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橫、邱斷刀、孟青樓三人都死了,在兩天之內,本來準備三十天後在飛來峰迎戰黑道三大高手,全都死得離奇。
剩下的兩名出戰者,其中黃山派的英蕭殺,始終還未向“飛魚塘”飛魚山莊莊主、白道武林盟主沈星南報道。
黃山派近年來一向形式詭秘,但不失俠義作風,而黃山之傑英蕭殺,行蹤更是飄忽神秘。
英蕭殺未投入黃山派之前,他還是一個殺手,要不是他刺殺黑迦山老怪九幽子於玄牝門內,又把瓢媼毒嫗刺殺於神木宮,在暗殺白髮魔女邱深深於五淫臺上,現下武林魔消道長的聲勢,當不至如此穩定。
英蕭殺雖不會在“黑白道”金印比武前住在飛魚塘,但屆時一定會趕到。
這三人的死,對他而言,只是嘴邊掛了半個冷笑。
他既不怕,也不傷心,對他而言,死了三個同道高手,只是增多了他揚名立萬的機會,增長了黃山派日趨重要的勢力。
他知道敵人下一個對象,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宋晚燈。
他希望對方先找他。
因爲他最清楚宋晚燈的功夫。他不希望手刃暗殺邱、孟、秦三人兇手的消息,是從飛魚塘山莊莊主沈星南首徒宋晚燈處傳來。
他在“醉鯨樓”吃過晚飯,走了下來,出了城門,往飛魚山莊趕去。
走了半里,一個荒僻山坳所在,兩個強盜正攔路洗劫一對可憐的老夫婦。
英蕭殺並沒有停下來。
他在老夫婦的哀告和強盜的恣笑聲中,不急不徐地走過,頭也不回,甚至有一個強盜笑他:“那種龜蛋王八怎麼敢挑樑子!”他也毫無所動。
直至走了三、四里路,日幕荒涼,一個半死不活的書生,敢情是給毒蛇咬了一口,腿上汨汨淌着血,伸手要他扶持,他也不予理會。
他逕自走着,又過了兩里路的光景,夜色漸至,一顆大樹旁傳來女子的哀呼,和一人怒罵:“叫!叫什麼叫!老子跟你快活快活,沒到時間叫個屁!”
那女的看見有人前來,哀聲叫道:“壯士,救命,救命啊……”
英蕭殺站住。
他的雙眼燃起了奇異的光芒,視線落在女子竭力企圖掩遮被撕剝衣衫的胸脯上,在暮色中浮起勻美的弧形,令英蕭殺體內,燃燒着一股獸性的慾望。
他心底暗忖:既然是你們這些旁門左道暗設的圈套,我就殺而滅口,取而代之又何妨?嘴邊掛了半截冷笑,向兩人糾纏處走去,冷然站住。
那壯漢見有人近前,怒叱道:“滾開,別壞大爺的好事!”
英蕭殺冷冷地道:“橋老三,是你要我來壞你的事的。”
那壯漢一愕,反手拔出撩風刀。
他拔刀雖快,但刀抄在手時,英蕭殺的劍已穿過他的咽喉。
英蕭殺緩緩地抽出了劍峰,鮮血在那女子的胴體上,那雪膚濺上了怵目驚心的血花,英蕭殺喉頭一陣搐動。
那女子散發披臉,在暮色中想站起來,怯生生地說:“多謝英雄相救……”英蕭殺看着她,並沒有去扶她。
那女子嬌弱無力地一簸眼看就要跌倒,哀呼半聲,英蕭殺一手扯住她的頭髮,扳她倒地,覆身而上,扯開她的衣襟,露出滑如凝脂的腰肢,英蕭殺扳開她扭動的雙腿,現出毛髮十分茂盛的地方,不待她哀呼半聲,便把燙熱的身子挨下去。
那女子的哀鳴令他起了一種瘋狂的殘酷的快意,那扭動也變成一種吸吮和抽送,使他猶如瀑布上一瀉千丈的小艇,在怒濤中跌蕩不已。
那女子也媚眼關閉,十分動情,英蕭殺卻在這時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夜合花和妃子,你騙不了我的。”
說完這句話,英蕭殺就在極度的酣暢瘋狂中,倏地滾了開去。他疾地滾開的同時,手中漾起了一片精虹,有人慘叫一聲。
他的劍刺入背後那人後心,那人手中的朴刀,正砍在原本英蕭殺的位置,而今朴刀砍入和妃子的胸脯中。
那人痛哼半聲,便已倒下,正是原先英蕭殺遇見的兩個強盜之一。
其餘四名包圍者也震訝於英蕭殺的出手。這四名正是那給蛇咬的書生、老夫婦和另一名“強盜”。
書生道:“沒想到在這種關頭,你還能保持警覺。”
英蕭殺道:“憑你一句沒想到,吃這行飯的早該死十次。”
他冷冷地加了一句:“報上名來。”然後凝視自己像一潭碧水般的古劍。
書生冷笑道:“鐵成山喪門書生巢榮!”
另一名“強盜”因同伴之死而厲吼道:“天欲宮白虎堂壇主‘石火神雷’唐一!”
老人沉聲道:“天欲宮朱雀堂壇主青雷子”
老婦也道:“天欲宮朱雀堂香主斬鬼婆婆”
英蕭殺道:“好,我劍下不殺無名之輩,你們都是已成名的人物。”
巢榮冷冷笑道:“姓蕭的,你少賣狂!”
說着潑風刀一揚,驀然間,已打出七枚“秘魔喪門箭”!英蕭殺忽然提起地上和妃子的死屍,七箭都釘在她的肉體上,但青雷子和斬鬼婆婆同時分左右攻到。
英蕭殺大喝一聲,將和妃子屍身推出,回身挺劍,迎向斬鬼婆婆。
斬鬼婆婆的苗山斬鬼刀長九尺九寸,遠比劍長,她當然不怕英蕭殺的劍。
她有絕對的信心在英蕭殺的劍未觸及她袖口前以把他的頭顱斬落。
青雷子用的是一種短兵器。叫做:“護手雙戚”,是斧鉞的一種,正急攻英蕭殺的背後。
但在這剎那間,英蕭殺的攻勢完全變了。
他手中長劍不知怎地,已反肘刺出,刺在青雷子胸前,腳下一踢,地上的撩風刀激射而出,將斬鬼婆婆穿腹而過。
英蕭殺踢地而起,避過唐一的筆撾,在巢榮未及推開撲面而來的和妃子屍體前,一個指鑿已擊碎了他的喉核。
只不過眨眼光景,斬鬼婆婆、青雷子、巢榮三人都倒地而死。
場中只剩下了英簫殺和唐一。
英蕭殺淡淡的道:“你要自殺,還是我動手?”
在他心目中,唐一已經不折不扣是一個死人無異。
卻在這時候,那棵大樹背後,緩緩踱出一個人,這時天色已十分昏黯,這人身材高瘦,模樣看不清楚,但在黝暗中一雙眼睛,像寒光一般亮。
英蕭殺心中一驚,道:“誰?”
唐一趁機悄沒聲息的把筆撾以飛隼穿雲般宕擊而至!
英蕭殺頭也不回地劍鞘一架,架住筆撾,劍尖已刺入唐一的眉心!就在這一交手剎那,英蕭殺雖殺了唐一,但因雙手劇烈的動作而急喘了幾口氣。
這幾下急喘雖似已把壓在心頭上的寒氣消除,但心房不禁一陣加速狂跳。
英蕭殺心感詫異,竭力想抑制心臟急速跳動,但愈是壓抑,愈是跳得不可收拾,心頭一下一下的力撞,以致英蕭殺左手按在胸口上幾乎也給震盪開去。
每一下狂跳,使英蕭殺覺得血液大量的泄放出去,到了四肢百骸,還未及收回來,又是第二下巨跳,直跳得似要把全身充脹成一個血球爲止!英蕭殺喉間一陣狂跳,他竭力斂神,舉起劍尖,極力要反守爲攻,全力對敵人發出一擊,以解危困。
由於血液的狂充,使他舉起了手臂,覺得像舉起了麻花糖一般,而腳跟也不覺翹起,耳鳴頭暈,猶如七千張鐵拔在他四面八方狠命敲打一般。
其中響得最洪烈的是鼓聲。
他又發現鼓聲來自他的心跳聲。
他無法止住心跳,他只有拼命全力一擊,殺掉那妖人,破掉這妖法。
他踮起腳尖,勉力舉起了劍鋒,蓄勢待發,忽“叭”的一聲,雙耳、鼻孔、雙眼、嘴巴,一齊激噴出一道血泉。
他的人彷佛一個充氣到極點的橡球,忽然爆裂開來,整個人也癟了下去。
那暮色中的人一言不發,直看至英蕭殺眼眶破裂、五官溢血之後,才一聲不響的回到了樹後,沒入了暮色之中。
英蕭殺死的時候,在城裡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沈星南的女兒沈絳紅,正興高采烈的跟她三個同門在看戲。
其實跟她一起看戲的同門共有四個,他們是孟晚唐、宋晚燈、楚晚弓與傅晚飛,但其中傅晚飛出身微寒,跟沈星南的親屬關係也最薄弱,武功也最低,除了師傅沈星南之外,大家多當他是小下人,不視作同門看待。
江湖上人傳說的“飛魚四小”,便是沈絳紅、孟晚唐、宋晚燈與楚晚弓,也沒有傅晚飛的份,一般而言,武林中根本不知道有他這個人。
傅晚飛也無所謂。
他最喜歡的是玩樂,對於武功練不練得成,他並在意。至於三個師兄對他頤指氣使,他也毫無怨言。沈絳紅對他更是常常作弄,不過他一見到這小師妹,心裡就甜滋滋的,做牛做馬也無怨懟。
由此,傅晚飛常被認作是練功靶子,被打得皮傷肉腫,而且還常常代人受過。譬如有一次,沈絳紅跟楚晚弓吵翻了,夜裡就叫傅晚飛端一壺蓮子羹給他喝,楚晚弓喝了之後,大瀉十三趟,狠狠地把傅晚飛揍了一頓,逼問是誰的主意,要去稟告師傅,傅晚飛因見沈絳紅不住跟他打眼色,心裡不忍,膽氣一豪,便道:“是我下的。”
楚晚弓倒是一怔:“你爲什麼要下毒?”
傅晚飛只好扯了個謊:“因爲平日你常欺侮我。”
於是楚晚弓走報沈星南,沈星南也沒怎麼罰他,但在武功方面就越發少教他;傅晚飛也樂得清閒,平素喜歡畫畫抓鳥,到處遊玩,練功愈少。
這天清早沈絳紅出的主意,要進城看“秋胡戲妻”,楚晚弓、孟晚唐自是贊成,宋晚燈卻有顧慮。
“你還遲疑什麼嘛。”沈絳紅紅彤彤的小臉卻嘟起了腮幫子,很不以爲然。
“我……”宋晚燈在同輩中武功最高,高出楚晚弓、孟晚唐數倍以上,爲沈星南最得意的弟子。
“去嘛,去嘛!”楚晚弓慫恿道。
“聽說點蒼派邱斷刀師哥,括蒼孟青樓孟師哥出了意外,雁蕩秦燕橫秦師哥正在追查事情真相,師傅不給我們出去的。”宋晚燈是三十天後與“天欲宮”的黑道高手決戰的五人之一。
在這五人當中,以英蕭殺最有盛名。孟青樓詩酒風流,見著江湖;而邱斷刀殺人最多;秦燕橫最有俠名。
五人中最年輕的是宋晚燈。
但若論武功,宋晚燈只怕是五人中武藝最卓越的,這點連最心高氣傲的點蒼、括蒼、黃山、雁蕩四派也一致公認的。
自從“無助門”因慘禍而息隱江湖,不能再主持“刀柄會”後,支持“武林白道總盟”的六大天柱中,便以“飛魚山莊”聲勢最盛,而人人也以飛魚山莊莊主沈星南馬首是瞻。
沈星南的武功,自然已至化境,而他的首徒宋晚燈,高達六尺,軒昂之軀,甚見氣勢,在沈星南細心調教爲“飛魚山莊”迎戰“天欲宮”的代表,他的武功,自然非同小可。
饒是睥睨不羣的英蕭殺,也對他非常服膺,因爲在一場私下比武裡,英蕭殺在十招之內,被宋晚燈劈手將他手中的古劍奪了過來,再插回他腰間的劍鞘裡去,至此,英蕭殺對他可是心服口服。
當時,宋晚燈等仍不知英蕭殺被殺的事,連秦燕橫的死也未傳到,沈星南已瞧出苗頭不對,不讓宋晚燈等出門。
但是沈絳紅自幼嬌生慣養,纔不管得這麼多,她又私心極喜歡大師哥的英豪,便一跺足撒嬌道:“你不去,我以後都不睬你了。”
宋晚燈給這一跺腳,心裡砰地一跳,什麼顧慮都拋雲外,眼前小師妹嬌俏可喜,比什麼都重要。
楚晚弓等自是起鬨。孟晚唐建議道:“如果大師兄怕回來受責,咱們抓四師弟去就行了!”
宋晚燈沒聽懂他的意思,雙眉一揚。
孟晚唐笑道:“到時在師父面前,事情往小子身上推不就應付過去了嗎!”
宋晚燈皺眉道:“就怕那渾小子不肯認。”
“怕他不認?”孟晚唐冷笑道:“他也有份去看。”
“到時不認,有小師妹在,包管他認。”楚晚弓笑道。
沈絳紅粉臉紅撲撲的,偷偷白了宋晚燈一眼,嬌嗔地道:“是嘛,你要不去,我可有人同去。”
宋晚燈聽了,心裡對傅晚飛更加火惱了幾分,便道:“去,有什麼不去的!”
於是,“飛魚山莊”的四男一女,偷偷溜到城裡去看戲。戲臺子當琅當琅的上樂起來,沈絳紅因爲飛魚山莊威名的關係,坐在前排,嚼着瓜子,好不威風。
戲上演了三折,沈絳紅豎着柳眉,翹着紅脣,對那秋胡以一餅黃金引誘小娘子相從,沈絳紅“嗤”地一笑,楚晚弓、宋晚燈、孟晚唐、傅晚飛都一齊望向她。
沈絳紅把咬着指甲的手放下,嫣然一笑倒:“秋胡太小家子氣了,該把囊裡銀子都掏出來……”
宋晚燈有些不以爲然,正想反駁,這時正旦在那豎眉兒瞪杏目唱那“三熬”,使得場裡轟然一陣叫好,打斷了宋晚燈的思潮。
孟晚唐道:“大師哥,你歇歇吧,這金弓我替你挽了吧。”
原來宋晚燈雖然出來看戲,心裡也有防備,他是沈星南的得意弟子,沈星南的一手金弓十二矢的箭術也傳了他,他揹着金弓、銀箭、七色壺出來,人人一看便知他是“飛魚山莊”年輕一輩的代表人物宋晚燈。
他的金弓銀箭,十分沉重,坐着看戲當然不舒服,看了一回,也融到戲裡去了,心裡比較不防備,孟晚唐巴結地替他除下了弓箭,卻又交給坐在一旁的傅晚飛拿着。
傅晚飛替人拿慣了東西,也不在意,一面看着戲,一面偷瞥沈絳紅美麗已極的側面,心裡就很滿足。
這時候,戲唱到第四折,很多人起座回座,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臉上有痣的瘦長個子,走過五小,在傅晚飛的左側坐了下來。
這時候傅晚飛是坐在最左側,孟晚唐在傅晚飛的右邊,過去是沈絳紅,再過去是宋晚燈以及楚晚弓。
換句話說,沈絳紅居中,嗑着瓜子,在跟旁邊的宋晚燈說話。
那人走過五人的身前的時候,只冷冷地掃過每個人一眼,但五人都沒有注意到。
他的視線曾在傅晚飛提着的金弓上停了一停,又轉而落在其置放腿上的銀箭、彩壺。
然後他便坐下來。
就坐在傅晚飛的身邊。
傅晚飛忽然覺得,他左邊身子毫沒來由的麻痹了一下,這只是瞬息間的事,他的感覺又恢復了正常。
不過他還是感覺到彷佛有一頭無聲的瘋犬向他咧着尖齒,那情形就像他一腳踏入了泥沼而一尾鱷魚正向他潛近一般。
傅晚飛的感覺特別敏銳,但他對事情,卻很少在意。
所以他也沒有特別留意會發生一些事情。
在興高采烈、意氣霓雲的俠女看戲的時候,誰也不會意料到死亡的陰影,已經越過他們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