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完全黑,勤勞的李桐光,就開始在松樹和杉樹爲主體的自然雜交林中,尋找着一種精靈般的食材——野生兔子。連續兩天的大雨讓各種野生菌瘋長,然而缺乏辨識能力的師兄弟二人,並不敢採食。肉類纔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李桐光是一位煉氣化神境界的體修煉氣士,目光毒辣,身手敏捷,輕身功法在同境界中屬一流,行動起來悄無聲息。即使是機警迅捷的野兔,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即將入秋,開始換毛的兔子皮下有豐富的脂肪儲藏,肥美而鮮嫩,充滿着誘惑力。越年輕的兔子,肉也就越嫩。即便如此,李桐光也儘量捕捉年齡在五到八歲之間的兔子。一來體型較大,可以滿足他們師兄弟二人的需求,二來也是儘量保護這裡的生態不被破壞。爲了延續自然的饋贈,李桐光小心翼翼地遵守着山林的規矩。”
“位於懷慶府的這片森林,最不缺少的就是木頭。然而李桐光和周賢現在遇到了一個難題,他們缺少足夠乾燥的木頭。接連兩天的大雨爲這座森林帶來了生機,也打溼了一切可燃燒的物料。”
“溼柴也怕旺火,這點小困難無法難道渴求美味的兩人。爲了能夠點燃柴火,他們在地上挖了一個坑,並拾來石頭做了圍繞隔絕。做這一步是爲了防止火苗向外蔓延,引發森林大火。又在側面掘開了一個通風口,以保證火勢旺盛。先在坑底鋪一排粗柴隔熱,然後先點燃一點溼柴丟進去,濃烈的黑煙便開始上升,又將細樹枝放在坑壁邊用煙烘烤。”
“待有明火升騰,兩人看着火勢,輪流向坑裡添柴,並不停從兩側的通風口處扇風,直到坑底有足夠的積碳。到這時細柴豎放,邊燒邊烘,即使加全溼的新柴也不會滅。此時還能聽到木頭在火焰中爆開的噼啪聲,爲這一餐增添了別緻的情趣。”
“周賢用劍是一把好手,用匕首就顯得有些笨拙了,然而這件事他不得不做。手指在兔頭上一扣,他便輕而易舉地殺死了這隻兔子,他確信,兔子沒有經受太大的痛苦。從脊背上破開皮,整個剝下,挑斷血管放出血,去除內臟,將除肉以外的東西全部丟棄在河邊。”
“大自然不會浪費掉這些優秀的有機物,這片森林擁有着強大的自淨能力。無需他們去作過多的處理,微生物和食腐動物會將這裡打掃乾淨。”
“燒烤是人類掌握火以來享用的第一餐,師兄弟兩個決定用這種古老的烹飪手法,來料理這隻肥碩的野兔。他們將破開兩半的兔肉穿在剛削好的木棍上,讓它在外焰上方翻滾。油脂從肉裡滲透出來,滋滋作響,隨着翻轉滴落下來,砸進臨時挖掘的爐竈,在木炭上濺起一朵飄香的火花。這也是親自動手燒烤的樂趣所在,他們追求的,並不僅僅是舌頭和牙的滿足,也要讓眼睛、耳朵和鼻子先行享受。”
“油脂滲進了木頭裡,松木的香氣也流進了肉中。不需要太多的調料,僅僅撒一把鹽,就可以品嚐到最純正自然的美味。松香掩蓋了血的腥氣和過分的油膩,烤制恰到好處的火候,帶來的是微糊酥香的表皮,和汁水豐沛的內在。圍繞着火塘,坐在石頭上,品味着原生態的美味,從被樹木枝杈分割開的天空中,欣賞漫天的星光,兩人從味蕾到心靈都得到了極致的滿足。”
“無論是美食還是美景,都是大自然對人類最好的饋贈。是和諧,是非凡的智慧。巧妙地利用自然,獲得質樸美味的食物。能把對土地的眷戀和對上天的景仰,如此密切繫於一心的,唯有農耕民族……”
周賢抱着已經被啃得乾乾淨淨的兔腿,仰着頭,用低沉的嗓音回顧了兩人所經歷的這一餐。
李桐光倒掛在樹杈上,面無表情地聽完了周賢的胡言亂語,然後冷笑了一聲:“老子信了你的邪!還扯出大自然的饋贈和啥啥民族來了,吃不上飯,沒地方睡覺,被你弄得這麼詩情畫意,難怪我師父說你是個小破文人。”
周賢無力反駁,把骨頭一扔,起身到河邊洗手:“這叫苦中作樂。你放心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天無絕人之路。咱們只要認準方向,一直向北走,總能找到路,或者是人煙。”
“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信誓旦旦賭咒發誓。”李桐光一個鷂子翻身從樹上下來,站到河邊開始放水,“咱們冒着雨趕了兩天的路,唯一的結果就是找不到咱們現在在地圖上對應的位置了。我當初一定是腦子不大好,才讓你來拿主意。”
“對不起,我錯了,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請原諒我吧。”周賢對着李桐光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如果您仍有什麼不滿的話,請直接言明我應該怎麼補償您。”
周賢突如其來這麼一道歉,反倒是讓李桐光覺得好不自在。他茫然地提上了褲子,搖了搖頭:“沒……沒什麼需要補償的……”
“那就請您不要再針對這件事嘮叨了。”周賢擡起頭,微眯着眼睛看向李桐光,“迷路的錯在我,我已經認了。我也說過要打要罰隨你,出去以後吃頓好的你吃我伺候着算作補償。您這兩天每隔一個半時辰就數落我一次,對於我們找到正確路線沒有任何幫助。”
李桐光深吸了一口氣,撓了撓頭,扁了扁嘴:“今天晚上怎麼睡啊?”
“前半夜我守着,到了子時我叫你。”周賢也把這些牢騷翻了個篇,“後半夜你注意點,守着火別滅嘍,咱們指着它取暖呢。”
“成,我先睡。”李桐光從藤箱裡抽出一條毛氈鋪在地上,把藤箱當作枕頭躺了下去。
今夜已經算是不錯了,且不用找避雨的地方。前兩日不曾斷絕的雨水把他們澆成了落湯雞。雖說煉氣士寒暑不侵,輕易不會生病,但是溼漉漉的衣裳裹在身上也不舒服。
他們迷路了,確實是周賢的責任。
自平安縣城離開到現在,過去將近一個月了。照着周賢的說法,一路穿村過寨走過來,文牒上不過多了兩個臨近官道的中轉驛的小印。
其實如果是全力趕路的話,師兄弟兩個早都離開河南了。多是一些事情牽絆。不過這也是師兄弟兩個遊歷的本來目的,又能幫都到別人,還能賺些盤纏,也是一件美事。
兩人原本的計劃是繞過開封和鄭州,直接從懷慶府穿出去,一直向北,走一條近路。結果周賢叫嚷着“兩點之間之線段最短”,憑着強悍的身體素質,帶着李桐光一頭扎進了林子。
然而周賢高估了自己識路的本領。在這個沒有衛星定位以及導航的年代,憑藉着一冊簡陋的地圖就能規劃路線,屬於一門專業技能。周線不具備這種專業技能,在缺少參照物的情況下,他們迷路了。
坐在篝火旁,周賢忽然想起了一首對於他來說很老的歌:“暴風雨來臨那一天,迷途的羔羊還沒回來。鐵匠鋪傳來了叮噹叮噹聲,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能活着,能吃飯,就已經很好了。不過是迷路而已,何至於讓它壞了心情呢?就當是遊山玩水好了。周賢聽着柴火在火塘裡開裂的聲響,輕輕用腳打起了拍子。
要是有吉他就好了,周賢想,這樣他或許可以賣唱爲生,想一想,還有點浪漫。
不過轉瞬之間他就把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所有的浪漫主義情懷,都有一個悲劇的內核。“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怡然自得,意味着躬身勞作以及難以忍受的旱廁,惡劣的交通通訊環境以及貧瘠的社交往來。相對,流浪歌手的浪漫,則需要吃了上頓沒下頓,有今天沒明日的成全。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爲詩仙太白,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萬曉利。對於這一方天地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還是不聽民謠爲好。
“不過我不在其內。”周賢笑着搖了搖頭,喃喃自語。
“棲客萬重山搖地動,遊者千呼喚難與共,歸途萬里生死相依,聲勢浩大孤掌難鳴……”樹上傳來輕輕的歌聲,是李桐光。他聽見了周賢在唱歌,於是也開始唱歌。
他唱的這首是馬頔的《大雁》,是周賢教給他的。這首歌講人生,講江湖。周賢覺得李桐光的聲音很合適,卻唱不出那種味道。雖然少年孤苦,但李桐光的十四歲到二十四歲是生長在一個無憂的環境當中的,他未必體會得到“五常俱全”的大雁“一人之間山水江湖”。
不過他肯唱歌,就是好事。
“不睡了嗎?”待李桐光一曲唱罷,周賢輕聲問。
“不睡了,睡不着。”李桐光笑着說,“滿天繁星爛漫,蟲鳴與輕歌,再睡,不是焚琴煮鶴嗎?”
“呦呦呦,李道長也文雅起來了。”周賢笑着搖頭,“不睡便不睡吧,反正身體扛得住,三五日不睡也沒什麼打緊。不過長夜漫漫,何以消遣呢?”
“唱歌吧,你會唱那麼多歌,再教我一首。”李桐光說。
周賢想了想,說:“既然先前唱的是民謠,那就還是民謠吧。這首歌叫《舊的童年》,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胖子寫的。”
“進了一扇大鐵門,穿過一片小樹林,爸爸媽媽陪着我,堆雪人兒……”
李桐光打斷了周賢:“師兄,你想家了嗎?”
周賢一怔:“啊,是啊,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