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城,長公主別院,朝陽閣。
自從木寧夕離開之後,她再也沒來過別院。今日重回這座別院,安陽長公主卻有一抹無盡的悲傷。司徒天逍死了,木寧夕嫁了,她卻依然如故的生活,每日一塵不變的看着宮裡的女人們勾心鬥角,爭寵奪位。
送她回到別院,楚王叮嚀壽王留下來陪陪安陽長公主,他便騎馬離開。
“二皇兄,我們喝點酒吧。”安陽長公主失落地垂下頭,無力地倚着窗子,仰頭望向夕陽西下,霞紅滿天。
壽王命人去準備,悄悄來到她的身邊一同欣賞秋天的晚霞,淡淡地說:“沒想到,自那日之後,我與他竟是永別。”
“那一日?”安陽長公主好奇。
壽王嘆氣,“小寧兒被石梅莊主帶走,那一日司徒天逍曾經來找過我。”
“所以他追着小寧兒去了狼山,也的確被至尊狼王囚禁在山裡?”安陽長公主的心瞬時沉寂,她雖然不懂朝堂之事,但是司徒府被皇上下令在家休養生息,其實相當於奪走兵權,連駐守中山城的司徒宕都被遣回來不得離開汴州城半步。
“看來,父皇有意趁司徒天逍之死,勾結至尊狼王造反來打壓司徒一族。”
驚訝於安陽長公主的領悟,壽王撫額,這正是他最擔心的事情。連從未沾染過朝堂政事的安陽都能悟出其中的密謀,他們的父皇真的能成功謀算至尊狼王嗎?
“傾巢之力也不一定能贏過至尊狼王,父皇無疑在以卵擊石。”安陽長公主平靜地說出事實。此刻,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公主,而是冷靜果敢的女人。
壽王錯愕地看着唯一的妹妹。彷彿在看另一個陌生女子似的,“你、你、你真的是、安陽?”
安陽長公主眨眨含淚的眼睛,兩行清淚滾落,她笑容悲愴,惹人憐惜。
“二皇兄,你一定要阻止父皇。否則南晉國會……”覆滅。這兩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傻丫頭,有皇長兄和我呢。我們不會讓父皇惹怒至尊狼王,連累我們南晉國的百姓。”壽王掏出絹帕細心地爲安陽長公主拭淚,心底已經有了盤算。
安陽長公主胸口悶悶的氣終於哭痛快了。其實,她知道這口悶氣更多的是因爲司徒天逍之死,還有木寧夕不顧司徒天逍的情義,毅然嫁給至尊狼王。
壽王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好默默地陪着她。在她流淚時,用絹帕小心翼翼地爲她擦淚。
晚香園。
別院裡有人居住的地方,除了管家姑姑的小院,就是這裡了。樂月瑤被禁足於此已經有半年之久。
從當初每日盼着劉士彥前來救她出去,到後來聽到別院的小婢女們私下訛傳劉士彥死在貝州城,到最近聽到木寧夕還活着,並且嫁給至尊狼王爲妾室,領兵攻打貝州城,救出劉氏兄弟和兵部侍郎李典的兒子李程。
還有幻月山莊的使者月牧,十日前來過一次。說信陽侯的妾室若夫人和信陽侯的外孫女列柔柔會與她合作,一起抗衡木寧夕。並且叮囑她要小心木寧夕,如今的木寧夕已非昔日的樣子。而他也丟掉一條臂胳,也是因爲木寧夕。
玉環和玉珠每日都偷偷跑出去打聽消息,回來說給樂月瑤聽。一來是解悶,二來是想辦法見到安陽長公主或者壽王,解禁纔是她們最該做的事情。如此,才能光明正大的離開別院,去見月牧口中的若夫人和列柔柔。
“玉珠,你去看看玉環什麼時候回來。怎麼半日不見她呢。”樂月瑤懶懶地歪靠在榻上,百無聊賴地拿一根枯草逗弄籠裡的鳥兒。
玉珠頜首,默默退出。被禁足半年,樂月瑤發瘋過,癡傻過,也胡鬧過。最遭殃的是她。連玉環的怒氣都敢撒在她的身上。
自從月牧使者來過晚香園,樂月瑤和玉環的情緒也平靜很多。至少玉環在月牧的喝令下,不敢再對她百般折磨。
“你怎麼在外面?”玉環回來,便看見玉珠呆呆怔怔地坐在廊下的石階上,一副靈魂出殼的樣子。
玉珠呆若木雞地盯着玉環,抿抿脣,輕聲問:“玉環,你殺了我吧。”
“你在說什麼鬼話呢。”玉環擰眉,看也不看玉珠,直接越過去進了屋內。
玉珠冷蔑一笑,繼續一動不動地呆坐着。
木寧夕回來了,你們的死期到了。
屋內。
樂月瑤欣喜若狂地坐起來,催促道:“快!快給我梳妝打扮,我要去見安陽長公主。”
玉環走到門口,隔着門簾,冷聲命令:“玉珠,進來給郡主梳妝。”
沒有聲音。
“玉珠,進來!”
沒有聲音。
玉環怒火中燒,一把掀起門簾子,罵道:“玉珠,你個賤婢,你……”
話未說完,玉環睜大眼睛看着玉珠緊閉雙目,靠着門柱的身體慢慢滑下,重重摔在石階上,滾落。
“玉珠?”
玉環大驚,急步而下,一把將玉珠抱起來,“玉珠,你醒醒啊。玉珠!玉珠!”
屋裡,樂月瑤驚訝地側耳聽外面的聲響,問:“玉環,玉珠怎麼了?”
屋外面,玉環大聲吼着:“玉珠,快醒醒,醒醒。”
“玉環,你叫什麼叫,玉珠去哪……”裡了?
樂月瑤呆滯了目光。
石階之下,玉珠臉色臘白,直挺挺躺在玉環懷裡。無論玉環如何大聲吼她,都沒有睜開眼睛。
“玉環,她、她死了嗎?”樂月瑤呼吸一窒,慢慢步下石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試探玉珠的鼻息……嚇得收回手,結結巴巴地說:“她、她、她死、死了。”
一滴淚瞬時落下,樂月瑤並非無情。她從西都國嫁來南晉國,身邊有玉珠和玉環(死去的玉環)悉心照料。
玉環死去的時候,她正拼盡全力與木寧夕爲敵。雖然後來她有後悔過,但是……玉環死了就死了。她從未想過玉環是被誰毒死的,當初她餵給玉環的毒藥並不是真的。
“玉珠,你怎麼忍心丟下我呢。”樂月瑤蹲下來,伸出顫顫微微的手撫摸玉珠冰冷的臉,“是誰殺了你?又是誰殺了玉環?爲何你們都悄無聲息的死去。”
“郡主,請進去梳妝打扮吧。奴婢去將玉珠尋個好地方埋了。”玉環冷漠地瞟一眼樂月瑤。這假惺惺哭給誰看呢。人已經死了,還說些沒用的廢話,想說給她聽嗎?可惜了,浪費郡主好口才。
樂月瑤抽噎地看着玉環面無表情地用棉被裹起玉珠的屍體,扛到肩上,一下子閃出院子的角門。
“玉珠,嗚嗚嗚嗚。”
樂月瑤捂着嘴巴,讓哭聲悶回喉嚨裡。她不是無情之人,比起玉環,她更喜歡脾氣平和的玉珠。可是這半年的禁足,她從未善待過玉珠,甚至放任玉環的惡劣行爲。
怕哭聲引來麻煩,樂月瑤搖搖晃晃回到屋裡,緊閉屋門,撲到牀上用被子蓋住頭,狠狠地大哭一場。
曦寧園。
管事姑姑站在院中央,吩咐婢女和僕役們要好好的整理園子,清掃主屋和廂房,以及後院的水中亭子。
見婢女和僕役們條理有序的忙碌着,她也緩緩舒口氣,擡步往園子的偏門走去。從這道門,繞過荒廢的曦馨園,就可以到達朝陽閣。這也是一條最近的小路。
在經過曦馨園門外時,突然傳來輕微的門聲。管事姑姑警覺地四下張望,沒有發現什麼異象。
但是,直覺告訴她,這聲音是從園子裡傳出來的。
管事姑姑微微皺眉,難道曦馨園又來了賊人?或者,是裝鬼的人。
悄無聲息的,管事姑姑躍上屋頂,乍然見到一個纖瘦的背影扛着沉重的東西進到主屋裡。
少時,東屋裡有燭火亮起,窗子上映出一個女人形。
管事姑姑屏住呼吸,悄悄向主屋的東室而去。躲在牆下,偷偷在窗紙上戳出一個洞,觀察屋內的情景。瞬時,心肝一顫。
屋內,玉環扒開被子,將玉珠的屍體平放到牀上,拿出一個小瓶子。
“玉珠,糟蹋過你的那個男人死在這屋裡。我也知道你時常會來這裡祭拜他。”
“我知道,你心裡雖然恨那男人,但終究是你命中的劫。”
“你死了,定會見到他。活着的時候沒有成爲夫妻,死後相見,該贖罪的贖罪,該討命的討命,你別擔心。西都郡主不會活太久,只要在南晉國的任務完成,我會親手爲你們報仇的。”
“哦,差點忘了。你若見到我那苦命的雙胞姐姐,記得告訴她,我會親手殺了月牧爲她報仇。”
“好啦。我也不廢話了。”
玉環打開瓶蓋,將裡面的白色粉末從玉珠屍體的頭開始灑,一直灑到腳,還有兩隻胳膊和手。
“送你來你男人死時的這間屋子,也算是姐妹一場,幫你了卻心願。”
玉環輕輕嘆氣,眼睜睜看着玉珠的屍體被粉末焚滅,在牀板上留下淡淡的白痕。
“西都郡主,木寧夕回來後,你的任務也該完成了。”
玉環冷笑,轉身吹滅燭火,閃出門外。而她始終沒有察覺,主屋與耳房的牆角後躲着一個人。
看玉環離開,管事姑姑皺眉看一眼漆黑的窗子,默默地離開。
朝陽閣。
園子外,管事姑姑來見。在園門口碰見壽王。
“壽王爺請留步。”
管事姑姑急忙上前叫住壽王。
壽王回身,打量管事姑姑,笑問:“姑姑何事?”
管事姑姑瞧一眼園子裡沒有安陽長公主的身影,上前一步,低聲道:“晚香園的玉珠姑娘被殺了。”
壽王問:“何時的事情?”
“不知。剛剛經過曦馨園,見玉環姑娘扛着玉珠的屍體到主屋的東內室去了。然後……用藥粉毀屍滅跡。”
管事姑姑儘量說得簡明扼要,也不敢詳細說出來,怕隔牆有耳。
壽王思忖片刻,點點頭,叮囑:“此事我知便可。還有,去將曦馨園給我一把火燒了。”
“是。”管事姑姑應聲。
壽王本想離開,可別院裡留下安陽長公主似乎不能放心。他命護衛去調些人來暗中保護朝陽閣,自己又轉回去陪着安陽長公主。
少時,別院里人聲鼎沸,荒廢已久的曦馨園被一把大火燒燬。而那個秘密也隨着大火一同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