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徒弟”當然就是指傅晚飛。
“梟神娘”匡雪君也笑了,她叉着腰向傅晚飛笑問:“你制不製得住我?”
忽聽黑暗的牆角里有一個聲音道:“還有我,我製得住你。”
劍癡、劍迷、梟神娘都大吃一驚,尤其劍癡、劍迷,在此地多年,從來就不知道牆角里有地窖,地窖裡竟有人聲。
——誰在那裡?
牆裂開,轟然坍倒,一柄劍,伸了出來。
劍氣映得一室碧寒。
劍光之中,映出一人,眉須綠,這個老人,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臉上一道道皺紋像打摺的衣服,又像河流在歲月的臉版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深溝,這老人老到連八十歲的劍癡跟他比起來,簡直都像一個年輕人猿猴一般爬到樹上看一個老態闌珊的人拄杖走過一樣,然而老人的身軀是硬挺的,眼睛是靈活有神采的。
只見他凝視着劍鋒,喃喃地說:“劍啊,劍啊,守了你多少年,今天,終於又用得着你,又用得着你了!”
他說話的時候,嘴脣微微掀動着,滿綹的白鬍子也同時蠕動着,加上碧瑩瑩的劍光一映,顯得甚爲奇異,令人心寒。
劍癡、劍迷的臉色,完全變了,異口同聲叫了出來“劍狂!?”
世間上確有劍狂。
“劍狂”投入“飛魚塘”,比劍癡顏朱改,還早了十五年。
但是“劍狂”楚城樓,已經銷聲滅跡近十九年了,劍癡也只在年輕的時候,見過劍狂一兩次面。
那時候劍癡只是“飛魚塘”的“新秀”,而“劍狂”已經是“老頭子”了。
後來據悉“劍狂”楚城樓犯下了不可彌補的大錯,有人傳他被“處理了”,也有人傳他畏罪自戕而亡。
而今,“劍狂”卻出現在這裡。
劍癡、劍迷看着這位使劍的老行尊,整個人都似捱了電殛似的呆住了。
劍狂慢慢的擡起了眼,看向劍癡、劍迷,緩緩地開口道:“你們使劍使了多少年?”
劍癡道:“五十二年。”
劍迷道:“十九年。”
劍狂緩緩的點首,道:“我比你們兩個加起來,還多出十八年。”
沈星南也說話了,他彷佛是在介紹劍狂:“他曾在飛魚塘裡犯下大錯,山莊對他的懲罰是:潛伏把守落神嶺要塞二十年,這其間裡,既不能亮相,也無遷升,所以,迄今他還是跟你們一樣:“老頭子”。”
他繼續道:“我之所以會毫不準備,隻身來此,一方面,是因爲我信任劍癡,可惜,我信任錯了人;另一方面,我是因爲劍狂在此,有劍狂在,不會有事的。”
劍迷舐了舐乾澀的脣,道:“楚老前輩。”
劍狂的目光又中在他手上的劍,連正眼也沒望他一眼。
劍迷道:“歷年來,你在飛魚塘立功無數,名震天下,是使劍的老前輩、大宗師,我一向都很仰慕、尊敬。”
劍狂雙肩一揚,道:“有話快說,少來這套!”
劍迷即道:“飛魚塘不念你功績,把你如此糟塌,這樣的處理,簡直把你毀了,我們都爲你不值,你又何需再爲飛魚塘效勞?”
劍狂仰首發出一陣鋪天卷地的大笑聲,震得劍尖嗡動,青芒盪漾,好一會才道:你知道我當年犯的是什麼罪?”
劍狂看着劍癡、劍迷愣愣的表情,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當年我因一時抑不住色心,竟做出了殺妻奸嫂禽獸不如的事,這件事,山莊把我辦得還是太輕了,我自願受罰;而且更願承擔更重的懲罰,才能解我心靈部份負疚,我服氣得很!我服氣得很!”
他厲聲笑着,震得古宅四壁隆隆回響:“你們知不知道什麼叫大丈夫敢做敢當!只要公平我無怨懟,我決不背叛,也絕不出賣!”
劍癡、劍迷兩人都被震愕住了,傅晚飛卻聽得熱血沸騰,大聲喝道:“好!”
劍狂忽把聲音一收,問:“你們學劍,有沒有學劍傷?”
劍迷一呆,答:“我只學劍、活劍、死劍、馭劍,甚至人就是劍,劍是人,我用劍只傷人從沒有人傷我。”
劍狂罵道:“胡說八道之至:死活之劍、分合之劍,只不道是學劍仞道,人用劍傷人,必爲劍所傷,連劍傷都沒有學過,還稱什麼劍迷!”
劍狂又喝問:“你呢?”
劍癡道:“我學過劍芒、劍氣、劍心,又自創劍意、劍勢、劍道,至於劍傷,我……沒聽過……”
劍狂笑着道:“連劍傷皆不知,那麼,劍命、劍神、劍鬼、劍運、劍詩……這些自然更聞所未聞,你這兩位學劍的,都可謂孤陋寡聞之至了。”
劍癡忍不住問道:“何謂劍傷?”
劍迷傲然截道:“何用問他,我的劍能殺人就夠了。”
劍狂大笑道:“殺人?你們兩柄劍,鬥不過莊主一柄劍,現在受了傷,看你們怎麼殺得了人!”
劍癡、劍迷互看一眼,汗落如雨。
劍狂陡地一聲喝道:“也罷,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劍傷如何!”
他突然抽劍,劍勢一展,寒光大盛,只一剎那工夫,劍癡、劍迷都覺得自己原來的劍傷口上,又被斬了一劍,或劃了一下。
在這剎那之間,劍癡、劍迷無法抵抗,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喪命。
可是劍癡、劍迷並沒有死,相反的,他們本因傷口淌血而疼痛虛弱,但在此時,傷口旁或傷口上多添了一道血口,感覺不到任何痛楚及虛弱。
劍狂喝道:“提起你們的劍來!”
劍癡、劍迷,一齊掣劍在手,只覺體力充沛,鬥志比未傷前更旺盛!
劍狂道:“這就是劍傷。劍傷在一些要害上可以讓你喪失鬥志,但傷在另一些地方卻可使你回覆戰力:所以爲何有些人遍身浴血仍可盤腸苦戰,有些人稍受微傷就無法再鬥,所以劍不但可致人死命,可活人無數,亦可瓦解對方鬥志,能激人勇氣,亦可令人棄戰!”
“把所有的劍都使出來吧:”劍狂吆喝道:“我不想殺不能動劍的劍手!”
劍癡長吸一口氣,左手一翻,又多一柄劍,變成了左右雙劍。
劍迷忽然伏身,在瓦礫中忽再抽出三把,他以左手食指、無名指,夾着一把寶劍;再以中指、食指,夾另一把劍,右手也是這樣,變成了一人四劍。
劍癡、劍迷,總共六柄劍。
六劍在手,兩人再互望一眼。
然後便沒了人影。
只有劍影!
六柄劍在兩個人的手裡使來,像六十個人手上都有一柄劍向前剌出一般快、寒、疾,劍癡、劍迷,仍然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夾擊劍狂。
劍狂手上只有一把劍。
他開始的時候,只是輕忽而從容地挪騰着,避開劍鋒,就像一個人吃飽飯後在黃昏時的後花園賞花一般悠閒。
但是劍癡、劍迷的劍,連他一根手指都沾不着。
然後劍狂動劍了。
他一動劍,人就變了。
他已不是一位近百老人,而本身就像一柄劍,甚至就是一把劍,一把剛鐫冶出爐的劍!
他一面打,一面呼嘯着,身上的衫袍在激揚着,衣袂在飄飛着,白眉在聳剔着,銀鬚在劇揚着,他一面打一面旋動,臉上的神情,是激切的,他已整個人,融入了劍意之中。
所以他手上的青芒,愈來愈盛,轉眼便蓋過了劍癡、劍迷的劍芒,劍癡、劍迷的六把劍所發出的光芒,簡直像被他吞噬了一般。
到最後,只有他一把劍的光芒。
也只有他一把劍的尖嘯。
這一把劍的尖嘯,宛似比六百人同時運劍更快、更密、更有聲勢。
劍狂以一把劍鬥劍癡、劍迷六把劍,很快的,劍癡、劍迷已失去了劍陣,兩人被逼在一起,逼入了死角,除了全力招架接劍,他們已忘了什麼叫做反攻。
實際上,他倆也沒有反攻的餘地。
他們感覺到眼前就是一個使劍的狂魔,以千人之劍力對他們二人發出狂風驟雨的攻擊,又似一個從容閒淡的劍仙,以一劍破千劍之神威粉碎了他們的心魄。
劍迷心膽俱喪,大叫:“我服了。”扔劍跪下,滿臉畏色。
劍癡仍要一試。
他隨着嘶喝,雙劍展露巨芒,投入了劍狂的劍光之中。然後他就沒有再從劍光裡出來。
因爲他的雙劍,已被劍光絞碎。
他的生命.同時也給劍光所奪!
劍狂又發出一陣鋪天卷地的笑聲,向劍迷問:“如何?”
劍迷楞在那裡,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他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做劍。
沈星南道:“楚伯。”
劍狂楚城樓一臉猖狂之色,橫劍而立,人是雄豪,但聽這一叫喚,即刻盡斂狂態,垂首道:“在。”
沈裡南沉聲道:“這人留着,帶回山莊去,有話要問。”
劍狂道:“是。”
沈星南沉默了一下,又道:“你這次立大功……由於你以前所犯非輕,我不能擔保你可以開脫。但是,我會跟大家說,看能不能提前開釋你。”
劍狂臉上露出一陣迷惘又一陣狂喜之色,心頭不覺一陣狂跳。他把守落神嶺經年,因爲所犯的乃是大罪,而且心中負疚不能釋懷,一旦聽得而今可能將功贖罪,雖未成事實,但仍禁不住喜悅,心頭砰砰地狂跳起來。
劍狂興奮地道:“謝莊主,我——”
沈星南瞧着他,忽然變了臉色,大聲道:“楚伯,小心”
劍狂不明白莊主何以這樣驚震地望着自己,但他開始也感覺到自己不能壓抑興奮實在有點奇怪,不覺用手按一按自己的心口。
這一按之下,如按在一頭狂奔的牛角上,“拍”的一聲,劍狂的手,竟給彈了開來!
劍狂這才大驚,同時間,他發覺,耳、口、眼、鼻都有點東西掛下來!
他用袖子一抹,袖子即沾上一條條怵目驚心的血絲。
他驚愕莫名,耳際聽得沈星南呼喊道:“快運功抵禦,那是‘心魔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