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裡頭一股子怪味兒,有黴氣、有未及清理的垃圾、有小乞丐的屎尿、還有那些要來的剩飯菜的餿味兒。阿環阿若二人一進來就差點兒吐了,要不是在祝空山凌厲的目光注視她們早就扭頭出去,一輩子也不想來這種地方。而祝空山除去目光威脅之外,言語上也沒閒着,壓低了聲音說:“今日你們出了這扇門,我保證晚上盛王府的人也會把你們給亂棍打出去。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是下人而已,若是沒了主家,很快也會淪落到這裡的。”
兩個丫鬟在祝空山這裡真是受了一肚子氣,可偏偏這祝空山有八皇子做靠山,宮裡還有一位貴人姨母,她二人即便是想造次也沒有底氣。近日就尋思着得了空給篷州的大夫人和大小姐送個信兒,可惜,盛王府防範森嚴,她們無論走到哪都有人監視,想要偷偷出府都是不可能的。就是現在跟着祝空山一道出府,可送他們來的馬車車伕那也不是普通車伕,而是盛王府裡的侍衛,美其名曰保護表小姐。在這種壓力下,她二人縱是心中有再多不願,也是得聽祝空山的話,以免惹惱了她到八皇子那裡告她們一狀,那可真是要命的。如今就只盼着京裡的事趕緊處理完,速速回篷州去,而至於臨來時大小姐跟她們說的藉機上位一事,二人如今是想都不想再想。
破廟裡突然進來三個與衆不同的人物,沒有出去要東西的乞丐們一時間有些發愣,都想不明白穿得這樣好的小姐怎麼會到這裡來?就算是想要買勞力,也該到勞力市場上去啊?
祝空山到是習慣了,看着這些乞丐疑惑又有些膽怯的目光,她又主動上前幾步,看了一圈,最後在一名小乞丐身前彎身半蹲了下來,開口輕柔地道:“小弟弟,你還認不認得我?”
那小乞丐看了她半天,突然眼一亮:“是你?你是八殿下的那個表妹?”他將人認出,“那日你進城,扶了我一把,還給了我銀子。”這赫然就是那日在繡品鋪門口被祝空山相扶的小孩兒。他看着祝空山十分不解,“小姐您怎麼到這兒來了?這裡太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祝空山沒說什麼,只搖了搖頭,又拿過自己隨身的帕子往那小乞丐的脣角擦了幾下。小乞丐正在吃東西,是半張髒兮兮的破餅,見祝空山給他擦嘴,嚇得連連往後躲:“使不得使不得,小姐的一條帕子比我的命都值錢,千萬不能髒了。”
祝空山嘆氣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是壞人,不管你們從前對八殿下是個什麼看法,可我是從篷州來的,雖說是他的表妹,卻也從來沒有過什麼接觸。我是進京來探望宮中的姨母的,卻不知表哥從前做了什麼讓京中百姓不待見之事。但我就是我,從前在篷州的時候也從來沒把自己當成過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如今到了京中自然也不會。你不必怕我,你們都不必怕我,我既然能幫你擦乾淨嘴角,就沒打算計較這塊帕子。”她人本就長得清麗,說話聲音又柔美動聽,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說得這麼近,這一廟的乞丐突然之間就覺得好像有春風撫面而來,是那麼的舒服。
小乞丐有些聽不懂她的話,卻也知道這位小姐沒有惡意,於是不再後退,只盯盯地看着她。
祝空山又道:“我這人就是這樣,看不得天底下還有那麼多人過得不好。於我來說,人與人之間都應該是平等的,不能因爲你們貧窮就另眼相看,甚至拳腳相向。從前在篷州時,我就對篷州的行乞者們說過,在我祝空山眼裡從未有過對任何人的輕視,都是大順百姓,你們不能因爲貧窮就覺得低人一等。我給他們送冬衣,給他們施粥飯,也鼓勵他們用自己的力氣去做活,哪怕幾個銅板,那也是憑着力氣賺來的,而不至於朝別人伸手去要。還是那句話,如今我到了京城,對待你們就也跟對待篷州行乞者們一樣,不會區別相待。馬上就要入冬了,天氣一天比一天寒涼,我今日過來就是想統計看看這城北有多少人需要幫助,我一個小女子,雖說不能解決你們所有人的生計,但至少一人一件冬衣讓你們不至於在冬日裡挨凍,這還是做得到的。”
“冬衣?”乞丐們一聽這話立即來了精神,紛紛圍了過來,“小姐此話可是當真?真的會給咱們發冬衣?不要銀子的?”
祝空山點點頭,一點都不因爲乞丐們都圍攏過來空氣質量的嚴重下降而皺一下眉頭,反到是笑着對他們說:“當然是真的,一人一件,誰也不會少。”
“可是那需要很多錢。”小乞丐有些替她着急,“小姐,真的需要很多錢,你可要想好了,那麼多銀子可不是鬧着玩的。”
“怕什麼!”她揉揉那小乞丐的頭說,“就算姐姐的錢不夠,不是還有盛王府嗎?八殿下從前做什麼了惹你們不開心我不管,現在我來了,跟他要點銀子還是能要得出來的。”她一邊說一邊四處看看,再道:“今日許是人不全,這樣,你們等人全的時候統計一下,男人有多少,女人有多少,小孩子又有多少。或者乾脆明天一早大家先別出門,都在這裡等着我,我會早點過來,直接帶了裁縫給你們量體裁衣。”
她的決定讓乞丐們陣陣歡呼,春夏秋或許還不覺得怎樣,但冬天一來可就要命了。哪年冬天不死人啊!有的人睡前還跟你熱絡地說着話,一睡醒來他就死了,埋也沒處理,就只能把屍體扔在廟外,等着官兵看到了收走扔到外頭亂墳崗。現在有人說要給他們做冬衣了,人們當然高興,這就意味着冬天不用再挨凍,不會再有人凍死。一時間,這位八皇子的表妹在這些乞丐們的心裡地位得到了急速上升。
而祝空山覺得這還不夠,她看了看這間廟宇,轉身對阿若說:“你現在就去賣窗紙的地方,叫他們派個夥計過來,算一算這間破廟裡一共有多少扇窗戶,把所有窗紙都換上一遍。記得要換厚的,不可以再像現在這樣一吹就破,四處漏風。”
阿若一聽可以出去辦差,趕緊就應下匆匆離去,總算是能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了,即便是跑腿她也是樂意的。
“阿環。”祝空山這邊繼續吩咐,“你去找木匠來,讓他們把這間破廟裝上一扇門。這麼大的口子開着,冬日裡就是穿着再厚的冬夜,夜間也是抗不住的。”阿環應聲而去,祝空山則是一臉擔憂地又開始環視這間破廟,無奈地說:“我其實很想把你們都從這裡遷出去,但一件冬衣事小,遷走這麼多人我卻真的是無能爲力了。你們不要怪我,暫且先住着,至少我會着人把該修膳的地方給修好,絕不會讓你們再受風吹雨淋。”
她的話說得真誠,聽得有些女乞丐都抹起了眼淚,口口聲聲叫着女菩薩。
祝空山心裡十分受用,嘴上卻不停地說:“使不得,萬萬不能這樣叫,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看不得窮人受苦,你們的命本該與我們是一樣的。”
很快地,兩個丫鬟分別把賣窗紙的修門的都帶了來,她當場付了銀票,又挑了最厚的窗紙和上好的木料,看得兩個夥計都直贊她心腸實在是好。
祝空山的手段卻並沒有全都使完,她走出破廟,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兩把掃帚,遞給阿若和阿環一人一個,然後指着這間破廟說:“你二人那日進京時口出惡言,還扔銅板戲弄百姓,今日就把那些錯給彌補償還了吧!”
兩個丫頭愣在當場,一時沒明白祝空山話裡的意思。她便又解釋道:“聽不懂嗎?就是讓你們把這間廟宇打掃乾淨,所有垃圾清理出去,再着人運走,絕不能再堆放在廟裡。”
阿環和阿若哪裡幹過這等差事?就是以前沒爬到一等丫頭的位置上時,那也不過是在大小姐的院子裡做灑掃。大戶人家的院子多幹淨啊,最多不過是落地的葉子和花瓣,可是現在這……
祝空山知這二人定然不樂意,可一個目光遞過去,帶着警告和威脅,讓那二人也不得不從。縱然心裡再不樂意,也只得認命地打掃起來,偏偏外頭那個侍衛也走了進來,站在祝空山身邊,明擺着就是給她撐腰的。
八皇子的表妹給城北乞丐做冬衣,又修破廟,還讓丫鬟賠罪打掃,衣服都沒等做完呢,這樣的事蹟就已經傳揚了出去,不但傳進了盛王府玄天墨的耳朵裡,也傳到了宮中元貴人的耳朵裡。
元貴人是樂得合不攏嘴,越來越覺得叫這個外甥女進京來實在是太明智了,甚至更覺得如果今後跟在自家兒子身邊的是這樣的女子,她也才能真正地放心。
玄天墨則更實際一點,讓帳房那邊給祝空山撥了更多的銀子供其使用,也着人給她做了不少衣裳,還賞下很多首飾,更是在前一撥往篷州去的人還沒回來時,又派了一撥人過去,送的東西比上一次更加珍貴。
祝空山對玄天墨送的衣裳首飾並沒有多感興趣,歸根結底她想要的不是這些,但她是個聰明人,在這種時候別說是提,就是想她都不讓自己多想。想要成爲一個有用的人,那就得會做出有用的事,她必須得讓自己對玄天墨的幫助更大一些,這樣才能在這盛王府、在這京城裡站穩腳根,也才擁有日後讓元貴人兌現承諾的資本。
衣裳她暫時收着,太華貴的也沒穿,只挑了幾件看起來相對低調的留用。而那些首飾,她則有更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