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睿被姚氏拉得一個咧斜,好不容易穩住沒有摔倒,再擡頭一看,姚氏那副帶着些許猙獰的模樣卻是把他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兩步,再看看鳳羽珩,然後堅定地告訴姚氏:“姐姐就是姐姐。”
姚氏固執地搖頭:“不是!”
“夠了!”鳳羽珩再聽不下去,猛地一拍石桌,霍然起身。她用得力氣大了些,石桌竟被她拍得現了一道裂痕。
姚氏看着桌上的裂痕又跟子睿道:“你看,她一身的功夫,你姐姐哪會這些?”
子睿也跟姚氏槓上了,她說一句他頂一句——“功夫怎麼了?功夫都是學來的,我現在也能提劍跟人打上幾十個回合,孃親也覺得我不是你的兒子嗎?姐姐當初在西北有過奇遇,這是連皇上都認定的事實,爲何就你不信?更何況,她學會了功夫不好嗎?沒有這一身功夫,她怎麼保護咱們?咱們是怎麼住上這郡主府的?孃親怎麼不想想,現在的姐姐是不是比過去的姐姐還要更好?”
母女三人吵架,一院子的下人嚇得都不敢吱聲,紛紛躲遠,不聽,不看,就連忘川黃泉都躲回鳳羽珩的院子去,就連房門都將府門關上,告訴外頭的御林軍,今日郡主府謝絕一切來客。
姚氏無法接受一雙兒女全部都與自己反目,癱坐在石凳上,兩眼發直,拼命地控制着不讓眼淚太不爭氣地流出來。她也想帶着孩子好好生活,可是女兒的變化在她心裡已經生成利刺,又刺到深處,讓她無論如何也拔不出去。她也知道子睿說得對,現在的阿珩比過去的好,可是過去……過去那個卻更親,從心裡往外的親。
她不知道這期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明明鳳羽珩的身體樣貌全都沒變,但她是母親,是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的,沒有誰能比她更清楚、更敏銳地發現這其中的詭異之處。她認定這是兩個人,這種想法不斷擴大,直到根深蒂固。
可是,她原本的那個女兒,還能回來嗎?
絕望地看着鳳羽珩,姚氏深吸了幾口氣,努力把心緒調整到一個稍微說得過去的狀態,再開口,卻是道:“既然是我的女兒,那麼,得饒人處且饒人,鳳家死了那麼多人,夠了。他是你父親,你殺了他會……會遭天譴的。”
鳳羽珩不知道姚氏這套理念是從哪得來的,更不知道她爲何堅信自己要殺死鳳瑾元。她只不過是把那個人送到牢裡,那也不過就是京城衙門的普通牢房而已,怎麼就跟“死”這個字沾了邊呢?
她再去看姚氏,竟頭一次在這個母親的眼中看到了一份堅定。或者也不是頭一次,當初姚氏拿着她從宮裡求來的聖旨要跟鳳瑾元和離時,也曾露出過這樣堅定的目光和表情。可惜,這纔過去多久,當這樣的堅定目光再次出現時,姚氏卻是在爲鳳瑾元求情。
鳳羽珩不想在鳳瑾元會不會死這件事情上多做解釋,她只是問姚氏:“那如果是你的女兒死了呢?被那個所謂的父親送到西北,餓死,被人害死,在大山裡摔死,亦或是在回京途中被父親派來的殺手給殺死。母親,如果是這樣,你會不會也站到鳳瑾元的面前,向他討一個公道?”
姚氏不知這樣的話該怎麼回答,怔了半天,卻是說了句:“你不是還好好活着呢麼?”
鳳羽珩失笑,“剛纔是誰說的我不是她的女兒來着?既然我不是,那你想一想,你真正的女兒到哪裡去了。”她說完,站起身,一臉疲憊。這種疲憊是由心裡發出來的,比她跟敵人大戰幾十個回合都要更甚。
子睿上前一步扶住她,鳳羽珩揉揉子睿的頭,苦笑了下,拉起這孩子的小手就要往自己院子那邊走。她氏見她要走,也急了,站起身叫了聲:“你放過鳳家吧!阿珩不會這麼心恨的,你就當是爲了她。”
鳳羽珩停住腳,鼻子就有些發酸。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她努力地保護着這個母親和弟弟,努力地想要讓她們的生活過得更好。可是到頭來,還是走不進這個母親的心,說不憋屈是假的,說不心寒,更是不可能。
她朝着身後擺了擺手,無奈地說:“好,我答應你。”
姚氏卻又說:“子睿以後跟我住吧!”
鳳羽珩一怔,握着子睿的手下意識地就打了個哆嗦,這個孃親,連個弟弟也不肯留給她了嗎?
子睿感覺到鳳羽珩的情緒變化,也把姚氏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擡起另一隻手,輕輕地在鳳羽珩的手背上拍了拍,像是安慰,然後再半轉回身對姚氏說:“子睿有自己的院子,誰也不跟誰同住。孃親莫要再說些讓姐姐傷心的話了,不管她是不是我姐姐,我都認,子睿只認對我好的人。”他說完,主動拽着鳳羽珩的手快步往裡院兒走。終於回到鳳羽珩的小院兒時,兩人都鬆了口氣。
忘川黃泉趕緊圍了上來,兩個丫頭看了她一會兒,黃泉就說:“小姐的臉色很差,夫人是不是說了難聽的話?”
鳳羽珩沒答,卻意外地對她們吩咐道:“派人去見許竟源,讓他……把鳳瑾元放回來吧。”
“什麼?”黃泉大驚,“小姐你瘋了?”
忘川也同樣不能理解,瞪大了眼睛看着鳳羽珩,隨即問了句:“是不是夫人跟小姐說了什麼?”
鳳子睿到像是能明白鳳羽珩的心情似的,主動開口道:“的確是孃親替父親求情了。”
“夫人也瘋了。”黃泉失神地把這樣的話脫口而出,“你們都瘋了!那人最好就一直關在牢裡,咱們的日子和能安生。小姐,你信不信,只要鳳瑾元一放出來,他不但不會對你感恩,甚至還會以怨報德,他會恨你。”
鳳羽珩苦笑,“我知道,那就讓他恨吧,反正他從來也沒有對我好過,你還怕你家小姐被人給吃了不成?”
黃泉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忘川給攔了下來,她到底比黃泉要冷靜也理智一些,當即便道:“小姐說得是,不管鳳大人那邊有什麼動作,最後吃虧的都還是他自己,兵來將擋,咱們不怕。”然後又對鳳羽珩說:“小姐放心吧,京兆尹那邊奴婢親自過去。”
鳳羽珩沒再說什麼,拉着子睿回了屋子。子睿見他姐姐沒有叫人把他給送回自己的院子,便知她姐姐要麼是有話要同他說,要麼就是希望有個人能陪着。
鳳羽珩想的是第二點,她只是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很希望有個人能陪她一會兒。其實這種時候玄天冥或是姚顯如果能在是最好的,可惜玄天冥去了大營,而且姚顯這些日子一直在跑百草堂的事,白天很少在家。
她將子睿摟在懷裡抱了一會兒,再放開時就問了句:“子睿覺得姐姐這樣對父親,過不過份?”
子睿立即搖頭,“雖然我不在京中,但姐姐派去保護我的人也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子睿並不認爲是姐姐怎樣對了父親,而是覺得父親是自找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有本事做,就得有心理準備去承擔。子睿反到覺得姐姐不該聽孃親的話把他給放出來,做錯了事就要伏法,他應該待在牢裡。”
鳳心珩鼻子又有些發酸,還好有這麼個小傢伙在身邊,還好,他跟自己是一條心的。
子睿這一下午都陪在鳳羽珩身邊,直到吃過了晚飯姚顯跟忘川一併回來。忘川跟鳳羽珩回稟說:“鳳大人已經回府了,奴婢回來的時候經過百草堂,正好看到姚太醫在忙,便跟着搭了把手。”
鳳羽珩知道,忘川是在把下午府裡發生的事情說給姚顯聽,果然,再看姚顯時,便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怒意。
她無奈地嘆了一聲,讓忘川送子睿回院子,把黃泉也遣了走,直到屋子裡只剩下她跟姚顯時,這才卸下所有的精神包袱,靠在姚顯肩頭,就像小時候那樣抱着爺爺的胳膊,無聲地訴說着自己的委屈。
姚顯最見不得他孫女這樣,心頭怒火蹭蹭地就往上躥,鳳羽珩知道她爺爺這個脾氣,反過來還得去安慰姚顯。可安慰安慰着,委屈就又涌了上來,還帶着那麼一點擔心,她問姚顯:“爺爺,你說我們兩個算不算是怪物?雖說從這身子上看不出什麼究竟,但畢竟靈魂不由,心境也不同,別人或許不知,但姚氏是生她養她的人,怎麼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
姚顯冷哼一聲,道:“察覺到了又能如何?她女兒又不是你殺的,這身子又不是你強佔的,你反而又給了這具身體重生的希望,又給了她一個跟從前沒什麼兩樣的女兒。她若真有心報仇,讓她找鳳瑾元去,跑你這兒來逞什麼威風?”
姚顯簡直是被氣得一肚子火,姚顯如果是個男人,這脾氣秉性跟天武沒什麼兩樣的老頭子怕是早就一巴掌把個姚氏給糊死了。可偏偏姚氏就是個女的,還是他這輩子的女兒,還頂着他上輩子兒媳婦的一張臉,他是有心想給孫女出氣,這手卻也是下不去的。
姚顯沒招兒了,跟鳳羽珩商量:“要不這麼的吧,把她送到荒州去,讓姚家你那幾個舅舅看着。你們兩個分開了,她常年不見你,等過些年再見面,也許就比現在會好一些。”
鳳羽珩對這事兒也沒什麼頭緒,姚氏今天鬧得她心煩意亂,對於姚顯的提議她到也不拒絕,只是說:“回頭問問看,還是聽她自己的意見。”
兩人正說着,就聽外頭有腳步聲慌亂而來,不一會兒,房門被守在外頭的黃泉推開,就見黃泉一臉怒氣地道:“小姐!鳳瑾元那個不要臉的大學士打上門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