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透明的刀

傅晚飛、唐果、飛鳥、嫣夜來、閔老爹在外面苦候。

過了約莫一頓飯時間,房門“啞”地打了開來,飛鳥性急,再也禁不住氣。一把揪起剛自房內出來的諸葛半里喝問:“你奶奶的,究竟怎麼了?!”

諸葛半里臉色灰敗,一陣惚恍,迷糊地道:”怎麼……”

嫣夜來等一見諸葛半里的神情,心往下沉,嫣夜來柔聲道:“諸葛兄,令堂大人……”

諸葛半里忽閉雙目,兩行眼淚滴下臉頰來,飛鳥大吃一驚,沒料到一個平素奸似鬼的“鬼醫”居然有此一哭,忙鬆了手,一疊聲地道:“不關我事,我沒打他,不關我事……“衆人見諸葛半里邊一哭,更加不存希望。

卻聽諸葛半里抽抽噎噎地道:“情形……如何……尚未得知……李布衣見家母腦後玉枕上有‘雙龍骨’.主能壽考,應能度劫。”

衆人才籲一口氣,唐果忍不住罵道:“那你又哭什麼哭!我還以爲……”

諸葛半里苦笑道:“我……我本來在旁協助,但手發抖,不能開刀……我……賴神醫把我趕了出來……”

嫣夜來道:“還是出來休息一下好些,既有賴神醫主持,你也勿用過慮了……”

傅晚飛道:“今番你救的是自己親人,心中何等珍惜,想先前你毒殺他人時,可有沒有一絲憐憫之心?”

諸葛半里垂下了頭,傅晚飛知他仍心繫母親安危上,也不忍深責。

就在這時,有一陣低微戰鼓之聲,自地底傳來,由遠而近。

諸葛半里倏然變色道:“紅衣巡使俞振蘭又來了!”

飛鳥龐大身軀往房門口一擋,粗聲道:“有我在,怕什麼!”

諸葛半里道:“房裡正在開腦療毒,決不能給人進去騷擾。”

傅晚飛道:“我們先擋一陣再說。”

唐果瘦小的身軀也忽地溜了下來,鼻子用力一吸,兩道“青龍”又吸回鼻孔裡去了。

“要是裡面開腦那個是你,你叩一千個響頭我也不理,不過……”

他“嗖”地掠上大堂的一道橫匾上,瘦小身形一閃而沒,諸葛半里見這小孩身手居然那麼敏捷,心中稍寬,忽聽戰鼓之聲又變,一陣急劇,一陣沉緩,不由失聲道:“白衣巡使展抄也來了。”

話未說完,“砰”地一聲,磚土裂開,一條紅衣人影暴射而出。撲向諸葛半里,閃電般已交手七、八招,兩人腳尖倒踩,一退三丈,鬼醫喘息道:“你……”

紅衣人俞振蘭蒼白臉上泛紅,脣邊淌下一條血絲:“你竟勾結外黨,背叛神宮……”

鬼醫怒道:“你別逼我,我無叛意,只是——”

一語未畢,“喀喇”一聲,屋頂穿裂,破瓦緩附,一條白影電射而入,眨眼問又與鬼醫交手八、九招,“蓬”地一聲,兩人一齊後翻,鬼醫人才落定,胸膛仆地濺射出一蓬鮮血。

來人飄然落地,臉無表情,身着白衣,手上是空的。

可是這人的臉目五官,幾乎等於什麼也沒有,沒有眉,沒有脣色,眼睛白多黑少,鼻子像一條塌麥粉,如果硬要說有,那只是如一個雞蛋殼上點上四點而已。

這樣一張臉譜,令人不寒而悚。

最可怕的是:這人手上居然是空的——他用什麼來傷“鬼醫”諸葛半里?!

諸葛半里手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道,掏出一口小瓶,在傷口上敷上一些淡紫色的藥未,說也奇怪,傷口上的血竟然漸漸凝固了。諸葛半里臉色淡金,道:“展巡使的刀法進步神速,老夫佩服。”

白衣人淡淡地道:“據說你勾結外奸,在莊內密謀叛亂,可有此事?”

鬼醫苦笑道:“我對宮主一向忠心耿耿……”

展抄無色的脣似牽動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笑容,看出什麼詭怖:“你當然不是背叛宮主,你不是在外人面前說,你是‘艾系’的,不是‘哥舒門’的,副宮主的命令,看來你是不在意的了。”

鬼醫心裡一寒,天欲宮裡分派系,派系主要以哥舒天與艾千略二人爲主,這是人所皆知的事,自己就曾對賴藥兒等提起,但是如今白衣巡使硬要提出來清算,敢情天欲宮裡某方失勢,或有人事上大變動,故意借題發揮,整飭此事?當下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便支吾道:

“……副宮主威德雙全,義重如山,卑職仰之彌高,如有所遣,赴湯蹈火,莫有不從。”

展抄即道:“那好,你讓路。”

鬼醫一驚道:“不可。”

展抄冷冷地道:“你還在維護敵人?”

展抄語音一寒,道:“哦,你不是上報呂鳳子死去多年?”這時他翻白的眼珠突然全黑,發出令人斷斷意想不到的厲芒,盯住諸葛半里。

傅晚飛忍不住叱喝道:“你這團麥粉,兇什麼兇!”

這一句喝出去,全場靜到了極點,連破頂上塵埃落地之聲幾清晰可聞。

展抄是“白衣巡使”,天欲宮的劃分是“金、黑、白、綠、紅”,他的身份,武功,自然比“紅衣巡使”俞振蘭還高出許多。今日他和俞振蘭一齊來對付諸葛半里,那是因爲鬼醫在天欲宮中權力雖不大,但地位極高,實力雖不強,但甚爲重要——那當然是自力諸葛半里的獨門醫學之故。

可是展抄出道迄今,從未被人如此責叱過:一團麥粉!

剎那間,展抄只想到:怎麼讓這人死前覺得後悔媽媽生他出來的時候,居然聽到有人吃力地忍笑終於忍不住哇哈地笑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你……你……你……這個皮小子怎麼能想得出……這麼貼切的形容詞!”

笑的是一個和尚。

這個和尚肚子很大,可是還是笑彎了腰。

展抄的怒火急劇上升,但他的理智迅速冷靜。

——越憤怒的時候就越要冷靜,否則,一個人不能再活第二次,這是展抄對敵時的態度。

他眼光銳利,冷冷地道:“飛鳥?”

飛鳥學着他的口吻,冷冷的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展抄?”說完之後,覺得自己摹仿那行屍走肉式的說話方法實在太惟妙惟肖了,忍不住又“哇“地笑得扶牆踣地。

展抄向鬼醫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鬼醫看了飛鳥,嘆了一口氣:知道飛鳥和尚是“飛魚塘”的高手,這件事已無法解釋,也不能辯白了。所以他道:“沒有了。”

這三個字一說完,他就出了手。

這次是他先出手。

——既然出手,決不留情。

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這無疑也是江湖中人“快意恩仇”的金科玉律。

可是鬼醫的出手落了空。

他未出手展抄也出了手。

展抄是向飛鳥出手。他已看定情形:不論衆人怎麼言笑交手,身形總是封鎖着房門。

所以他先攻房門。

要攻房門.必須先殺飛鳥。

飛鳥“哇呀”一聲,雙斧夾帶兩道電光,劈了下來。

突然之間,飛鳥右肋突然濺起一道血泉。

展抄手上沒有刀,但飛鳥卻有中刀的感覺。

不過飛鳥這一雙板斧之力,也教展抄不能抵擋,他只有急退。

他一招傷了飛鳥,但仍闖不進房。

這時候只聽鬼醫大叫道:“小心他的刀!他惶急地補加了一句:“透明的刀!

展抄的手上真的有刀。

不過他的刀竟是透明的、看不見的。

所以鬼醫和飛鳥都先後捱了他一刀。

透明的刀。

鬼醫一面叫着,他本身也沒閒着。

他正在應付“紅衣巡使”俞振蘭的飛索。

展抄微微一頓。第二次再闖。

飛鳥仍然看不見他下上的刀。

可是飛鳥甩着頭吼道:“我不怕你,我不給你過去,就不給你過去。”說着肩上又多了一處血泉,但展抄又給他氣勢懾人的板斧逼退,不能越雷池半步!

嫣夜來、傅晚飛都掠了過去,要去協助飛鳥堅守房門。

只是他們中途被人截住。

農叉烏截住嫣夜來、年不饒截擊傅晚飛。農叉烏的木杵三次刺擊嫣夜來,都給她險險避過,到了第四次,杵尖挑散了嫣夜來的髮髻,烏髮嘩地披散在肩上,嫣夜來也還了他一劍,幾乎把農叉烏的鼻子削下來。

傅晚飛的情形,可就不如嫣夜來了。

傅晚飛生平不勤練武,他是沈星南四大弟子武功最差的一個,如今對上年不饒,實在是連抵擋一下子的辦法都沒有。

年不饒的兵器居然是一對“水火流星”。

“水火流星”是左右手各一條金屬鏈子,繫有八個棱刺的小銅盆,盆內盛水,水上布油,油上點火,舞動飛擊,火焰如虹,但油不濺出,水亦不傾翻,波及範圍極廣,耀目難睜,簡直無法抵擋。只好狼奔豕走的閃避騰躲。

年不饒飛舞“水火流星”,他也有意要把這個大膽小子活話燒死,這樣也好在“白衣巡使”手上立一個功,替他殺掉出言相辱的人,自然不愁沒有甜頭。這下傅晚飛可吃盡了苦頭。

他閃躲過幾下險招,給火燙傷了幾處,眼看逃不過去,他就繞着柱子走,年不饒一招失着,呼地一聲,火流星鏈子纏住柱子反燙過來,燒着了他自己的衣衫,年不饒精研火遁經驗,在“以火制火”自是不難,但這一失手,更覺連一個小子前取之不下,更是大大的沒臉,故此攻得更狠更急。他原本在衆人之中選取傅晚飛作攻殺對象,是以爲此人武功最低,三兩下手腳格殺了他,既可討好於展巡使,也可以一馬當先攻人房間,連立二功;不料這小子機伶敏捷,滿屋蹦跳,就是殺他不着,心中惱怒至極,大喝一聲,二八一十六枚火流星中,竟脫鏈飛出兩枚,飛襲傅晚飛!

傅晚飛眼看躲不過去,突然竄入桌下。

兩枚火流星擊空,在大堂上燃燒起來,片刻釀成熊烈迫人的火勢。

年不饒氣得忍無可忍,又射出二枚火流星!

傅晚飛避無可避,情急生智,脫下外衣,甩手一兜,接住兩枚火流星。

衣服登時燃燒。

傅晚飛也給兩枚流星隔着衣服一撣,如受重擊,倒飛半丈,半天爬不起來。

年不饒見是殺他的大好時機。獰笑聲中。舞動剩下的十二枚火流星逼近。

突然之間,頭上的橫匾掉落下來。

年不饒吃虧在手上所持是軟式兵器,不能以火封架,只有展臂一託。

就在這時,乍覺有微風襲至,已不及應變,雙腋如被針螫所刺一般辣辣的痛,隨即涼沁沁地一陣奇怪冰源。

只見橫匾後翻出一個髒兮兮又機伶的大孩子,對他嘻嘻一笑。年不饒怒不可抑,正要把他一起殺了,那孩子道:“你已中了我的‘冰魂雪魄子午鏢’,再動一動,就沒有命了!

年不饒嚇得臉色都白了。他情知中鏢,但雙手在腋下摸來摸去,不但摸不到暗器,連血也沒流一滴,傷口也摸不着,心忖:“這是什麼暗器,竟然這般厲害,展巡使手上那把‘透明刀’雖然犀利,但畢竟傷人見血,這小於的暗器不但看不見,而且傷了人後還鑽入體內,豈不更可怕十倍百倍。

這下只唬得魂飛魄散,下巴打顫地道:“……這……這是什麼……暗器?……解藥呢……?”

唐果一本正經地道:“你要解藥可以,但要先做一件事。”

年不饒慌忙道:“你盡吩咐,別說一件,千件百件也答應。”

唐果心想:怎麼這等成名人物,竟然如此信口雌黃,貪生怕死?當下道:“你剛纔逼得我哥哥滿地爬,現在至少也得給他踢上一腳,否則,我肯告訴你,我哥哥也不允許!”

傅晚飛給燒得焦頭爛額。正是冤氣無處發,怪叫一聲跳起來道:“好哇!一腳朝年不饒屁股踢去。年不饒皺了皺眉頭,卻不敢閃避,生怕唐果不肯給予解藥,這下“砰”地一腳,重重踢在臀部之上!

這一下可把年不饒踢得怪叫起來。

傅晚飛踢得性起,擡腳又想再踢。

年不饒尖聲叫道:“不行!不行!只一腳!說好只一腳——”

唐果大刺刺他說:“我們正派人物,說過的話可算真話,一定作準——”。

年不饒猛點首道:“是,是。”他只巴望唐果快把解藥給他,再把這兩個臭小子剁成紅碎、燒成炭火。

唐果優哉遊哉的道:“你中的是‘冰魂雪魄子午鏢’,毒力甚巨,所謂‘子不過午,午不過子”,中鏢者若不得解法,全身化爲冰水而死。”年不饒膽戰心驚地道:“是,是。”

唐果道:“但是這個解法嘛……卻也不難,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知道,免得人人都曉得我這獨門暗器的破解之法,知不知道?”年不饒忙道:“是,是。”只望他快說下去。

唐果道:“你回去,找一斤老薑,用炭火偎熟,再找半斤辣椒,記住,要指天椒,不辣無效,加七十五顆開花胡椒,三錢辛夷,十二枚蔥白頭,七碗水煮成一碗,一口氣吞服,不可分服,亦不可呼氣急促,三個時辰內不得喝水,聽清楚了沒有?!”

年不饒心裡牢牢記住,給唐果一喝,忙不迭道:“是,是。覺得唐果所列之藥全是爆熱辛辣,如此煎熬強灌,又不能飲水,豈不辣了?當下道:“這,這……”

唐果叱道:“這什麼!這在醫學上叫‘以熱驅寒,以辛導元’,否則我那冰魂雪魄子午鏢要你化冰而死!還有,你傷痊後三天內不能動武)動武必致虛虧而歿,明白了沒有?!”

年不饒心中早信服了八九分,縱還有一成不信,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冒險,不住道:

“是,是。”

唐果罵道:“我問你明白了沒有,不是問你是不是!”

年不饒心中恨極,卻不敢不應:“明白了、明白了。”再也不敢理會場中格鬥,狼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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