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丞相閉了嘴巴。
“皇上,龐丞相這話錯了。”信陽侯走出來,看向龐丞相,笑說:“龐丞相的記性不太好吧。司徒老夫人乃是山匪之女,即便她全身散發香氣怡人,也無人願娶。一個山匪的女兒,除了司徒老將軍中計,迫於無奈娶入家中。試問還有誰也冒天下大不爲,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子爲妻。”
“信陽侯這話錯了。”司徒善開腔,深情款款地看向站在一丈之外的妻子,瞬時笑得連皺紋都堆在一起,“我的老太婆可是當年元太后都稱讚不已的女英雄。天下間,能與我的老太婆一戰的人屈指可數。”
“老頭子,你又說我愛聽的話。”杭氏走過來,伸出手握住司徒善的手,“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呀,若年輕十歲,定要親自領兵去收復貝州城,哪裡還輪得到西都國的小丫頭。”
“對對對,你比她強多啦。”司徒善笑呵呵的哄着老太婆高興。
杭氏果然一臉傲嬌地揚揚眉,咕噥:“算你識相,當年不顧家裡人反對,執意娶我入門。”
“唉,別提了。”司徒善握住杭氏的手,“爲了娶你,我差點被我爹用軍棍打死。”
“還好公爹手下留情,不然我上哪兒去找你這樣的好夫君。”杭氏同樣感慨,笑眯眯地走近一些,雙手握住司徒善的一隻手。
溫馨的一幕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男人。他們也娶妻,納妾,生子,生孫。可仔細想想他們這一輩子與正妻的生活卻沒留下什麼感動,更多時候留戀在妾室和外面的紅顏粉蝶。正妻,於他們而言,那是個擺設。
“司徒老將軍,我可羨慕你啊。”一個年紀相仿的同僚堆着一臉的笑,無羨慕的感慨。
司徒善嘿嘿一樂,手握得更緊。杭氏雖然年紀大了,但也禁不住嬌羞地低下頭偷笑。
朝堂裡,朝臣們紛紛向司徒善和杭氏說着恭維的話。
龍椅上,安括盯着司徒善和杭氏相握的兩隻手在愣神。那是兩隻飽經風霜的手,他們曾經並肩作戰,擊退北契國的侵犯,將西都國的散兵趕出南晉國邊境,還曾經一起血戰東楚國的大將燕伍(東楚國大將軍燕增的父親)。
“退朝。”
沒由來的,安括回神,大喊一聲便起身離開,嚇得衆朝臣皆是一愣。
杭氏疑惑,“哎?這就退朝啦?老太婆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司徒善悶聲笑,“走吧。你也鬧夠了,還想怎樣。”
杭氏狡黠地眨眨眼,對着司徒善豎起大拇指,壓低嗓音,“老頭子,睿智!”
“你啊,聰明。”
司徒善哈哈大笑,拉着老太婆的手往宮外走去。
不用猜也知道,老太婆這一鬧,皇上中計啦。
天牢。
才短短相隔兩個時辰,再次回到天牢的院子裡,安括的心情很低落。他想告訴扶柔公主,他後悔了,他不想將她賜婚給一個死人。可他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
再次相見,雖猜不出皇帝的來意,從挫敗到糾結的神情看來,他還沒有決定下旨賜婚的事情。或者說,他在玩拖延的把戲。
白天的秋風很硬冷,木寧夕選擇一個迎風的位置站好。而陳公公讓人將龍椅擺在背風的位置。
如此,風從安括的背後吹過,直吹向木寧夕。惡臭味兒也會隨風而動,不會臭到他。
“皇
上又來看臣女,是準備宣旨嗎?”木寧夕含笑如花,語氣輕鬆的調侃。她似乎並不急於知道結果,這個問話不過是隨口的話題,不至於因爲無話可說而尷尬。
安括微斂失落的心緒,坦然道:“朕想反悔。”
“嗯。”木寧夕笑容仍掛在臉上,沒有什麼起伏變化,但總有些說不明的距離,而且越來越遠。
安括不確定地問:“你生氣了?”
因爲在意,所以小心翼翼。
試問他一生之中,曾幾何時對一個女子如此謹言慎行過?沒有,連他念念不忘的初戀李凌容也一樣沒有過。
木寧夕站得累了,走到一旁的花圃石臺上坐下,仰望天空刺目的太陽,心緒平靜。
“皇上,你爲何會喜歡臣女?因爲臣女年輕,有活力?”
“朕也不知道。”
安括搖搖頭。若說因爲扶柔公主是李凌容的女兒,他纔會心動的。可是他明明知道面前的扶柔公主是假的,又爲什麼會喜歡呢?
木寧夕指着天空中的太陽,說:“皇上,天上只能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白晝太陽爲王,黑夜月亮爲主。它們交替出現在人間,可誰又能日日見到日月同輝的奇象?”
“你想說什麼?”安括定定地看着木寧夕。
木寧夕放下手,嫣然而笑,“皇上,你想要江山,還是想要臣女?”
安括乍然驚醒。難道……
“你想要朕的江山?”
“若皇上執意對臣女傾心,臣女當然不會錯過稱霸天下的第一個好時機。”木寧夕傲氣地揚高下巴,站起來,睥睨着對面的坐在龍椅上的安括,“臣女已說,稱霸天下不過是想給百姓一個安穩生活。若皇上是明君聖主,又何懼臣女的稱霸天下呢。”
“你說的對。”安括點點頭,“如此,你決定嫁給一個死人,是爲什麼呢?你的稱霸天下又如何實現呢。”
“臣女也說過,嫁入司徒府,爲了是毀掉幻月山莊。”木寧夕眼中泛出濃濃殺意,讓曾經久經沙場的安括亦感到恐怖。這個女子,沒有她表象的那般純粹。
安括心緒不寧,不知爲何對她“稱霸天下”竟覺得非玩笑話。她是認真的,而且比任何人都野心勃勃。
“好。朕答應賜婚,但是……朕也有一個條件。”安括穩坐龍椅之上,氣定神閒。此刻,他是天子,是掌控南晉國的帝王。
木寧夕微微一笑,表情淡淡的,“皇上請說。”
安括比出三根手指,肅目道:“朕要你訓練出三十萬精兵。”
“可以。”木寧夕迎風而立,秋風吹亂了她烏黑的長髮,像一簾飛瀉的黑色瀑布。她目光熠熠,櫻粉脣瓣微微翹起,貝齒開合之間,清亮的嗓音說出讓安括瞪圓眼睛的要求。
“皇上,臣女收復貝州城有功,此軍功的賞賜……就用貝州城兵權來賞賜臣女吧。”
“好大的口氣。你想要貝州城的兵權?”安括啞然失笑,他堂堂南晉國的兵糧重鎮竟要一個小女子來領兵駐守,說出來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木寧夕平靜地含笑,說:“若皇上賞了臣女,臣女會送皇上一份大禮。”
安括饒有興味地睨着對面的小女子,問:“什麼大禮?”
“瓦、朗、關。”
三個字出,漫不經心的安括再一次瞪大眼睛,“你說真的?”
“比金子還真。”木寧夕淺笑依然。她料定瓦朗關是塊肥肉,皇帝一定會垂涎三尺的。
安括心思一動,“好。朕準了,賞貝州城兵權,直到你死之日,朕再收回兵權。”
木寧夕冷笑,“皇上錯了,臣女所要的貝州城兵權,要隨臣女一同嫁入司徒府。就算三十日後臣女毒發身亡,貝州城兵權也會留在司徒府。”
“憑什麼?”安括怒了。這不等於白忙活一場嗎?他命龍隱殺去混水摸魚的暗殺司徒天逍爲的什麼啊?當然是爲了藉機收回貝州城兵權。哪知道司徒天逍死了,扶柔公主又跑來要兵權。
木寧夕長長舒出一口氣來,“因爲貝州城兵權是臣女的軍功賞賜,是臣女的東西。”
“不行。”
“五十萬。”
安括簇眉,“五十萬什麼?金子嗎?你當朕是什麼?賣官鬻爵嗎?”
木寧夕伸出纖細的五指手掌,“五十萬精兵和一座瓦朗關,換貝州城兵權。”
“成交。”
安括毫不猶豫,直接答應。
他能不答應嘛。南晉國有一百六十萬兵力,而其中僅有一半能上戰場,餘者都是吃空晌的皇親貴戚。
“等臣女嫁入司徒府,回貝州城之後,會在貝州城等着皇上派去的五十萬大軍。”
這意思太明顯。不賜婚,不賜兵權,掌不到帥印,休想讓她幫忙練兵。
安括撫額,這小女子真精明。
“好。朕答應,明日便下旨,賜、婚。”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安括起身,瞟一眼迎風而立的少女。收斂僅有的一絲不捨,他重整龍袍,坐到龍輦上,由轎兵扛上肩。
“木寧夕,你有沒有對朕……心動過?”
背對着她,說出最後的一句話。安括有點後悔,他突然不想聽答案。
木寧夕沒有看向他的背影,仰起頭望向天空飛掠而過的鳥兒,平靜地說:“皇上,臣女的心早已給了那個人。”
雖然已料到她的回答,可親耳聽她說出來還是別有一番苦滋味。安括閉上眼睛,任一滴清淚滑出眼角。
“來人,將她杖責五十。”
“是。”
陳公公尖銳的嗓音兒答應着,回頭心有不捨的看一眼木寧夕。打從第一眼見到她,陳公公就覺得她很熟悉,像是多年熟識的人一般。
皇帝之命,誰敢違逆。
縱然陳公公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也不過是個奴才。
“來人,皇上口諭,杖責五十。”
“是。”
天牢的獄卒拿出長凳,杖棍在旁邊等候。
木寧夕脫下狐裘斗篷,脫下有些髒污的襦裙,僅穿單薄的裡衣走在瑟瑟秋風裡。
身體冷,但心是熱的。她的計劃很順利,正一步一步實現。
趴在長凳上,沉重的杖棍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木寧夕咬緊牙關硬生生挨着板子。
陳公公看她實在可憐,拿出自己的絹帕讓她咬着,“新的。”
“謝謝陳公公。”木寧夕淡淡一笑,張口咬住疊好的絹帕。
一板!
二板!
三板!
……
眼前一黑,只聽見壽王的怒吼聲。
之後,世界安靜了,詭異的安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