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如瀑,雷霆如霧。
三十六道雷光散盡,林間鳥鳴蟲嘶也聞不得了。周賢的劍訣驚擾了這片森林的原住民,一道道名副其實的晴天霹靂嚇得它們倉皇逃竄。此時無風,連樹葉沙沙的響動也聞不得了。靜得嚇人。
“哈——”李桐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靜。他一鬆手,跌坐在地,雙手撐着後仰的身子,望向天空,輕聲道:“咱們殺了一個大妖啊……”
拖住一個返虛境的大妖——即使那大妖身受重傷——對於李桐光來講,是要付出代價的。他撐着身體的手臂在顫抖,腿也軟得像兩坨面一樣,完全提不起力氣。他近乎虛脫。
周賢也不見得比他好到哪裡去。雖然是站在那裡,卻是一點靈力不能從身體裡調出來了,他身周的天地靈氣流水一樣的補充進去,也無濟於事。以他的水平施展出這一式劍訣還是太過勉強了,即使有虎妖的煞氣支撐,也掏空了他的靈力。
不過周賢在這一式之中,也領略到了些許煉神返虛境界的風景,這對他有莫大的益處。以他的資質,只要不作死,終有一日會再向上邁一步。這一式能讓他窺見一點未來的道路。
這一仗打得看似精彩,讓那頭大妖毫無還手之力,從魏無懼那一箭射出去到這虎妖被誅殺不過一百來個呼吸,實際上驚險萬分。師兄弟二人憑藉着多年的默契以及自身所傳承厚重的底蘊,拼盡全力搏上一把,纔是掙得了這一線勝機。
若是隨意換兩個同境界的修士,怕是做不得這麼漂亮。遇上高一境界的大妖,漫說是拼死一搏,能順利逃生便是不易。
畢竟越級打怪一時爽,身死道消火葬場。
師兄弟二人一時還不能行動,魏無懼則是湊上了虎妖屍身的近前。三十六劍,劍劍刺得都是要害——洞穿,這虎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但凡是有一口氣在,哪怕四肢全剁掉,魏無懼也是不肯和這種境界的大妖接觸的。
“果然是好手段!”魏無懼讚歎道,聲音都有些顫抖,“兩位道友……不愧是青要山帝隱觀內門弟子。”
到底是體修,身子骨結實,恢復也更快一些,就在魏無懼在那虎妖身上拍拍打打的時候,李桐光已經能站起來行動了。雖然腿還是有點軟。
他來到魏無懼的身邊,拍了拍虎妖厚重的皮毛,吹噓道:“我們帝隱觀是什麼地方?福地洞天,仙山寶觀。更何況……哎,您有空掃聽掃聽,就我們哥倆,在帝隱觀那也是大有名號的。幾乎可以說,從內門到外門,只要在山的弟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周賢緩過來了點,雖然還是不能行動,卻可以開口了:“不要再吹牛了,就咱們兩個,在戒律門做事,一天到晚淨幹得罪人的活,是有名,落下的可全都是惡名。至於在長輩那裡,多半是記得你怎麼闖禍吧?”
“咱們大哥別說二哥,你闖的禍也不少。”放鬆下來之後,師兄弟兩個就開始互相拆臺,李桐光嘴上不饒人,“師公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人不輕狂枉年少’,年少的時候不狂,那是沒本事。你成天跟着師公,也沒見你跟他老人家多學着點。”
“師兄不如你呀,師兄老啦。”周賢苦笑一聲說,“師公他老人家說‘人不輕狂枉年少’的時候,不也講了,到了三四十歲還狂,那也沒本事。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你跟我計較什麼?”
周賢這說的可不算是假話,上一輩子的事兒,他可記得清清楚楚呢。穿越之前都奔三的人了,來到這一世,又活了十年,可不就是奔四十了麼?
不過他平日裡就不怎麼正經,李桐光全當是自己師兄又開始滿嘴瞎話逗樂子了,笑着搖搖頭沒理會。他知道,魏無懼不知道。煉氣士的年紀未必能從臉上看出來,好些煉氣士因爲修煉的功法特殊,或者是吃過什麼天才地寶的緣故,面相和真實的年齡對不上。
故而到這裡,魏無懼恍然大悟:“我說剛見面的時候,我說託大一下,叫一聲師弟您不應着,合着您是哥哥?現在我叫聲師兄您看行嗎?”
“唉,您可別!”李桐光連忙攔住,“不是這麼回事,您別聽他瞎胡說。我師兄今年剛好二十,比我還小四歲呢。他跟我說笑話說習慣了,您一聽就得了,千萬別當真。要把他嘴裡的話句句當真,那日子可就沒法過了。”
“我說的是實話,你要信我啊。”周賢一邊說還一邊拼命眨眼睛,看得李桐光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別眨了,你也不嫌惡心。”李桐光一揮手,“你我現在也不好行動,靠魏道友一個人把這妖獸的屍身拖回去,顯然不大現實。三四十歲的周賢同志,您能給我們出一主意嗎?”
周賢想了想,說:“你帶着煙丸了嗎?點一顆,鉚足了勁兒往天上扔,有多高扔多高。”
煙丸不是帝隱觀的特產,這東西在大林朝到處都是。各鏢局、商隊、軍處、差人衙役、天靈衛,都有配發。點着了之後濃煙滾滾,能燒一盞茶的時間,特別惹人注目。專門用來求救或者是表明事態緊急,只是作用範圍並不是很廣,遇上大風的天氣等於作廢,可看作是烽火的簡化版。
“沒帶着,也沒想到啊。”李桐光撓了撓頭,“你問我這話,是不是你自己也沒帶着?”
“二位道友不要急,我有準備。”魏無懼說着從箭囊裡面抽出一支畸形箭頭的箭來。
離着遠了點,周賢沒看清那箭頭的構造,於是隨口說了一句爛話:“我不是頭曼,你也不是冒頓,休要用那鳴鏑箭射我。”
能做煉氣士的當然不會是不學無術之輩,周賢用的又是《史記》淺顯的典,魏無懼登時就聽出了周賢在佔自己便宜。從李桐光的言語裡,他也能瞭解幾分周賢的性情,也不惱,而是苦笑了一聲:“我若是冒頓,你是頭曼,這是鳴鏑箭,今日出獵我也殺不了你。你師弟一人可算不上是‘左右’。”
“哈哈哈哈,好,魏道友的性子我喜歡!”周賢大笑了幾聲,“桐光,跟我學着點。這才叫開玩笑呢,你那個叫得罪人。”
“去去去。”李桐光不耐地揮了揮手,轉對魏無懼問,“道友您這箭是怎麼個用法?”
魏無懼吹燃了一支火摺子遞給了李桐光:“來,幫我點上。”
李桐光在箭頭下方找到了引信,將其點燃。魏無懼朝着正上方開弓射箭,那箭飛到高空,即將力竭下落的時候方纔炸開,發出了巨大的響聲。橙黃色的濃煙在半空凝成一團,過了好一會兒才消散。
魏無懼說:“這都是我跟縣衙那邊商量好的,我要是進林子,三裡鋪那邊有人看着。我要是遇見危險了,放紅煙,大家誰都別往林子裡頭來;若是得手了卻自身受傷,放綠煙,讓他們帶着大夫來救我;像這種情況,放黃煙,讓他們來搬妖物的屍身。再要是離的太遠了,來接應的迷失了方向,就每隔一刻鐘放上一支這樣的箭,終歸是能找到。”
“周全,佩服。”周賢點了點頭,“論起來處事經驗,還是魏道友周密。還是江湖閱歷不夠,得跟道友多學習。”
“周道友,你何必自謙呢?”魏無懼苦笑了一下,“我雖然有幸得了農家的一些傳承,可終歸是資質平庸。大概過了知命之年,有望能再進一步,練氣化神,一生不過如此了。以我所見,兩位道友即將邁到更上一層去了,合道境界也並非不可期。做事周不周密,那是能學來的,天資可是學不來的。”
魏無懼言語中有些惆悵,周賢和李桐光也不知道這話怎麼接纔好。他說的是事實,天資真的是學不來的。據周賢所知,天下間約有百分之八十的煉氣士,一生所能達到的最高的高度也不過是練氣化神了,能更上一層樓的都算是天資卓越。
即使在青要山帝隱觀,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走到化神境的頂點,也寥寥無幾,周賢和李桐光是他們這一科頂尖的修士了。與他們同期下山的弟子裡面,超過半數還在煉精化氣境界。像兩人這樣,能摸到煉神返虛門檻的,不過十餘人。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青要山帝隱觀這種有天家大力扶持,從天下各地甄選學童的修行聖地都是如此,其餘山門乃至散修是什麼樣子,也就不難想象了。
周賢輕嘆了一聲,轉移了話題:“你們說,這麼兇猛的一頭妖獸,是怎麼傷的?”
“許是與別的妖獸爭鬥,再許是被哪位前輩打傷吧。”魏無懼順着周賢刺出來的傷口一探手指,“這妖獸的內臟全都受了傷,是靠着吞噬人的魂魄血肉強行續命。身負重傷且還如此,這要是讓它吃夠了人,後果不堪設想。這等吃人的惡獸,身上煞氣必然濃重,還是焚燬作法……”
話沒說完,魏無懼愣住了,他繞着這頭老虎的屍身走了好幾圈,然後望向李桐光,又看了看周賢:“煞氣呢?這妖獸身上的煞氣呢?剛纔明明得見的,這頭妖獸……它……”
“無量天尊!”周賢和李桐光兩個人抿着嘴忍着笑齊聲道,“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