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鎮上的日子平平淡淡,沒有人會主動提起失蹤的東秦太子,也沒有人會主動提及依然陷入沉睡的寒甘國民。
白蓁蓁有時就會想,那些沉睡着的人一直都不吃東西,會不會餓死?
白燕語有時也會琢磨,如果日子就一直這樣下去,二姐姐還能堅持多久?
一年多了,連她都快堅持不下去,何況是二姐姐?
北寒之地沒有春夏秋冬,一天四季都是風雪天氣,百姓生活甚苦。
但東秦這邊的百姓卻不像寒甘那樣不甘,終日妄想入主中原。
在他們看來,這裡是他們出生和成長的故土,中原再好,也依然故土難離。
但或許還是心境與寒甘不同吧!因爲他們本來就是東秦人,想在這裡生活就在這裡生活,想去中原轉轉就去中原轉轉。只要帶好自己的戶籍,東秦大地任其行走。
所以,隨時能去,就不會惦記,何況朝廷從來也沒有忘記這塊地方,即使生活艱苦,也不至於凍死餓死,更不會淪爲無人監管的廢棄角落。
北寒百姓還是很樂觀的,也積極向上。聽說太子殿下在寒甘失蹤了,他們便自發地開始在雪山一帶進行尋找。
雪山依然是冰原,九皇子着人劃出界線,只要百姓不過界去,就不會誤入陣中。
當然,即使誤入了,也不必慌亂,只要一直朝前方走,最多幾個時辰就能從陣法裡出來。
默語和劍影每天都往寒甘去一趟,是四皇子將入陣的方法告訴了他們,連帶着九皇子和落修也去,無言也從歌布回來了。
所有人都加入到尋找君慕凜的行列中來,如此,又是一年,人還是沒見,
白燕語都絕望了,她從公主府裡跑出來,蹲在天賜鎮的街邊嗚嗚地哭。哭着哭着,就覺有一雙手輕輕撫上了她細軟的發,一擡頭,見一銀袍公子,披雪而來。
“七哥。”她開口叫他,淚已成河。
白鶴染覺得這座小小的府邸多了很多人,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太熟的。可是不管熟與不熟,大家都圍繞着她,與她說話,幫她做事。
其實她也沒有多少事,最多就是搬個椅子,倒盞茶水,再或者她邁過門檻時扶她一把。
她現在連邁門檻都需要人攙扶了,不過這也比最初的狀態要好上許多,最初來時,她幾乎都是不能下地的。
生機在一點點恢復,一身血液也一天天補充了回來。
白鶴染清楚自己的身體,照這樣下去,再過半載,就又可以恢復到全盛時期。
那樣真好,那樣她就可以再封一次寒甘,將毒障進一步提升,讓寒甘那些已經有甦醒跡象的人,再一次沉睡過去,永遠都走不出來。
她這心思被君慕息看在眼裡,也漸漸猜悟出來,於是便問她:“若毒障不散,如何能把凜兒迎回來?若他突然現身於寒甘,他如何能穿過毒障?”
白鶴染笑了,“四哥,只要他出現,我就會知,我會親自把他接回東秦。”
他嘆氣,“可若他不出現呢?”
她還是笑,“那就用一整個寒甘爲他陪葬,這話我早就說過的。”
他不再問,只上前伸手去扶她,“陪你到鎮上散散,不要總悶在府裡。”
她沒說什麼,由他攙扶着起身,走出公主府,走在天賜鎮的街道上。
這個鎮子真的很小,還沒有京城天賜鎮十分之一大。但君慕息說:“其實麼小的地方,也有地十五畝,上都城連上的天賜鎮也不過三十畝而已。”
她不信,“怎麼看起來差那麼多?”
君慕息就笑,“問題出在丈量上。說是量給你三十畝,但事實上,五十畝都出了頭。這還不算上那些山脈,以及你那座公主府。你都沒想過吧,公主府那麼大,怎麼可能是從三十畝天賜鎮里扣出去的地,那分明就只是搭了三十畝的邊兒,整座公主府都是擴到三十畝地之外的,是凜兒夥同閻王殿一起幹出來的。”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輕輕嘆息,“阿染,我將白驚鴻葬了,入葬之前取了她綹頭髮,融到了一枚扳指裡。”他將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給她看,“千年寒冰製成的板指,用特殊的方法把髮絲融了進去,你仔細瞧,能看到的。”
她生出幾分好奇,抓了他的手仔細去看,果然能看到幾縷青絲在扳指裡融着,還怪好看。
“如此也算是留個念想吧!”她神色又暗淡下來,“君慕凜卻什麼都沒給我留下。”
“巴爭說是生卦。”他再次提醒她,“既是生卦,人就沒死,甚至也不會死。所以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或者找也行,總有一天你們會再見面的。”
她點點頭,“是會再見面的,可是要等到多少年以後呢?四哥,我很想他。”
他沒有給她回答,他也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後。可既然是生卦,那等就是了,總歸有個盼望,總歸有個希望。而他,也可以陪在她身邊,看着她一天一天恢復生機,又成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果然是地方小,這才走幾步,就到了鎮子口了。”白鶴染腳步停下來,一臉苦笑,“以前我也覺得上都城邊上的天賜鎮太大了,也懷疑過那到底是不是三十畝地。可是我對於幾畝田地沒有多少概念,也沒心思去理會那些個事情,沒想到竟是我佔了便宜。四哥,我們往回走吧!”她不願意出去,甚至都不願意再靠近寒甘。殺人滅國的念頭每隔幾日都要壓制一回,這兩年來也是壓得十分辛苦。
但是這一次,君慕息卻執意帶她出鎮,他同她說:“昨天我去見落修,又把凜兒失蹤前後的事情再問了一遍。雖細細琢磨也沒有哪處是不對勁的,但就是有一種感覺,凜兒這個事,怕是有人故意爲之。”
她一震,聲音就尖銳起來:“什麼人?如何爲之?”
他趕緊勸她:“不急,你千萬別動氣,聽我慢慢說。其實這前前後後的事情你也聽了無數次了,我只提一個細節,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處是個關鍵。”他輕扶着她的肩,說,“有一個人,是他提醒了凜兒去皇家冰山墓地去看二皇姐,你還記不記得?”
白鶴染皺眉,仔細回想,“是有這麼個人,據說是金河城城主。可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對,他身爲京都城主,提醒君慕凜做這個事也算是他的本職,他有這個義務。”
君慕息點頭,又告訴他一件事:“東秦北地是有寒甘人生活着的,在幾十年前,東秦與寒甘的關係還沒有過於惡化,偶爾貨商冒險翻山往來,也曾帶回願意到這邊來生活的寒甘女子。那些女子嫁給東秦人,生兒育女,從此就在這邊生活。昨日我去見了一個這樣的婦人,她已經快七十歲了,嫁過來的時候寒甘還沒有丞相蓋爾。但是她說,當年據說有一個黃毛怪人突然出現在皇家墓地附近,被官差抓了押送到了皇宮裡。是她翻山遠嫁東秦時,聽守山的侍衛說起來的。因爲那侍衛的兄長就是守皇陵的官差,抓那黃毛怪人,有他兄長一份。”
白鶴染聽出關鍵了,“我雖沒見過蓋爾,但也聽過關於他的描述,我知他是什麼,也知他絕不是我們中原人士。想來所謂的黃毛怪人應該就是他,而他又出現在皇家冰山墓地……”
她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巴爭!叫巴爭來!”她衝着守在鎮口的官差大喊,“去把歌布的大卦師叫到這裡來,就說我有事情找他!”
巴爭自從來了這裡就沒走,雖然歌布也需治理,但據說他給歌布卜了一卦,卦象顯示歌布朝局穩穩當當,百年不亂。所以他留了下來,就守着白鶴染,哪都不去。
官差很快就把他給叫來了,巴爭覺得今日的女君狀態又好了許多,至少說起話來有了力氣,這讓他很高興。想說你還是這樣子好看,病病歪歪的難看極了。可話還沒等說呢,到是白鶴染先開了口,直接就問他:“當初你卜他生卦,如何生來着?”
巴爭想了想,又把卦子拿了出來,就在地上攤了開,然後指着卦象道:“你看,雖爲生卦,但人卻不在這個世間。可是他沒死,他只是不在這世上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白鶴染以手抵着心口,連做了三次深呼吸。君慕息擔心她,急問:“怎麼樣?”
她搖頭,“我沒事,就是這個生卦,我應該是懂了。”
巴爭也有了興趣,“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懂,那且說說這卦是何意?我想不出,你教教我。”
她苦笑,“我就是教了,你也不會明白的。兩個世界,兩種時空。我在這一邊,他在那一邊,都活着,但卻平行而過,不再交匯。我死過一次,來到這裡,他卻去了我原本該在的地方,我到底是作了什麼孽,老天爺要如此作弄我?”
她的笑愈發苦澀,“若真是我想的那樣,他該如何回來呢?我這一生,還能等得到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