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再次勸道:“小姐,你已經耽誤太長時間了,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旭王早上沒有回府,是因爲忙着對付朱家,分不了身,等他得了空,第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小姐你啊!”
朱如玉還在梳頭,一下又一下,長長的髮絲垂在臉頰兩側,讓她的瓜子臉看上去更小了。銅鏡裡的人兒還如當初那般美豔絕倫,只是她的臉色太過蒼白,早不見當初的紅潤,眼眸也變得黯淡無光,使得這份美多了一種淒涼的味道。
頭髮已經被她梳得無比順滑,手指完全不必用力,木梳便可以自動滑落。
朱如玉卻沒有鬆手,她牢牢抓着木梳,一下一下,從上往下梳。
“小姐!”銅鈴急的快哭了,她一咬牙道,“小姐,你再不走,別怪奴婢採取非常手段!”
銅鈴作爲朱家安排在旭王府照料朱如玉的人,自然是有武功的,但她並不敢對朱如玉用強。她雖然可以很輕鬆的就把朱如玉製服,但朱如玉是個無比倔強的人,她如果不想走,你偏要逼她,她甚至可以咬舌自盡。
“銅鈴,你走吧!”朱如玉終於放下木梳,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平靜的說,“別想着對我用強,沒用的!”
“小姐!”銅鈴眼淚掉下來,“小姐,你就聽奴婢一次,走吧!奴婢知道你不喜歡旭王,你何必留在這裡等死呢?”
“等死?”聽到這兩個字,朱如玉臉上終於露出一抹微笑,“對,你說得對,我就是在等死。”
“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旭王他那樣對你,你根本不必對他感到愧疚,你什麼也不欠他的!”銅鈴焦急的說道。銅鈴這一年來看得很清楚,小姐在旭王府不知受了多少苦,她不懂,旭王在婚前分明非常喜歡小姐,經常變着法子討小姐開心,可婚後卻完全變了個樣子,他經常發瘋一般對小姐又打又罵,變着法子折磨小姐,他還收了很多其他女人進房,當着小姐的面寵愛別的女人,並且縱容其他女人欺辱小姐,哪怕那女人原本只是青樓的歌妓。
銅鈴在旁邊看着這一切,好多次衝上前護着小姐,結果卻連帶着被旭王懲罰。
在銅鈴看來,南宮旭就是一個魔鬼,人面獸心的魔鬼。可偏偏朱家不能和南宮旭翻臉,而且小姐也不讓她把這些事告訴朱家的人,小姐說,她嫁給旭王,原本就是來犧牲的。
用朱如玉的話說,既然選擇犧牲自己,成全家族,又何必跑回家族訴苦?
“我是不欠他!”朱如玉淡淡回道,“可是,我欠別人!”
“小姐你誰也不欠!你別多想了,快跟奴婢走吧!”銅鈴並不太瞭解朱如玉和古皓然的事情,她跟着朱如玉的時間不過兩年,聽不懂她的話。
“銅鈴,什麼也別說了,你走吧!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不,小姐!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銅鈴哭訴道。朱如玉對她一向極好,經常賞給她各種名貴珠寶,也沒有訓斥過她半句,她做錯事了,朱如玉還會爲她開脫。
“我命令你,走!”朱如玉聲音依舊平淡,語氣卻毋庸置疑,她補充道,“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銅鈴一咬牙,轉身奔出門去。她勸不動小姐,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找到大公子,讓他來勸小姐,小姐一向最聽大公子的話了。
銅鈴離去後,房間裡只剩下朱如玉一人。
朱如玉緩緩起身,腳步輕轉,輕盈的身子如蝴蝶般飄舞起來,長長的衣帶在她手指間翻飛流轉,如蹁躚的時光,勾起沉淪在歲月裡的記憶。
一舞驚鴻。
那些年,他最喜歡看她跳舞。
他說,她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孩,比天上的仙子還美。她跳的舞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她一臉嬌羞的問他,“你又沒見過天上的仙子,怎麼知道仙子長什麼樣?”
他回答說:“反正比不上你好看!”
他說:“如玉,以後你只跳舞給我一個人看好不好?不要讓別人看了!”
她不解的問:“爲什麼?”
他撇撇嘴,“因爲我不喜歡你跳給別人看呀!”
她爲難的說,“可是大哥說,如玉要跳給很多人看,這樣纔會有很多人喜歡如玉,然哥哥也會更喜歡如玉!”
他霸道的說:“如玉只要我一個人喜歡就夠了,不用別人喜歡!我要快快長大,把你娶回家做夫人,這樣你大哥就管不着了!”
青澀稚嫩的對話響在耳畔,那個人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在這翻飛的衣帶中。
朱如玉再次一個迴旋,細腰扭轉,雙臂向後一拋。
衣帶被拋向房樑,然後垂下。
朱如玉搬來木凳,踩上去,將衣帶兩端打結。
她沒有跟銅鈴走,只是因爲,她累了,不想再走了,她活夠了!
所以她洗了澡,梳了頭,換上了白衣,只是想讓自己乾乾淨淨的走。儘管她已經不再幹淨,但起碼可以看起來乾淨些。
她不欠南宮旭,所以沒必要等着南宮旭回來收拾她。
她不欠朱家,她已經爲家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所以這一次,她不需要再聽從朱家的安排。
這一次,她可以自己選擇她的命運。
朱如玉扯了扯衣帶,然後將頭放進衣帶形成的圈裡,閉上眼睛,踢開木凳,感受着咽喉被緊緊勒住。
呼吸越來越困難……
下一瞬,窒息感忽然消失,朱如玉身子一輕,跌落在地。
“咳咳!”朱如玉手撫在咽喉處,因氣不順而咳嗽連連。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便聽得一道冰冷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這麼輕易就想死?”來人冷哼一聲,殘酷道,“放心,我不讓你死,你絕對死不了!”
“皓……皓然……”雖然那聲音極其冷酷,和他以前的聲音一點都不像,但朱如玉還是聽得出來。她猛的擡頭,便看到身前不遠處站着一個人,那人衣衫髒亂,蓬頭垢面,臉上還有刀疤和斑點,和她記憶中的人完全不一樣。
她的然哥哥怎麼可能變成這副樣子?他那麼愛乾淨……
朱如玉立刻問道:“你是什麼人?”
“不認識了嗎?”古皓然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是啊,你怎麼可能還認得?”
梳妝檯旁有一個木盆,盆裡還有清水。古皓然走過去,取出一瓶藥水,倒進盆裡一點,然後用摻合藥水之後的水洗臉。
他臉上的化妝技術都是夏晴教給他的,不用這種特殊藥水,根本洗不下來。
今天,他要將臉上的僞裝全部洗掉!他要恢復他原本的樣子!他要用他真正的模樣去報仇!
刀疤洗去,斑點洗去,漸漸呈現出一張清秀俊逸的臉,眉眼依稀可見當初的樣子,只是比之以往多了一股肅殺之氣,膚色也不再是白色,而是偏向古銅。
他還年輕,卻不再稚嫩,也不再青澀。他已經歷太多人世滄桑,悲歡離合。
朱如玉徹底愣住了,她坐在地上,呆若木雞般看着他的臉,那張日日夜夜出現在她眼前,出現在她夢裡,折磨她的臉。
古皓然將臉洗淨,也不擦乾,就那麼直直的盯着朱如玉,眼眸中恨意越來越濃。
“真的是你……”朱如玉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悽婉一笑,“原來,你真的沒死……這麼說,去年我出嫁前那天晚上,闖進我房間裡的人就是你!”
“是我!”古皓然直接承認,現在他已經不用再顧忌暴露身份,他說道,“我本該死了的……不夠夏晴救了我!”
“夏……晴……”朱如玉似乎突然想起什麼,“這麼說,夏小姐身邊那位叫小然的丫環就是……”
“是,就是我!”古皓然眼神冰冷,“想不到吧?我堂堂古家少爺竟然會男扮女裝,做一個丫環?”
“她,她怎麼可以讓你做丫環?”朱如玉只覺得心在滴血,古皓然從前是多麼的心高氣傲,夏晴居然讓他做丫環,哪怕是假扮的,也讓人無法接受。
“太監都做了,丫環又算什麼?”古皓然嘲諷道,“夏晴是對的!她纔是真正對我好的人!如果沒有她,我不可能活到今天!”
“你喜歡她?”朱如玉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喜歡?哼!”古皓然像聽到什麼無比白癡的話一般笑了起來,“不!我敬她,感激她,可以爲她做任何事情,包括付出生命,但我不會喜歡她!因爲我的心早就死了!我唯一喜歡過的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還怎麼去喜歡別人,怎麼敢喜歡別人?朱如玉,你應該驕傲,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唯一喜歡過的人……
朱如玉聽到這幾個字,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無比幸福。
在臨死前,能夠從他口中聽到這幾個字,她已經滿足了。
“對不起!是我欠你的!你殺了我吧!”朱如玉仰起頭,閉上眼,露出光潔的脖頸。她原本準備自殺的,但現在,能死在古皓然手裡也不錯。
“殺你?不是便宜你了?”古皓然勾脣,那陰狠的笑容和他俊俏的臉龐極其不配。
他說:“當初,我親眼看到古家被大火覆滅,看到古宅火光沖天,我知道我的父母,我的爺爺奶奶,兄弟姐妹,我的所有親人們都在裡面,他們有的或許已經被人殺死,有的或許正在活活被火燒死……但是,我卻無力去拯救,甚至不能陪他們一起死!因爲我是古家僅存的血脈,我必須活着,爲古家傳宗接代,爲那些死去的親人們報仇!”
朱如玉看着古皓然臉上越來越瘋狂的笑意,心中只覺得驚懼,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