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樓之上,晚風席席,吹動灰白長袍的衣袂隨之飄舞,更顯得俊逸不凡的男子如虛如幻。可在信陽侯和月牧的眼中,猶其在觀看到剛剛那場血雨腥風的殺戮之後,他們再不敢小瞧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商人。
商人圖利,但駱名流是商人中的佼佼者。
商人爲利而願折腰,但駱名流卻不同。他的眼中除了利,還有……
“駱莊主
駱名流停下腳步,半轉身看向信陽侯,饒有興味地調侃道:“侯爺想多留幾日?”
信陽侯臉色閃過尷尬之色,走到駱名流面前,拱手道:“請駱莊主賣本侯一個面子,放了月公子。”
“侯爺,救我!”月牧彷彿看見希望,即使被兩個黑衣人架着往雕樓階梯走去,也制止不住他的鬼哭狼嚎。
駱名流高擡手,黑衣人立即拿出一塊黑布塞進月牧的嘴巴里。
“侯爺,看來你並非駱某所猜想的那般高瞻遠矚。”駱名流拱手,道:“侯爺慢走,恕駱某不遠送了。”
“駱莊主,你……”信陽侯欲言又止,思忖着駱名流剛剛說的那些話。
黑衣人上前來,恭敬地說:“侯爺,請!”
“不,本侯要見駱莊主。”信陽侯打斷黑衣人的話,擡步往雕樓下走去。
似乎是料到信陽侯不肯乖乖離開,黑衣人將他請到前院的一處偏室裡。
偏室的擺設極爲簡樸,一桌兩椅,一壺淡淡馨香的茶,兩個乾淨的茶碗。
“侯爺請,莊主即刻到。”
黑衣人退出。
信陽侯環視一圈,這小小的斗室比地牢強上百倍,但不知爲何卻感到陰森森的。
忽然,外面的院子裡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那人說:“稟莊主,從西都國運來的東西已到了,賬冊在此,請莊主過目。”
聽見“西都國”三個字,信陽侯立即快步走到窗邊,隔着青紗往外望去。果然看見駱名流站在院子的大樹蔭下,快速地翻看着賬冊。
不知駱名流低聲吩咐了些什麼,那老僕雙手接過賬冊,躬身行禮後匆匆離去。
“屋內炙熱,侯爺要不要同來樹下小憩呀。”
一語出,立即有人將桌椅茶具等物一應擺好。駱名流隨即選了一把椅子坐下,爲自己斟滿一碗茶。
信陽侯出,幾步走到椅邊坐下,看看桌上空空的茶碗卻沒有動作,說:“駱莊主該把話說完再走的,本侯心裡也踏實些。”
“駱某喜歡與看得遠的謀智者爲伍,顯然侯爺並非駱某所喜的那類人。”駱名流悠哉地品着香茶,手指間多了一串夜明珠
信陽侯看着那夜明珠手串不由得出神,每一顆珠子鴿子蛋大小,陽光下並不顯得稀奇,偶然靠近駱名流寬大的袖子時會隱隱散發柔和的光。
“駱莊主,這夜明珠手串可是東楚國皇后的嫁妝?”
“侯爺說的不錯,這的確是東楚國皇后之遺物。”
駱名流哂然一笑,“侯爺向來魯莽行事慣了嗎?既然來石梅山莊找駱某結盟,也該將駱某的底細探查清楚纔是。”
“難道駱莊主與東楚皇后是親戚不成?”信陽侯拿起茶壺爲自己斟滿一杯茶,淺啜。
睨一眼信陽侯,將夜明珠手串交換到另一手上拿着,駱名流歪過身子湊近,低語:“東楚皇后是至尊狼王的摯友。”
至尊狼王?
信陽侯怔愣,怎麼又牽出至尊狼王?盯着駱名流觀察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手指搖搖,道:“駱莊主當本侯是三歲的孩童嗎?”
“侯爺爲何有這種想法。”駱名流挑眉,悠然靠入椅背,無半點緊張之色。
信陽侯發現駱名流很淡定,還有脣角藏不住的奸猾之笑是他慣用的僞裝。可這僞裝又不是作秀,是深埋在骨子裡的。
“駱莊主,江湖傳聞至尊狼王從不管閒事,四國之中即便皇帝亦很難見其真容。月公子曾經在別院見到過至尊狼王,可本侯與月公子皆認爲那是司徒少將軍假扮的。”
“侯爺很相信月牧啊。”駱名流撇撇嘴,話鋒一轉,語態隨意,道:“聽聞西都國郡王爺樂祈之女即將嫁入信陽侯府,侯爺對此有何想法?”
“樂郡主願下嫁犬子,乃是全族的福氣。本侯亦心懷感激,自當叩謝天恩。”信陽侯拱手向天,瞬時老淚縱橫,感慨萬千。
“恕駱某不敢苟同。”駱名流放下茶碗,食指沾了茶水在黑漆的桌上,寫下“過河拆橋”四個字。
“這……本侯不明白了。”
信陽侯瞪着漸漸消失的四個字,參不透其中之意。
“侯爺若仍不明白,駱某也不再強求。道不同不相爲謀,駱某恭送侯爺一路安好。”駱名流站起來,還沒走出兩步即被信陽侯攔住。
“駱莊主,本侯誠心要與你結盟,可你耍着本侯玩了一圈卻仍不肯給出答覆,實在說過去吧。”信陽侯開始耍賴。
駱名流無奈,笑道:“侯爺,駱某都說到如此地步了,你還不明白嗎?駱某希望與高瞻遠矚之人合作。”
“本侯已說過,南晉、西都、東楚皆是本侯的囊中之物。難道駱莊主仍不滿足嗎?”
“侯爺的野心夠大,只是……識人不清,信錯小人,駱某可不想到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此話怎講?”信陽侯黑了臉,這擺明是藉口嘛。
駱名流低頭悶笑,說:“敢問侯爺,駱某的摯友扶柔公主和親南晉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那是幻月山莊月老夫人的意思。”信陽侯警鐘大鳴,將自己的立場推得乾乾淨淨。
“侯爺,難道你沒有懷疑過樂郡主嫁入信陽侯府的目的是什麼嗎?”駱名流善意提醒。
信陽侯臉色凝重,這……
“駱莊主有話直說,本侯不喜歡打啞迷。”
駱名流負手而立,笑言:“侯爺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何必非要借駱某的嘴巴說出來呢。”
“駱某不是個喜歡繞彎子的人,實話說與侯爺聽。若侯爺想與駱某合作,這裡面便沒有幻月山莊什麼事了。”
“你是的意思是讓本侯棄幻月山莊?”
“這是侯爺說的。”
駱名流一眼看出信陽侯的猶豫,也料定這老狐狸不會很快的給出答案。
“侯爺,凡事要看遠些。”
轉身,乾淨利落的大步離開。
“侯爺,請!”
黑衣人上前請信陽侯離開。
雲初閣。
與山洞融爲一體的雲初閣,二層平臺雕花圍欄邊並肩而立的兄弟倆遠眺伏在地上的烈焰火龍。還有山間盤延的小路上漸漸駛去的馬車。
“信陽侯這隻老狐狸真是貪得無厭。看來他既不想放棄西都郡王和幻月山莊的兩枚棋子,又想拉攏駱名流爲自己所用。三方勢力加在一起,想要發動政變逼皇上退位,簡直易如反掌。”
司徒穹哂笑,扭頭看向司徒天逍,“三弟,身爲狼王,你如何看待此事的?”
“亂世天下,勝者爲王。縱然信陽侯有野心、有謀略、有勢力、有威望,可他想要效仿皇上奪取天下,恐怕沒那麼容易。”
“何以見得?”司徒穹好奇。
司徒天逍長嘆,轉身走回小木屋內,盤腿於榻上。
“又來賣關子。”
司徒穹跟進來,亦坐於榻上。
“二哥聰明一世,這其中的原由怎會想不到呢。”看司徒穹仍呆若木雞,參悟不出其中的原由,司徒天逍將一杯酒奉上,笑言:“二哥應該沒有忘記李氏王朝的皇子們最終的結局吧。”
“哦,原來如此。”司徒穹豁然而笑,說:“的確。當年皇上竊下李氏王朝之時,十五位活到成年的皇子,有十三位戰死沙場,或被奸臣所害。唯有殘疾的六皇子和年幼十五皇子活下來。”
司徒天逍點點頭,“六皇子因與皇后是同母所生,皇上特准他留在李氏祖陵爲先人守墓。至於十五皇子,則與李氏王朝的老皇后**於天聖宮。”
“天聖宮。”
司徒穹諷笑。李氏王朝最輝煌時建造的天聖宮,沒想到最後卻成爲李氏王朝終結的象徵。
“二哥,終有一日大哥和我都會辭官歸隱,二哥又何打算呢。”
“我本是山野之人,處處無家、處處家,你們不必牽掛我。”司徒穹拍拍三弟的肩,“你已是江湖中的至尊狼王,日後即便不做南晉國的將軍,歸隱之後亦能掌控天下。”
“大哥多年暗中經營,所掌握的勢力也不容小覷。”
“我最憂心的是四弟和小妹。他們尚且年幼,該如何安置呢。”
“若楚王或壽王登基爲帝,容不下他們。我會帶他們上狼山,從此隱於江湖。”
“也只好如此。”司徒穹悵然若失。司徒一族爲國捐軀、拋灑熱血,可終究有一日會功高蓋主,被視爲眼中釘的。等到那時再多的功皆變成過,再多的龍恩亦是罪狀。”
“寧兒說過‘自古伴君如伴虎’。”
“她說的?”司徒穹驚訝不已,讚歎:“小小的女娃娃竟能有如此頓悟,不錯不錯。”
“野丫頭,不知道她幾時能醒來。”
司徒天逍望向洞外面漸漸停下的小雨,一股憂傷油然而生。
“她會好的。”
司徒穹嘆笑,他的三弟平日裡冷的像一塊冰,面對心愛之人時熱的像一團火。如此冰火兩重天的他,怎麼有一種可愛之氣呢。
“主子!你在這裡嗎?”
一層平臺上,駱名流仰頭望向空蕩蕩的二層。
沒動靜?沒動靜?還是沒動靜?
“哼,主子,蕭辰來了,你也不見嗎?”
語聲未落,司徒天逍已經站在駱名流的面前,冷酷酷的斜一眼,凌空趕去石梅山莊的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