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沿二十二年臘月十九,小雪微風。
如果說放在現代,能在永定門附近有一套房子,那可了不得!南二環附近,那是正經八百的市中心。甭管是回遷房還是真能在這個地方買得起房子的,絕對都算得上是有錢人了。
可放在這個時間,出了永定門就是大荒地了。如今京城郊外,葉落盡,雪蒼茫,行人稀少。
四個青年離了官道,向着白茫茫荒郊野地揚鞭縱馬,那叫一個得意。
這四人不是旁人,正是周賢、李桐光師兄弟倆個,以及黃琦和他的隨人魯小胖。
周賢和李桐光是煉氣士,下着雪呢,還可以着一身單衣。黃琦和魯小胖都還是一般人,只是也不那麼一般。說他們一般,是說他們身子骨雖說不錯,可還是跟頂尖的武師、煉氣士沒法比。說他們不一般,是因爲他們的衣着瞧着就不像是一般人。
出來騎馬,自然要着短裝。黃琦穿了件牡丹暗紋的靛藍色內襖,外面套着雪白的貂絨裘衣,頭上頂着的風巾是黃金襯線,正當中還鑲嵌着一枚姆指蓋大小,鏤空杜鵑啄花的白玉帽正。別看它小,就這精細的程度就能瞧出來,有錢未必能換得來。
黃琦的隨人魯小胖瞧着比這三位小了不少,約莫着也就十五六的年紀,人如其名,生的白白胖胖一張娃娃臉,臉上還有點沒消下去的嬰兒肥。什麼時候都是一張笑臉,瞧着特別討喜,跟年畫上畫的大娃娃似的。他那一身行頭也不似尋常百姓能置辦得起的,牛皮的直筒靴,從頭到腳布底緞面的棉衣褲,做工細緻針腳密實,腰帶上有云紋的彩繡,墜在腰間的荷包也是綢子的料。這一身打扮,說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人家都信,可他偏偏不過是黃琦隨身使喚的下人。
馬有些累了,再回頭往京城的方向看瞧不見城牆了,跑在最前面的黃琦招了招手,四人紛紛下馬來。
“休息一會吧,好久沒跑得這麼痛快了。”黃琦下馬來,衝着魯小胖一伸手,魯小胖立馬解下了掛在馬鞍上的水囊趕上來,遞到黃琦的手裡。
“黃兄騎術精湛,看起來像是久在馬上的,怎麼會說好久沒跑得這麼痛快了呢?”李桐光說着話也從馬上跳下來,“這不是嗎,我們兩個煉氣士還輸給你了呢。”
“李道長說笑了,”黃琦連連擺手,“雖說咱們是在一處賃的馬,可卻是我挑走了最好的一匹。駕着好馬卻還甩不脫二位,明明就是我騎術不精,李道長就不要再取笑我了。平日裡家裡管得嚴,我騎得這麼快,怕是要讓別人擔心,雖然有好的騎師武師教導,我卻少有縱馬的快活。更不必說跟人動手了。”
“哪來的取笑?”周賢笑道,“你平日裡不曾騎快馬,就已經跑贏我們了,自然是你的本事。要我說,你的家世埋沒了你騎馬的天賦。以後要多騎纔好。”
黃琦緩緩搖頭:“怕是不行。我每次出門都要瞞着許多人,也非要幾個人知曉了不可。自我被岑老尋到那一次,家裡也知道管不住我這顆野了的心,卻也爲我出門立下了許多規矩。”
“大戶人家自然有大戶人家的辛苦,你說的東西我們實在是理解不了,聽來聽去也只有羨慕的份,實在是沒法感同身受。”周賢擺了擺手,“黃兄你莫要再說了,再說下去,我都要嫉妒了。”
“好,不說了,喝酒喝酒。”黃琦說着從自己駕的那匹馬上解下來一個水囊。這水囊也不知道是什麼皮子的,圓溜溜人頭大小,蓋子上倒扣着四個小杯子。由魯小胖幫着,黃琦倒出了四杯,一一分了。
“這可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好酒,在市面上買不着的。”黃琦說,“有酒不與友人享,那不成了罪過了嗎?二位嚐嚐,小胖,今兒許你喝酒,這杯算是賞你的。”
“謝七爺。”魯小胖端着自己那杯,躬身向後退了點,給三人讓出來了地方。
周賢倒是按住了黃琦的杯口,搖了搖頭:“黃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是咱《大林律》裡面寫着呢,飲酒騎馬,罰銀五兩,杖二十。這要是沒讓人逮住還好,若是讓人逮住了,罰銀子咱不怕,被拖去打板子,這人咱丟不起。”
“哎,師兄你怎麼婆婆媽媽的?”李桐光一扯周賢的胳膊,把周賢拉了回來,“人家黃兄好心好意把酒給咱們拿來了,你喝就完了,哪兒來那麼多廢話?你我都是煉氣士,還能被這一點酒給醉了嗎?黃兄再喝得剋制些,不醉就好,哪那麼容易就被查出來?黃兄,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太對了!”黃琦挑着大拇指笑道,“江湖兒女快意恩仇,不拘小節,就當有桐光兄這樣豪爽的性子。周兄確實是有些婆婆媽媽的了。來,李道長,這酒他不喝就罷了,你同我來飲。”
“好,咱們幹了!”李桐光把酒杯高高舉起,跟黃琦碰了一下,仰頭一口飲盡,而後就愣住了。
他咂麼了兩下嘴裡的滋味,瞪大了眼睛問:“這是什麼酒?”
“鶴年堂專釀的玫瑰米酒,醇稠如蜜,馥郁芬芳。”黃琦看向周賢,“周道長你真的不喝嗎?這可是當今的貢酒,皇帝擺宴才喝得着。這酒有四十年了,可比你我的壽數長得多了。”
周賢聽了黃琦的解釋,也有些好奇,端起杯來輕輕抿了一口,覺得這酒的滋味確實是不同尋常。他不愛飲酒,對於酒品的形容詞有些匱乏。但是他能體會到這酒液的綿軟溫和,僅僅是輕輕一抿,那玫瑰花蜜一樣的味道,混合着酒精的刺激就已經在他的味蕾上鋪散開來。甚至還沿着口腔向上涌,這股香氣緩緩涌到天靈蓋,其滋味難以言明。
“這酒裡面有靈氣!”幹掉了這一杯酒,周賢驚爲天人,“我們青要山也有這樣有靈氣的酒,不過只有我師公那一輩人才享受得到,喝的時候都是藏着掖着。有一次師公喝酒被我撞見了,還分了我半盞,賄我不向旁人講。”
“師公也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嗎?”李桐光聽了這個八卦笑出了聲,“可也倒是應當做得這模樣的,我要是有這樣的酒藏着,必然誰也不給,獨自享受。”
“我都說了是市面上買不到的好酒,這下信了吧。”黃琦見兩人都誇讚這酒,不免有些得意,“你們若是當真喜歡,待你們離京的時候,我與你們一人送上一罈。再多了……就要被家裡人發現了。”
“哈哈哈哈,合着黃七公子的酒也是偷出來的?”周賢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令尊令慈發現這酒水少了,要苛責哪個下人?會不會罵一句‘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這酒弄得我都有些好奇了,黃七公子您究竟是何等尊貴的身份,皇帝擺宴時纔有的喝的貢酒,你隨手便拿出來贈人了。”
“哎!”黃琦有些不喜,“先前可說好了,咱們交朋友,不許詢問我的身份,我也不問你們二人的私隱。待你們得知了我的身份,咱們這朋友也就做不成了。”
“好,我失言,我錯了,我給黃兄您賠個不是。”周賢正經地行了個禮,“小弟有錯,還請黃兄原宥則個。”
“嗯,原宥了,起身吧。”黃琦也大模大樣地揹着手,受了周賢這一禮。
旁邊李桐光接過話茬:“黃兄,我師兄思慮不周,言語有錯,我這個做師弟的難辭其咎,不如我自罰三杯如何?”
“嘶——一會兒不佔我便宜你就渾身難受是吧?”周賢在李桐光胸前搗了一拳,“什麼叫你難辭其咎?貪杯就說貪杯,還不忘了拿我尋開心,我是倒了多大的黴,才攤上你這麼個師弟。”
“哈哈哈,有趣有趣,還沒人與我開過這等玩笑。”黃琦笑了笑,“我這酒囊夠大,這麼小的杯子,三杯不止,十杯與我們三個分都是夠的。小胖,來給我們倒酒。”
魯小胖連忙把自己酒杯裡的酒飲乾淨了,上前來斟酒。黃琦還問他:“你這酒怎麼才喝完?”
魯小胖嘿嘿一笑,說:“平日裡伺候七爺,一滴酒都不能沾,今兒個七爺看賞,我想省着點喝,多品品滋味。”
黃琦笑着點點頭:“好小子,別慎着了,回去賞你一壺,你自去找內務討要,就說是我說的。”
“得嘞,謝謝七爺!”魯小胖這時也倒完了酒,點頭哈腰地笑,看着特別喜慶。
三人飲到酒囊空,駕着馬緩步回城的時候,黃琦已然微醺了。這酒是老酒,雖然入口甜香,勁頭卻是不小。周賢和李桐光受得,他卻不大受得。魯小胖看着富態,也有些年輕,卻也是個善騎的。此時互在黃琦身邊,手搭在黃琦那匹馬的脖子上。
雖然來時魯小胖一路上都落在後面,可週賢和李桐光心裡明鏡一樣,四人當中最擅騎術的,其實是他。
“明日同天節的慶典就要開始了,城裡熱鬧三日,黃兄與我們一同來耍嗎?”李桐光問道。
“不了……不了……”黃琦略有失落地搖搖頭,“說平日還好,同天節我萬萬是出不來的。街面上太熱鬧,家裡人不會許的。若是又偷跑出來,指不定要捅多大的簍子。”
“得嘞,高門大戶的苦處。”周賢點點頭,“那黃兄想什麼時候出來玩,只要是我們倆離開京城之前,跟這回一樣,提前叫小胖兄弟捎個口信來,我們就都能陪着。”
“難得啊。”黃琦忽然大笑,“我黃老七居然交了兩個朋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