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城,雲家小院。
雲乾此時,正站在小院之外,用一種呆滯的目光看着從遠處緩緩走來的一個滄桑男子。
這是一個雙鬢斑白的中年人,手中拎着一柄長劍,面上雖帶着滄桑之色卻猶能看出年輕時的俊逸,他的另外一隻手裡抱着一個小布包,裡面散發着淡淡的香氣,似乎是一些吃食。
看着這男子走近,雲乾整個人好似被人施了什麼“定身妖術”般,整個人動彈不得,只有一雙眼中瞬息蓄滿了晶瑩淚水。
“爹”
喊出這一句的,不是雲乾。或者說,不是現在的雲乾。
“爹,你回來啦!”
小院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一道稚嫩的身影牽着一個更幼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很是歡快的朝着中年男子衝去。
兩道身影,就從雲乾的身邊經過,讓雲乾無比清晰的看見了幼時的雲輕羽還有……自己。可二人卻好似完全沒看到就站在院門之外的雲乾,只是滿臉笑容的迎向中年男子。
“乾兒,小心照顧妹妹,別摔着了。”
中年男子見兩道稚嫩身影出現,滄桑面上立刻涌出極爲燦爛慈祥的笑容。
“快看,爹爹給你們帶了什麼呀?”
“哇,是百花糕!”
“咯咯~哥哥我要吃,咯咯……”
很快的,一大兩小三道身影帶着歡聲笑語進入小院之內。
在那院門快要關閉的瞬間,雲乾的身形一動,無聲無息的踏入了其中。
而後就看見,無比幸福的一家三口,滄桑的父親,開心滿足的兄妹兩……當這早已沉在雲乾腦海深處的和諧畫面再度出現之後,雲乾整個人看着,漸漸的癡了。腦海之內,竟是父親的慈祥笑容,幼時自己的滿足笑容,輕羽稚嫩的笑臉……一絲笑意,不知何時起,也掛在了雲乾嘴角。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雲乾模糊的雙眼視線範圍中,忽而一道滄桑身影緩緩的走了過來,厚實的手掌緩緩伸了過來。
“乾兒,怎麼還在外面站着,夜深了,快進屋子裡來!”
滄桑中年男子滿臉慈祥笑容,看着雲乾道。寥寥數語,卻好似萬箭穿心般,瞬息破開了雲乾所有的心防,直達他內心深處。
這一瞬,雲乾整個人如遭重擊,渾身上下都在顫抖着,那清秀的面上不知何時起已是佈滿了淚痕,從外表上看,雲乾此時也不過只是一個十七歲的稚嫩少年。
從小聽着長大的慈祥之音,比任何武器都要致命。
雲乾心神之內,陡然生出一種衝動,那就是握住那厚實的雙手,就像是小時候那般,再度體會親情、父愛的溫暖。
儘管小時候的雲乾是個公認的“廢人”,所有人都厭惡他,嫌棄他,只有回到那閃爍着溫暖豆黃光芒的小屋內,他才能體會到讓他滿足的溫暖,來自自己的父親,還有懂事的妹妹。
這一切,讓雲乾無比的眷戀。
而現在,只要他握住那厚實溫暖的手掌,一切回憶都將成爲現實,再度降臨在他的身上。
可就在此時,軀體正顫抖着的雲乾卻陡然的擡起滿是淚痕的臉,看着眼前的滄桑身影,無比緩慢卻又堅定的搖了搖頭。
“對不起!”
這三個字從雲乾的口中吐出,卻好似帶着無窮的眷戀還有……堅決。
話音落下的剎那,一道道血紅色的劍芒,陡然自雲乾手中斬龍劍鋒之上爆出,撕碎了眼前那熟悉的滄桑身影,還有他身後那閃爍着溫暖光芒的小屋。
嗡!
一切消失了,熟悉的身影,溫馨的氣氛,溫暖的小屋……。
不過就在下一刻,新的景象出現在了雲乾面前。
天武城,城主府。
富麗堂皇的大廳內,上首,正端坐着一位威嚴身影,正是石破天城主。
石城主用一種似看自家子侄般的目光看着雲乾,在他身側,則站着石綰綰這位天驕大小姐,不過此時的石綰綰卻含羞帶怯,面色緋紅,用一種含情脈脈的目光看着雲乾。
不等雲乾反應過來,就聽上首傳來石城主的威嚴聲音。
“雲乾,你及時揭穿龍家陰謀,拯救本城於危難之中,乃是天武城的大功臣。”
“你立下如此功勞,加上又是一位難得的少年英才,本城主便做主,將本座獨女綰綰下嫁於你,可好?”
此話一出,頓時周遭便有一道道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射來,落在雲乾身上。
“爹~!”
石綰綰一聽,立時感覺嬌顏發燒,雙腳一跺地,狠狠看了自家父親一眼,卻是掩着面跑走了。看這情景,周遭衆人哪裡還不知這位天驕大小姐已是對雲乾芳心暗許了。
“這小子真幸運,居然能娶大小姐爲妻。”
“立大功,娶佳人,此子可是我輩楷模啊!”
“據聞石家並非天武城本土家族,乃是從天火國都空降而來,底蘊非凡,這小子取了石家大小姐,日後前途只怕是不可限量了。”
……
在一句句羨慕的話音中,幾個媒婆打扮的人涌上來,幾下打扮之後,雲乾立時就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新郎。
城主嫁女,自是天武城一等一的大事。
很快的,在衆多城民的圍觀下,一場盛大的婚禮就開始了。
在萬衆矚目之下,石綰綰身穿新娘服,如那絕世佳人般,緩緩的走到了雲乾的面前,嬌豔如花,雙眸如水,帶着生死眷戀般的深情,注視着眼前的雲乾。
任何人,在這雙眼眸前面,也無法保持住自己的心湖平靜。
恍惚間,雲乾似看到了未來的景象,與石綰綰成婚之後,他很快繼承了城主之位,在石家的幫助下,修爲暴漲,又稱爲天火國第一強者,又與石綰綰生兒育女,一家人其樂融融,共享天倫……。
溫馨的生活,與雲乾腦海之中的幻想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雲乾最渴望的,便是一家人平安、快樂的生活在一起。而現在,只要雲乾與眼前的絕世佳人結合,一切便能實現了。不知多少武者爲之奮鬥的強大力量和偌大名利,都可以瞬息到手,還有他一直渴望的溫馨生活,天倫之樂,皆不是幻想。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雲乾會狂喜着答應時,忽而此時,雲乾的頭顱,卻緩緩的搖了搖。
而後在所有人面色大變中,雲乾拔出了斬龍。
立時有一聲聲怒喝入耳,伴隨着石綰綰的傷心之語。
“大膽,雲乾你要幹什麼?”
“給我住手!”
“雲乾,你找死!”
“雲乾,你不想娶我麼?”
迎着這一切,雲乾看着石綰綰泫然欲泣的容顏,緩緩吐出八字。
“吾之武道,非是如此!”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雲乾身前,驀地天地變換,大廳、城池、衆人……全部消失了。
緊接着,他來到了一座地宮內,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哈哈……雲乾,只要你聽我的,日後成神成魔,主宰萬千生靈命運,皆是等閒。來吧,把靈魂放開,把一切都交給我吧!”
當這充斥着誘惑氣息的聲音傳來,直達雲乾內心深處。
一個恍惚之後,雲乾彷彿看見了未來之景象,他得到了強大魔功的傳承,得到了遠古魔神的力量,很快就殺光了天火國所有人類,吞噬靈魂,成爲一尊魔王,肆虐整個神血大陸,很快就朝着魔神的境界進發,整個天地都在他的魔威之下顫抖,沒有人敢忤逆他的命令,他就是這一方天地至高無上的主宰。
這是任何武者,甚至是任何生靈,都夢寐以求的成就。
蒼生萬物,生死予奪。
面對這一切,雲乾面上,卻陡然浮現一抹冷笑。
道:“當初地宮內,百獸神君的殘魂親自蠱惑我都沒有答應,區區幻境也想讓我就範?”
在雲乾這句充滿了鄙夷的話音落下之後,殷紅光芒立時爆發。
轟!
這地宮世界驀地如同琉璃般碎裂了,但云乾面前,卻又是熟悉的景象。
雲乾又看到了自己,還有妹妹雲輕羽,兩人都變成了乞丐,正在天武城的街上,匍匐前進着,沿街乞討着,雲乾滿身髒污,面色蒼白無比,似陷在重病之中,不斷的咳嗽着,身旁的雲輕羽枯瘦如紙,好像隨便一陣風都可以吹倒……
這是爲什麼?
“因爲和龍少峰起衝突,雲乾選擇打殘龍少峰,最終引來了龍家老祖的提前出關,對雲乾兄妹下了狠手,不但重新廢了雲乾,還奪走了雲輕羽體內的血脈,讓兩兄妹成爲了乞丐,庇護他們,卻要他們乞討一輩子,受盡欺辱……”
無比的真實,當這景象映入雲乾目中,一股夾雜着心痛、懊悔、不甘、憤怒的情緒,陡然充斥了雲乾的心底。
站在原地,雲乾默默的看着“自己”和妹妹兩人在無數人鄙夷的目光中進行着乞討,欺辱加身,病痛加身,體會着心底傳遞過來的那強烈痛苦,他沒有拔劍,只是靜靜的站着,靜靜的看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驀地,一聲浩瀚卻又無情的聲音陡然傳入雲乾靈魂深處。
“你悔麼?”
當這聲音響起時,雲乾的眼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看着眼前,依舊無比悽苦的兩兄妹,雲乾緩緩吐出三個字,無比堅定的三個字。
“我!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