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包車開進了山裡,
到了前面的村口,停了下來。
已經有人在那裡等着了,人不少,男女老少,黑壓壓的一片。
有的在抽菸,有的蹲在那兒嘮嗑,有的在玩手機。
但大家都在默默地等着,
一些人神色淡然,彷彿只是來湊個數;
有一小部分人很緊張,不停地向着那邊張望着,滿是期待。
着像是一支粗糙的迎親隊伍,
不過是少了一些裝飾少了一些喜慶。
很多人會厭惡形式,總覺得任何的“形式”都是一種累贅。
比如任何晚會活動開始前,領導的上臺講話,念着千篇一律開場詞,在底下衆人心裡一遍遍問候老母的過程中講了很多廢話,
再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之中下去。
但有些時候,形式確實是需要的,也有着它的存在意義。
比如,
婚禮。
繁瑣的形式能夠給人莊重的感覺,
否則就會變成此時這個村口這般,
那麼的直接,
那麼的生硬,
像是在等着牽回自家剛花錢頂回來的騾子。
麪包車開來了,
司機老頭下了車,他還是戴着墨鏡,這幾乎成了他的執拗,不是爲了耍帥,他其實已經過了耍帥的年紀了。
他的眼睛受過傷,戴墨鏡,只是爲了遮掩。
他是一個人出來的,另外兩個則是在廢品收購站待着,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大家都是一起幹了很多年的老夥計了,這點信任感還是有的。
一羣村民蜂擁了過來,
都在向麪包車裡瞅着,
觀察着,
一些調皮地小孩更是直接爬到了引擎蓋上,向裡張望着。
大家都很好奇,
新來的媳婦兒到底長得啥樣子。
同時,
心裡也會不免地攀比一下。
張三兒家之前多少錢買的媳婦兒,啥學歷,長得如何;
李四家之前買的媳婦兒什麼價格,長得如何;
哪個白,
哪個黑,
那個翹,看起來能生娃。
文明的光火早就進入了這個村子,不少年輕人手裡還拿着智能手機,但大家卻本能地一邊享受着文明所帶來的便利一邊堅持保持着屬於自己的淳樸。
先收錢,
再給貨。
這也是規矩。
人販子只是要保證送來的人身體健康就行,年紀上不要差太多,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至於你喜歡環肥燕瘦還是秀外慧中的類型,對不起,免談。
有個女人給你擡炕上就行了,咋還要求這麼多咧?
所以,這就相當於是一場刺激的抽獎。
在城裡,很多家庭以三代人的存款,供一套房;
在這裡,也是不少人家以自家全部的積蓄,甚至不惜向親友借錢,去買個新娘。
不過,
前者很多男的買房是爲了方便談婚論嫁娶媳婦兒,
後者倒是一步到胃了。
兩個女孩被司機老頭拉扯了下來,
被兩戶人家分別領走,周圍人看着鬧着,絲毫不顧忌兩個女孩的哀求和痛哭。
這種場面,他們是見得多了,也早就不以爲意了。
忙完了這些,司機老頭沒打算走,他還需要在這個村子裡待一會兒,吃個晚飯,約下一單的生意。
他其實打算退休了,車裡還有一單,做完就退休。
但他並不介意在自己退休之後,幫別人拉個關係,當個中間商,賺點差價。
車子開進了一戶人家的場子裡,
司機老頭下去進人家家裡吃酒談價格去了。
麪包車是鎖着的,有幾個好事的小孩兒圍繞着麪包車在打轉,因爲他們發現麪包車裡竟然還有一個女孩。
一個很可愛的女孩,
穿的衣服也很洋氣,
一看就和村子裡一起玩兒的小丫頭片子不一樣。
王蕊蜷縮在麪包車角落裡,
在方向盤的臺子上,那尊菩薩雕塑安安穩穩地被擱在那裡。
到了午飯的飯點了,
幾個圍着麪包車轉悠的孩子被自己家裡人給拉回家吃飯。
孩子們鬧騰地不願意走,
喊着鬧着讓自己爹媽把麪包車裡的那個女孩買下來,給自己當老婆。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
司機老頭回來了,上了車,看了一眼車裡的王蕊,笑了笑。
發動了車,
離開了這個村子,
當面包車行使出了村口時,
王蕊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擡起頭,
向後車窗看去,
遠處的村口上方,
籠罩起了一層黑壓壓的烏雲,
讓人窒息。
“要下雨嘍,山裡的鬼天氣就是這樣。”
司機老頭點了一根菸,悠哉悠哉。
沿着山路開,開了大一個小時,其實也沒出山區的範圍,甚至還更往裡進了一些。
這裡頭,也就省道附近會偶爾出現小集市的樣子,可以說是偏僻得很。
但開着開着,在前面的山壩子上,出現了一棟三層小別墅。
壩子被用水泥牆圍起來,顯得很是正規,而且從裝修設計上來看,也很是洋氣,和一路所見的大部分建築物,都顯得格格不入。
麪包車開到了門口,
司機老頭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到了這裡後,他就換了一個手機卡了。
他不懂得什麼叫做反偵察,但做這一行這麼多年了沒出事兒,也自然有着屬於自己的門道和經驗。
很快,
屋子裡有人走了出來,
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兩個中年人。
他們打開了門,示意司機老頭進去。
老頭透過車窗對他們笑笑,把麪包車開了進去,停好,只是,他留意到這兩個中年人手臂上,還纏繞着黑紗。
心裡咯噔了一下,
來晚了?
司機老頭有些懊惱,
如果來晚了別人退貨,自己想要靠這一筆單子大賺一筆好提前退休的想法就得落空了。
早知道自己就不去忙活那幾個鄉巴佬的事情了。
有些無奈,
但他還是下了車。
一個穿着黑色外套手臂也纏着黑紗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
“請跟我來。”
“好。”
司機老頭先轉過身,把王蕊抱起來,跟着女人走進了屋子。
估計是心思太多,心神不定,
他居然忘了把車裡的護身符給帶上了,
當然,這也沒什麼。
他其實也不是怎麼信這個,之所以一直帶着那東西,並且每個車裡都配一個,住的地方也配一個,只是習慣使然罷了;
他從來不認爲這玩意兒真的會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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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三樓,女人去敲門,裡面有人應了一聲。
女人把門打開,示意司機老頭進去。
司機老頭猶豫了一下,把王蕊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自己先走了進去。
王蕊默默地坐在那裡,
低垂着頭,
不說話,
也不四處張望。
女人站在門口,她的職責更像是一個秘書或者是管家,此時,她打量了一下坐在那裡的可愛女童。
女人的臉上沒有表情,
沒有憐憫,也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哪怕是她看見女童坐在那裡肩膀在不停地輕微抽搐,像是在哭。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埋着頭的女童,
她的臉色其實和自己是一樣的,
都是,
毫無表情。
…………
司機老頭走進了書房,這裡的格局讓人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在接這個單子之前,司機老頭知道,這戶人家以前應該是在外地做生意的,等年紀大了,選擇在老家山裡蓋了個別墅住在這兒,算是頤養天年了。
總之,
錢應該不少,
看保安和排場,
就知道了。
而且,一些有錢人反而會有一些普通人難以理解的癖好和怪癖,這也算是見怪不怪了。
地毯上,坐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在老者的身旁,則是有一口小棺材。
“來晚了啊。”
白髮老者開口道。
司機老頭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能看見,棺材裡躺着一個小男童,男童穿着精緻的黑色小西裝,面色紅潤,看起來像是還活着一樣。
“人,帶來了?”
“嗯,帶來了。”司機老頭馬上回答道。
白髮老頭點了點頭,“出去取錢吧,人,我還是要的。”
說着,
白髮老頭看了眼躺在棺材裡的孫子,
“總不能讓我孫子,孤零零地走吧,他自小就沒爹沒媽了,黃泉路上,也不能走得太孤單不是?”
司機老頭愣了一下,
他是人販子,
但不是劊子手。
雖然以前手裡也有幾條人命,但那很多都是黑吃黑或者遇到了不守規矩的買主。
但聽到這個白髮老頭的話語之後,
他心裡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不過,
他沒有說什麼,
一想到這貨物人家依舊是要的,
他的心當即就安定了下來。
“行,好。”
“下去跟她去取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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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老頭揮了揮手。
司機老頭馬上點頭哈腰,轉身走出了書房。
站在門口的中年女人看見司機老頭出來了,對他點了點頭,道:
“跟我來。”
“好,好嘞。”
司機老頭最後看了一眼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王蕊,
深吸一口氣,
想到了自己以後的退休生活,忽然覺得人生又有了新的奔頭,奔波大半輩子,終於可以結束了,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了啊。
只是,
當他們二人準備下樓梯時,
原本靜靜地坐在那裡的小女孩,
緩緩地擡起了頭,
頭髮垂散下來,
面無表情的目光掃向了樓梯口,
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用一種很冰冷的聲音開口道:
“就這樣,
簡單地,
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