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寧園。
子夜時分,天空下起淅瀝瀝的小雨。
“紅線姑娘,你且等等。”
紅線從西廂小廚房煮了一碗肉糜粥,纔到主屋的青石階上就聽見背後有人叫她的名字。轉回身,不意外看見護衛統領楊展匆匆進到園子來。
“楊統領有何事?”
“公主可睡下了?”
“沒呢。公主近日蛇毒發作,每夜都要疼過子時再睡下。”紅線一臉的憂愁,又問:“楊統領可是要面見公主?”
“正是。”楊統領頷首。
“好,楊統領且先靜候,我去通稟。”
紅線掀簾入屋,不多少返回來,說:“楊統領請吧。”
“多謝。”
大鬍子楊展整理一下儀容,擡步跟着紅線謹小慎微地進入主屋。
穿過主屋,後門相連的抄手遊廊盡是一座湖中水榭。木寧夕立於欄杆旁,靜靜地看着細如毛絲的雨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漣漪。
水榭呈四方形,木亭建於平臺上,四周由雕花欄杆圍成,雕有四季花卉千朵,每一朵各不相同。雕工精美、獨具匠心。
木亭屋檐下掛有玲瓏金鈴,夜風吹時響出靈動的音兒。尤其在心緒煩躁時,這清脆悅耳的鈴音竟能令人忘卻憂愁,閉眼聆聽它的美妙。
迎着夾帶雨絲的夜風,木寧夕輕輕閉上眼睛,任由冰涼的雨絲落在略顯蒼白的臉上。
“公主,楊統領來見。”
紅線領着楊展進到水榭。
楊展知禮,停步在水榭之外,毫不在乎雨絲落在身上。
“楊統領近來躲躲雨吧。”木寧夕見他拱手,並不想進來,恍然明白,笑道:“不妨事的。進來吧。”
“多謝公主。”楊統領往前邁一步,堪堪不被雨淋到即可。
木寧夕沒有多作邀請,隨口問:“楊統領深夜來見,可有大事?”
“正是。”楊展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交給紅線,說:“剛剛守在晚香園的人在後園的一個角落裡抓到一個可疑的人。從那人懷中搜出這個,那人慾要自盡,被阻下。現在已押到曦寧園的後院,由屬下的人看守。”
“那人交待了什麼嗎?”
“沒有。但是屬下看過這信封上的火漆印,是信陽侯府的。”楊展眼神瞄下木寧夕手中的信封。
火漆印?
木寧夕興趣來了,看了信封上果然有一個丹砂色的火漆印,凹凸印上有楷書“信陽侯府”四字。
“這火漆印如果揭下,信就不能送達樂月瑤手中。”
木寧夕反覆察看信封,連個缺角的地方都沒有。既不能被樂月瑤發現,又要知道信中的內容,真是個麻煩事呢。
“紅線,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紅線搖頭,“沒有。”
木寧夕嘆聲,還是靠她自己吧。
蛇毒發作,全身又冷又疼。木寧夕坐立難安,心情煩躁。此刻因爲這封信,她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這上面,多少忽略了一些疼痛。
在水榭裡兜兜轉轉走了三圈,木寧夕突然靈光一現,大叫道:“鬼五,出來!”
一聲喚,鬼五立即悄無聲息地現身,真有點鬼影子的感覺。
“公主。”
鬼五叩見。
木寧夕晃晃手中的信,說:“你現在去晚香園藏着,一會兒我派人將信過去,你一定要看清信中的內容,回來告訴我。”
“是。”
鬼五應聲,一個閃身又悄悄無聲地離開。
木寧夕將楊展叫了身邊,在他耳邊悄悄低語,連紅線都不知道木寧夕安排了什麼。但是從楊展的一雙笑眼中,似乎看出了什麼。
將信之還楊展之前,木寧夕咬破自己的無名指,一滴血塗抹在火漆印上,使之變得更紅、更豔。
晚香園。
玉環領着一個樸素裝扮的小廝匆匆進入主屋。
“郡主,信陽侯府派人來送信。”
玉環稟告,遂叫小廝上前來磕頭。
小廝恭恭敬敬地磕頭行禮,說:“侯爺吩咐要小的親手將信交給樂郡主。”
玉環才伸出的手僵硬停住,看向樂月瑤。
樂月瑤心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信,否則怎會連她身邊的婢女都不讓碰呢。
不疑有他,樂月瑤伸手拿過信封,端看一會。拇指在火漆印上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字痕,果然是“信陽侯府”的硃砂密信。
“玉環,賞。”樂月瑤心花怒放,轉身回到內室裡去了。
玉環打賞了小廝,又恭敬地送他離開晚香園。
內室裡,樂月瑤坐在榻上,反覆摩挲着火漆印。曾幾何時,她在父親的書房裡見過這樣的硃砂火漆印密信,幻想着有一日也能成爲信陽侯的盟友。
“呵呵,只要和信陽侯結盟,我便可藉助南晉國的勢力奪取幻月山莊的莊主之位。”樂月瑤得意妄形地大笑,將信貼在鼻子上,嗅聞火漆印上淡淡的松香味,還有一絲若蘭花的幽香。
“郡主,快看看信中寫了什麼吧。”
玉環返回來,心急地催促。
“玉環,你想知道信中的內容作什麼?”玉珠端來一碗補湯,斜眼白了玉環,走到樂月瑤身邊低語幾句。
樂月瑤冷笑,瞟了玉環,說:“無礙。她若喜歡,等我嫁給司徒將軍之後,就將她送去給大公子作通房婢女。”
玉環大驚失色,撲通跪下求饒:“郡主饒命!奴婢知錯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樂月瑤菀爾一笑,說:“英武男子,女子傾慕。大公子也是人中龍鳳,你傾慕於他也何錯之有。起來吧。”
“謝郡主。”玉環起身,默默退到一旁。
玉珠冷睨玉環,扭頭向樂月瑤,說:“郡主若怕我們看去,我們退下去。”
“不必。”樂月瑤拆開信封,拿出薄薄的一張紙,晶亮的眸子瞬時黯淡,說:“信陽侯想要本郡主來背這個黑鍋,真是打錯了算盤。”
“郡主,信陽侯……不相信郡主嗎?”玉珠小心翼翼觀察樂月瑤。
“你看看吧。”樂月瑤將信紙遞給玉珠。
玉珠接過信紙,仔細閱讀。
信上寥寥數語,只寫道:扶柔命短,恐事無成。命樂氏覲見時,以毒酒奉之,殺南晉帝后、皇子皇女,共六人。
“六人?”玉珠疑惑,扳開手指數道:“南晉帝,南晉後,楚王,壽五,安陽長公主……算下來只有五人啊。”
樂月瑤撫額,說:“還有年幼的五皇子,名,安宗睿。是南晉皇后最小的孩子。”
“哦,算上他,一共六人。”玉珠恍然大悟,說:“聽聞十五年前南晉皇宮裡丟失一對龍鳳胎,後來又傳言那對龍鳳胎被仇家殺死。”
“是呀。這件事情我曾聽奶孃說起過,而且與其他三國脫不得干係。也因此每年南晉國都會派些密探到西都、東楚、北契尋找。算一算已經十五年啦。”
樂月瑤悵然,她心裡總有些忐忑,又說不上來是因爲什麼而這般。
“郡主,你真的要親自動手嗎?”玉珠摺好信紙,幽幽地開口。
堅定地搖頭,樂月瑤悻悻地說:“想推我進火坑,沒那麼容易。既然當初已決定讓木寧夕來動手,這個黑鍋她背定了。就算她命短,也要完成任務之後再去死。”
“郡主有什麼主意嗎?”玉珠上前奉茶,又將信紙放回封內。
樂月瑤喝一口茶,說:“木寧夕這幾日蛇毒發作,子夜時分疼痛難忍。既然她體內已經有了龍紋毒,我就放她一馬吧。”
“郡主想賜她蛇毒的解藥?”玉珠緊張地盯着樂月瑤。
樂月瑤看向玉環,說:“去拿藥丸,派個小婢女送去曦寧園。告訴木寧夕,十日不可進食,只飲些溫水即可。”
“是。”玉環退出,眼睛閃過一抹陰毒的光。
“等下。”玉珠叫住玉環,幾步走到她的背後,不大不小的聲音說:“玉環,別自作主張壞了郡主的大計。否則你有多少命都不夠郡主發落的。”
“玉珠,你不恨木寧夕嗎?如果不是她暗中算計,你又怎麼會被那個男人糟蹋失去清白。你不恨她嗎?”玉環轉身,聲聲質問。
玉珠沉默片刻,淡淡地說:“那件事情並非木寧夕設計的,是玉珞。但是我不怨她。”
“玉珞在木寧夕身邊,即便是她擅自決定的,木寧夕也有管教不嚴之錯。”玉環試圖勸說玉珠不要對木寧夕心軟。
玉珠冷笑,說:“玉環,你執迷不悟的下去,第一個要殺你的人便是郡主。”
玉環想要開口反駁,就聽見內室裡傳出樂月瑤的聲音。
“玉環,想要背叛之前,你先想好之後的退路吧。”話說完,樂月瑤已經出現在二婢女面前,盯着玉環的眼睛,說:“你不是玉珞,她能留在木寧夕身邊,而你卻不能。”
“郡主,奴婢從來沒有想過背叛郡主。只是……奴婢咽不下這口氣。”
玉環憤慨又哀傷的神情讓玉珠皺眉,樂月瑤嘆聲。
“玉環,那日在地牢時,我們都聽見木寧夕是如何勸服玉珞的。爲何你卻不能想想這些話呢。”樂月瑤走回內室,二婢女也跟着進來。
坐在榻上,悵然道:“比起木寧夕的隱忍,我的性子太急,處事太沖動。那一日地牢時,木寧夕一席話不僅僅教導了玉珞,連同我也一併教導了。人,要學會忍。”
玉環默默不語,玉珠感慨萬千。她們有誰能想得到,木寧夕經過冰湖死裡逃生之後,變得果決、毒辣、心思縝密。
“郡主,奴婢這就是去派人送解毒的藥丸去曦寧園。”玉環豁然開朗,提裙轉身跑開。
樂月瑤凝望夜空中的月亮,思緒悠悠。木寧夕如今的沉穩老練,相信她幾十年都學不來的。不知道爲什麼,自從木寧夕死裡逃生之後,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觸及不到她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