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除夕,天武帝上完了這一年最後一次早朝,然後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章遠往月寒宮走了去。
章遠身後還跟着四個小太監,手裡皆捧着托盤,上頭放着嶄新的宮裝,清一色都是白的。他一邊走一邊嘀咕說:“大過年的,皇上要是想跟雲妃娘娘那兒套個近乎買個好,也該送些喜慶的,誰家過年穿白衣裳啊?紅的多好,粉的多好。”
天武擺手:“不行不行,翩翩不好那種,你啥時候看過她穿紅戴綠濃妝豔抹的了?她就稀罕白的,白色清麗,最是附合她那種如水的氣質。”天武一想到雲妃,面上立馬就泛起笑來,又問章遠:“今兒除夕,你說翩翩會不會見朕?”
章遠想說不會,但大過年的也不好太打擊主子,他想了想,認真地說:“這個可能性,五五開吧!”
“那你還不如不說。”天武白了章遠一眼不再跟他說話,只是腳下步子加快,幾乎是用小跑的跑到了月寒宮門前。站住時呼呼大喘,直道:“不行了不行了,這要擱幾年前還不會喘成這樣,這兩年身子明顯不如從前。”這話說得嗓門兒極大,幾乎就是輕運內力去喊了。
章遠覺得真是丟臉啊,都累成這樣了還能喊這麼大聲,皇上你是騙鬼呢?太侮辱雲妃娘娘的腦子了也。
他禁不住提醒道:“沒那麼誇張,郡主臨走時還給您留了那麼多補藥,奴才可是盯着您天天吃呢。”
天武覺得這死太監甚是多話。他擡起手往月寒宮的大門上砰砰地扣了好多下,一邊扣一邊喊:“翩翩,開門啊!過年了,朕……我是來給你送新衣裳的,全是新做的,一水兒的白色,保準你喜歡!你快把門給朕開開,咱們不鬧了好嗎?”
這門一聲一聲地敲着,敲得月寒宮裡的宮人們陣陣心驚。按說這種場面她們都見慣了,每年除夕在武帝都會來,可要說從前不給開門,她們還有底氣,畢竟有云妃在那兒撐場子呢。然而,今年雲妃根本就不在宮裡,這些宮人們一個個皆是膽戰心驚,生怕天武帝一個沒忍住,生生地撞門進來。雲妃出宮的事兒一旦穿幫,她們誰都活不成。
外頭的人還在叫着,拍門聲依舊繼續,只是一下比一下慢,一下比一下沒有了力氣。終於,天武帝不敲了,卻是整個兒人都靠在宮門上,重重的嘆息隔門而來,所有人都聽到了天武在說:“一年比一年老了,兩個孩子今年也都不在京裡,翩翩,我知道你悶得慌,我這不是來陪你玩兒了嗎?你把門開開好不好?”
可惜,月寒宮的大門就像一道冰牆般,不但硬如堅冰,還冷得不盡人情。
天武苦笑,一擺手,示意身後太監門把衣裳放到宮口門,然後又道:“罷了,朕每月都來叫這一出,你也從未曾心軟過。沒事兒,見不見面都成,只要你還在這宮裡,朕的心裡就是暖的。”說完,回過頭來對章遠道:“你在這邊兒再等一會兒,要是有人出來拿衣裳,就問問她們翩翩最近好不好,朕想自己走走,你們都別跟着。”
章遠眼瞅着天武一個人負手遠離,背景不再似前些年那樣高大挺直,有點微微的駝背了,步子也不再像前些年邁得那樣有力,有點微微的蹣跚了。他鼻子一酸,趕緊就別過頭去不再看天武,直到天武走遠了,這才又伸手去拍月寒宮的門,叫道:“姐姐們,把門開開把衣裳拿進去吧,皇上已經走遠了。”
月寒宮的大門這纔開了一個小縫,從裡面擠出兩個宮女,迅速地將地上的衣裳拿了起來又回到門裡去,理都沒理章遠。很快地,月寒宮的大門又砰地一聲關了起來,章遠重嘆一聲,衝着身邊四個小太監擺手:“你們也先回去吧,我也要自己走走。”
他這一走就走到了一處避靜的地方,然後對着空氣說了聲:“出來吧!”
話音一落,立即就有個暗衛閃身而出,在他面前站定下來。章遠問那人:“東邊兒一切都好?”
那暗衛點頭,“有七殿下護着,沒事。只是……”暗衛頓了頓,又道:“公公還是不想告訴皇上嗎?”
章遠重重地點頭:“絕對不能告訴皇上!雲妃出宮一事咱們既然知道了,就把嘴巴閉嚴實,再也不能對任何人說起。眼下七九兩位殿下都不在京中,皇上要是再去追雲妃娘娘,那這大順江山到底還要不要了?”
這一年的除夕,註定人們都是在外四處奔波。
玄天華的隊伍已經臨近福州,只需再行半日便可進入福州城內。福州知府已然派人往城外相迎,兩邊的人在三日前碰了面。
“你輸了,皇上最疼的是那個小太監章遠,根本不是九殿下,喝酒!”小道邊兒的一棵枯樹下,一隊隨從團團圍坐,中間生着火,火上架着一隻烤得半熟的鴨子。說話的是名女子,一身白色冬袍,頭戴斗笠,正一手拿酒壺一手端酒碗,大大咧咧地把酒碗推向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喝了。”
那年輕人表示不服:“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最寵的是九皇子,就連咱們殿下都及不上,怎麼就輸了?”
那女子擺擺手:“我說你輸了就是輸了,我這裡掌握的可都是第一手資料,要知道,我在皇宮裡可是有眼線的。那皇上老頭子一天到晚不管上哪兒去身邊都跟着那個太監,就連他睡覺那小太監都得在外頭守着,你們啥時候看到他上哪去都帶着九皇子?”
那人語塞,頓了會兒才又道:“隨時隨地跟在皇上身邊的,肯定得是太監啊。”
“那不一樣。”女子又道:“老皇上跟那小太監一天勾勾搭搭,關係可不一般着呢,不是普通太監,你就喝吧。”
年輕人一頭黑線,心說七殿下這是打哪兒找來的這麼尊神啊?咋啥都敢說?
身邊有人捅了他一把:“讓你喝你就酒,哪那麼多廢話,這大冷的天兒能多喝兩口酒多好。”
女子點頭,“沒錯,天是有點冷,聽說東界比北界能好一些,不知道現在北界的雪是不是已經下到及膝了。”她說着,偏頭看了一眼隔了老遠坐着的玄天華,對方也正一臉無奈地瞅着她。女子自己也灌了一口酒,嘆氣道:“跟着七殿下出來就是遭罪的,肉都不給多吃。”
有將士趕緊把烤得差不多的鴨子割了條腿給她遞過去,同時也道:“那步聰在東界待的年頭多,這邊兒的將士基本上都是他的舊部,雖說步聰已經畏罪潛逃,可一般來說,軍營裡的人都重情義,只怕咱們這次過去很難融入。”
女子一聽這話就火了,“很難融入的意思就是說那些人不聽七殿下的話?那咱們就幹上一票,大不了把反對的人殺個精光,我看誰還敢說個不字!”
她這豪言一放,所有人都向她看來,人們怔了半晌之後紛紛抱拳,一臉佩服之色:“天哥霸氣!”
玄天華終於聽不下去了,起身往這邊踱步而來,待到了那女子身邊,一把就抓住她的胳膊,幾乎是強烈的把人給帶離了這處,一直走回他原本坐的地方這才鬆開。女子被他拽着走時還回頭跟那幾個圍着火堆的年輕人喊道:“咱們晚上進了福州城之後繼續喝啊!”
此時此刻,玄天華的內心是崩潰的都不能再崩潰了,他看着那女子無奈地道:“孃親,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些什麼啊?還天哥,這天哥是打哪兒講來的?”
那女子不是別個,正是雲妃。聽玄天華問了,她很是驕傲地告訴他:“我姓雲,雲不就在天上嘛,所以我就告訴他們我姓天。至於說他們跟我叫天哥,那是因爲他們覺得我爲人隨合爽快夠哥們兒義氣。還有啊,華兒,今天是除夕,除夕還要趕路也是蠻辛苦的。”
玄天華攤手,“本來就辛苦,誰讓你跟着來的?老老實實待在宮裡多好,好好的娘娘不做,非得當天哥,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雲妃也學着他的樣子把手攤開,很是嚴肅地告訴他:“皇宮不好,娘娘也不好,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歲月是當初在寨子裡,跟皇宮不搭邊兒。”
一句話,玄天華本還想再勸她的話就給堵到了嘴邊,化成了一個無聲的嘆息。是啊,雲妃在宮裡不快樂,他是她的兒子,如果讓他選擇,他到寧願雲妃出宮,哪怕跟人吹牛喝酒,也比關在那月寒宮裡強。
他伸開手臂去攬了雲妃一下,緊緊的,隨即放開,“你高興就好。”他說,“你高興就好。”
風雪松州,唯一一家幻術館的院子裡,十七個姑娘分成兩排齊齊站好。這些小姑娘大的不過十四五歲,小的纔將將十歲,穿着各色彩衣,正乖巧地聽着正前方一個看起來有二十七八歲的女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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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幻術,便是表演者以不斷的變化,以達到讓人捉摸不透、並能夠帶給觀看者驚奇體驗的一種表演形式,有人稱之爲——奇蹟。你們手中各有一朵冰花,下面,就按着我之前教給你們的方法,讓火焰從這些冰花裡升起來吧!”
這女人說話聲音裡帶着蠱惑人心的作用,讓人一聽去就彷彿置身奇幻世界一般,以至於她們都相信火能夠從冰裡升起。
女孩們按着之前學到的粗淺知識,不斷地變化手勢,意圖讓冰花起火。可惜,一柱香的工夫都過去了,卻仍是不見半點火勢。
那女子失望地搖了搖頭,小聲與邊上的一箇中年男子說:“這種隨意找來湊數的就是不行,今年也就這樣了,明年定要好好尋些有資質的人,從小培養。”
她話音剛落,忽然那些女孩子就齊齊起了一聲驚呼,她一愣間定睛看去,但見一個身穿青衣的清麗女孩正雙手捧着她的那朵冰花,在那冰花之上,赫然燃起一簇火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