅速地開始搬家行動,一趟一趟地將這些東西全部搬走。兩個時辰後,法門寺正殿大佛腳下的地室裡空無一物,就連那兩具屍體都被人擡到了外面。偌大地室只剩下一片血腥氣息,像是在祭奠這裡曾發生的一切。
再出去時,默語帶着二人走了一小段路,到了一片密林裡。“四殿下,小姐,你們看。”她手指前方,那處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幾具屍體,其中也包括剛擡出來的和尚和姑子。
“這些都是什麼人?”白鶴染一邊問着一邊朝前走去,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捏開一具屍體的下巴,只見牙齒全黑,明顯是咬毒自盡的。
默語搖搖頭說:“不清楚,像是守着這條地道的人,原本想抓幾個活口,誰知道所有被抓住的人在發現沒有逃走的可能性後,居然都咬毒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