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和李桐光可沒少往青要山帶東西回來。黃琦許諾的貢酒兌現了,師兄弟二人又採購了許多耐得住放的點心,一些胡人的稀罕玩意兒,許多玩具,和幾款花色素淨雅緻的布匹。
一路上車馬不快,可卻比去時便利許多。尤其是在帶着這麼多貨物的情況下。相較於去時,歸途也太平了許多。
李桐光本還想着,要是能遇上個山賊強盜什麼的多好,也能打發下行程的無聊,還好抖抖威風。可他們走得一直是官道,在沒到荒山野嶺裡跋涉過,並沒有遇上剪徑的賊人。
行路枯燥之時,多是周賢彈上一曲,兩人也不在意腔調,鬼哭狼嚎這麼一唱,排解一番。再有就是師兄弟兩個相互砸掛,拿對方尋開心。
尤其是周賢收來了一副西洋鏡,黑框的玻璃鏡,說方也就得圓的樣子,架在鼻樑上頗有幾分可笑。這一世周賢是煉氣士,即便點着蠟燭讀書,長到二十歲,這眼睛仍然沒有近視。
這副眼鏡,他是給陳文言手底下的一個記錄準備的。那人不是帝隱觀的內門弟子,凡夫俗子,卻是在應用醫療上有很高的造詣。簡單來講,專攻於外科。
這人近視挺嚴重,周賢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度數。不過按經驗來看,兩隻眼睛應該都在六百以上。恰巧就在胡商的攤子上看見了這個東西,玳瑁的框,漆成了黑的。比他那副修修補補,已然全是劃痕的眼鏡好上太多了。也不貴,四兩銀子,就把它拿走了。
回程的路上,周賢耐不住,想找找當年的感覺,就把這眼鏡架在了自己的鼻樑上。李桐光笑話他是四眼,奚落個不停。
周賢對此不過曬之一笑。按他的說法:“在我戴上這副眼鏡的那一刻,你的一分鐘就只剩下五十九秒了。”
玩鬧歸玩鬧,且說這二人回了山上,各處送禮按下不表,到第三日,孔諍言和方丹,將二人找過來問話。
孔諍言手裡頭翻着二人的行牒文書,臉上滿是笑意:“當真是去了不少地方,也做了不少了不得的事情。三裡鋪那個妖獸的事,沒多久就傳回山裡了。你們兩個可是討得了好大的名聲,如今觀裡提到你們二人的名字,沒有不佩服的。”
周賢笑了笑,沒有說話。李桐光傻笑着拍馬屁:“那全賴師父和師伯您教導的好。更何況那妖獸是受了傷,我和師兄才佔到那麼一丁點兒的便宜。現在想想還覺得後怕。”
“你知道怕就對了,再讓我曉得你們出頭逞強,我打斷你倆的腿。”方丹一瞪眼睛,周賢和李桐光齊齊縮了下脖子。
“煉神返虛境界的妖怪,也是你們碰得的?”孔諍言冷笑一聲,“那農家修士不知道深淺,你們兩個大門派出去的,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這番是你們僥倖,萬不可當真。若要有個什麼差池,摺進去的是你們自己的命。”
“徒兒謹遵教誨。”師兄弟兩個齊聲一應,不敢再擡頭了。
訓斥過了,孔諍言的聲音又柔和下來:“出去你們二人爭強好勝這件事外,此行倒是做得不少好事。看這行牒文書上寫的,你二人還當了一段時間天靈衛?”
“是,前後加起來不過十日。”周賢說,“那時候天靈衛手頭有大案忙着,只能將這個差交給賦閒的郭總旗,與我們兩個臨時校尉了。”
“還立了功,得了賞,這也是不錯的經歷。”孔諍言微微點頭,“還行,沒教出倆白眼狼來,去京城一趟,知道稍帶些禮物回來。”
周賢和李桐光嘿嘿一笑,都沒接這個話茬。
帝隱觀裡什麼都不缺,孔諍言和方丹自己也有錢,不止周賢和李桐光給他們帶什麼回來,可重要的是這個心意。就拿那些貢酒來說,孔諍言這裡留下了一半,剩下的被周賢和李桐光拿去孝敬自己師公和關係親近的師叔,以及分發給關係親近的師兄弟了。
就連好酒的李桐光自己手裡,也就留了一小壺,根本捨不得喝。
就因爲這個,這兩天每日做早課散課的時候,孔諍言跟自己同輩好一頓顯擺。言語之間捎帶着眉飛色舞,看得一衆執事牙根子直癢癢。
“今日叫你們來,除了給你們個警告以外,也不是爲了要誇你們,而是想問問你們今後有什麼打算。”方丹輕聲道,“紅塵煉心,出去才幾個月呀?滿打滿算半年多,要說這些時日,就能看破人間種種,那按你們兩個的靈慧早應該位列仙班了。紅塵路漫漫,你們還要走很遠呢。”
“十年爲期,你們兩個算是出科了。”孔諍言也嘆了一聲,“無論是想遊方四處掛單,亦或是離開帝隱觀自去訪道,或是入官門加入天靈衛,哪怕是勤苦讀書考取功名,那也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我們能做的,只不過是給你們提供一些幫助,再也不能爲你們做任何決斷了。你們自己有什麼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我要加入天靈衛。”李桐光一擡頭,特別果斷地答道,“師父師伯你們也知道,我打小就想加入天靈衛,如今得着了這麼一個好機會,我萬沒有放過的道理。還請二老放心,進到天靈衛裡,入得官門之中,我仍舊是青要山帝隱觀的內門弟子,是二老的兒徒。”
方丹沉吟了片刻,問:“桐光,你說的這個機會,指的是趙汝昌對你們許下的承諾,還是贈你們貢酒的黃琦給你們的邀約呢?”
李桐光一愣,轉頭看向周賢。周賢對他微微點頭:“這是我覺得應當跟師父和師孃說。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這兒都是家人。”
李桐光想了想,一咬牙說:“我對黃琦的邀約很感興趣。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郭子衿師兄那樣的天才,做不得十八歲的總旗,二十歲的百戶。趙千戶許我的,不過是一個小校,雖在鎮撫司任職,可要做到高處,那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直接從小旗做起,且不說待遇就比小校好一些,也能多接觸些高出的事物,爬得更快。”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桐光,你這個想法無可厚非。可你要想清楚,這是個人情債。是債,它就有還的時候。”孔諍言語重心長地說,“別看你比你師兄虛長几歲,在這件事兒上,你師兄看得比你通透。至少他提前來跟我們打了招呼。那黃琦的身份你們兩個並不知曉,現在你們兩個能與他平輩論交,自是有各自的緣分。可若是應下了他的邀請,承了他這份恩情,你們就做不得朋友了。”
“我知道您擔心什麼,我師兄也給我分析過其中利害,但我不這麼覺得。”李桐光說,“那黃琦自然不是尋常人,既然他能安排我們師兄弟兩個道天靈衛裡任小旗,自然不會缺幾個手底下辦事的。就當這個人情要還,他能有什麼地方用得着我呢?在我想來,他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於我們身上無利可圖啊。”
“癡兒,該說你是精明好還是傻好?”方丹嘆了口氣,“正因爲黃琦手眼通天,此事才更應該多加斟酌。許是他要與誰爭權奪利,手裡缺少和用的棋子,又許是他想要做些不乾不淨的事情,沒有人爲他料理後手。你師兄已經與你講的夠細了,怎麼你自己還是點不破這層窗戶紙?”
“當然了,這還是要看你自己決斷。”孔諍言補充道,“你若是執着認爲走這條路合適,我們也不會攔着。畢竟你已是個成人了,有自己做決定的能力,我們只是給出建議,絕不會多加干涉。”
“徒兒謹記在心,還請容徒兒考量一段時間吧。”被孔諍言夫婦二人說得心裡直打突突,李桐光也沒那麼言之鑿鑿了。一樣的話,周賢說給他不管用,由孔諍言和方丹說出來,分量就重了很多。
“賢兒,你又有什麼想法?”方丹問,“桐光說的也不錯,此間機會難得。你若是想加入天靈衛,參加這一次的考覈倒是個好路子。”
“我就不了,生不入官門,死不下地獄。”周賢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您二位是知道的,即便是我想也不應該這麼做,更何況我不想。還是不要拿我打趣了。”
“什麼叫即便你想也不該這麼做?”李桐光聽得雲裡霧裡,“即便是一同參加考覈也罷,師兄你我同進天靈衛,多少也有個照應。”
“桐光啊,你還是饒了我吧。”周賢連連擺手,苦笑道,“人各有志,我閒雲野鶴慣了,實在受不得官門裡的管束。”
“那你有何打算呢?”孔諍言問。
“留在青要山帝隱觀戒律門,做您手下一個執事吧。”周賢仍舊是摸着鼻子,“戒律門與我同輩的人不太多,畢竟既得罪人又辛苦。就是少了我幫您核校文書,您又該發牢騷了。”
“多舌。”孔諍言笑罵一句,一揮手,“準了,就讓你在我座下聽令吧。”
李桐光還要說話,周賢搶先開口:“未免我師弟嫌棄我胸無大志,我得把我的志向說出來——我是奔着咱們帝隱觀觀主的位置去的!若是離了青要山,可就沒有當觀主的資格了。”
“你口氣倒是不小……”方丹笑着點點頭,“不過對你來說,這確實是最恰當不過的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