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物自晦。拿到這張鐵胎弓的時候,周賢腦子裡就浮現出了這四個字。
這實在是再不起眼不過的一張弓了。它初看來完全就是制式大稍弓的模樣,黑鐵打造,黑漆漆烏濛濛,沒有一星半點的紋飾在上面。弓弦雖不是尋常的弓弦,卻是一根泛着一點鏽色的鋼索。周賢很懷疑自己力氣用大了,會不會直接把它繃斷。
以煉神返虛大修境界的肉身,尋常的三石強弓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扯斷。這弓是黑鐵打造,韌性似乎不足,怕是硬拉直接就變形了。誰能想到本朝太祖皇帝就是靠這麼一張弓,打下大林朝偌大的基業的?
到這一節,周賢不免笑了一聲,心說自己都在胡思亂想一些什麼東西?
此弓乃是一件上品法器,又怎麼會因爲自己的力氣大就拉變形呢?反而是應該擔心,一會兒去試箭的時候,衆目睽睽之下,若是連弓都拉不開,可就丟了大人了。
“這當真就是陛下自國庫調出來的上品法器?讓一位大修日夜兼程飛了四天送到的寶貝?”李桐光抱着肩膀皺着眉仔細打量着這張弓,“實在是不像啊。陸師叔您不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
“天大的事情,哪個與你消遣?”陸清霜剜了李桐光一眼,轉回頭來對周賢講,“此弓名曰‘誅風侯’,當年太祖皇帝征戰時所佩。開弓不較力氣,而是要以真氣靈氣驅使。無需用箭,真氣自會凝結,且可配合術修神通使用,能使術法威力翻上三翻。缺點倒是也有,對於真氣的消耗非常大,尋常修士支撐不起。”
周賢點點頭,珍而重之地雙手接過鐵胎弓誅風侯,做了一個搭弓射箭的姿勢,一點點將真氣灌入其中。不多時,周賢覺得這弓弦鬆了些許。微微拉開不過幾寸,弓弦就彈了回去。
陸清霜解釋說:“這是自然的事情。雖說自太祖皇帝登基卸甲之後,這張弓再也沒有人使用過,也算是一件無主之物,可究竟不是你的法寶。還需要你重新祭煉。好在它是無主之物,也好在你境界已經遠超當初,祭煉它也不過需要兩三日。”
這張弓,自然是通過百里陣向當今皇帝周玉嫃求來的。不過不是周賢去求的,而是陸清霜共肖駿明這兩人聯名去求的。而且,這也不是說這張弓賜給周賢了,不過是暫且借給周賢使用而已。
騎馬射箭這些周賢都學過,煉氣士學這些東西快着呢。學會容易,精通難。任何一門本事,想要做到精通,都得付出巨大的努力。無論是對於普通人來講,還是對於煉氣士而言。
之所以要求來這張弓,無非是那一日軍機會議。陸清霜一語驚醒夢中人——“你們想沒想過,這道器是幹什麼用的”?
幹什麼用的?說來慚愧,周賢從來沒想過這件事。因爲他一直把這枚扳指當做一個念想,偶爾機會合適的時候當作快速積蓄真氣,加快自己修行進度的外掛。少有想到,原來它不僅僅是一件飾品,也可以真的用來搭弓射箭。
實在是這東西給人先入爲主的印象太深了。人家正經弓箭手的扳指都是鐵木的榆木的牛骨的黑曜石的,這羊脂白玉的扳指太金貴,瞧起來只像是飾品,是一件奢侈品,難說是一個實用的物件。
所以這麼多年來,周賢從來沒有用這枚扳指射過哪怕一箭。
用陸清霜的話來說,周賢這叫暴殄天物!
所謂道器,沒人知道具體是怎麼形成的,全天下都有數的東西。天生地養天胎地孕,即便化而成形,也未必能被修士接觸到。即便是接觸到了,也未必能找到正確的使用方法。但是它的形態一定包含着一定的信息,不會是無用的。
陸清霜說她就曾經見識過一件道器:一把菜刀。
這把菜刀的功能特別可笑,它在切割的時候,能夠讓略微腐敗的食材恢復新鮮。說起來好像不算什麼,但這是強行逆轉了時間的規則!更詭異的是,如果用它清除病患身上腐爛的創口,則一點效用也沒有——它的一切神異只作用在已經死去的食材上,就因爲它是一把菜刀。
如此說來,神通扳指是一枚扳指,那麼它必然也應該發揮一枚扳指應有的作用——射箭。
這些時日來,周賢一直在用普通的弓箭訓練精準度,找回當年練射術的手感。而靈武部和研靈府的其他人也都沒閒着,紛紛獻計獻策,最終當真擬出了一個行動方案。
這個方案風險非常之大,但是是十分可行。
部中所有精通陣法與驅邪降鬼的修士一同研製出來了一種,能夠大幅度壓制陰氣的法陣。這種法陣鋪開的範圍不大,但是可以拆分成幾塊分別攜帶。而且它並不是攪碎那些陰風鬼瘴,而是像從一坨油當中挖出來一小塊一樣。確保這些陰風不會在短時間內被鬼城重新吸收。
單煒尹的鬼身被擊殺之後會復活,但是復活需要一定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就是佈置陣法的唯一機會。
這就需要靈武部所有煉氣化神以上的修士全數出動——即派出所有的主力。
那麼如果單煒尹閉鎖城門不出呢?那就更好了,這個陣法會將整個潼川州包圍起來。到時候想怎麼炮製,就全都看這些煉氣士施爲了。
而這個鬼城的陣眼,很有可能就在單煒尹復活的地方。掌握着神通扳指和誅風侯的周賢如果在這個時候進場,吞噬掉復活單煒尹所用的陰氣,再一箭重創陣眼,很有可能一擊定乾坤。
而這就是將周賢放在了最危險的位置上,一旦出現差錯,周賢將萬劫不復。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雖然說着沒有周賢的神通扳指,大家也能夠想出剋制之法。但是若沒有這個神通扳指,他們確實缺少一錘定音的手段。或說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什麼好的辦法。
孤注一擲?也不得不如此。
甚至爲了這個大計,繞過潼川州去攻打成都府的計劃都放緩了。
實際上大軍已經開拔,這時正繞過潼川州,向着成都府進發。畢竟這一場戰役是修士和修士之間的戰役,除了必要的後勤保障之外,他們不再需要其他人幫助——其他人也幫不上什麼忙。
但即便成都府防備空虛,強攻仍會有所傷亡。有傷亡,就會有冤魂。潼川州距離成都府並不遠,很可能也在這座鬼城汲取陰氣的範圍之內。這個時候強攻成都府,無疑是在資敵。
所以只能圍而不攻。他們必須等着,等這些煉氣士們得勝凱旋。
當所有的陣法刻印都已經準備完畢,各部分派已經安排妥當,每個人都參與了數次演練之後,時間已經來在了小年。
“年廿三,糖瓜粘。”周賢喃喃道,“山上今天是祭竈神的日子了。廚下會熬竈糖分發各門,孩子們想來很開心吧。小些的時候,孔湄都會拿糖來跟我換一段故事。可我又不是真的貪圖她的糖。”
“你不饞小師妹的糖,又要來做什麼?”李桐光毫不客氣地揭短,“你吃地時候也沒說不愛吃。”
“聒噪!”周賢眼睛一瞪,“我從她那裡騙來的糖,你不也偷去吃?還當沒有你的事情麼?”
郭子衿笑了一下:“你們這是想家了啊。”
“是啊,‘每逢佳節倍思親’。”周賢微微點頭,“帝隱觀就是我家,到這個時候,自然是想的。”
“我這個連自己孩子都沒見上一面的人都沒說什麼呢。”李桐光嘆了一口氣,“先前收了信,玉春說過完年,就帶孩子回青要山,讓二老見見孩子。那是我要是也在就好了。”
“會的。”周賢說,“打完了這個王八蛋就好。這狗東西怎得這麼不會挑時候,非得鬧得大家都過不好年。待咱們把他去殺了,好好解解氣。”
“你說得倒是輕鬆,就好像屠雞宰狗似的。”郭子衿笑道,“到底是堂堂的親王殿下,氣度自然是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誇下吞天海口,您也得有這幾份本事才行。”
“我自是有這個本事的,你要信我。”周賢輕拍着郭子衿的肩膀笑着說,“那單煒尹是個什麼東西?怕咱們詔討軍怕到連人都不做了,我若是再怕他,豈不是天大的笑話。你說得不錯,就是要像屠雞宰狗似的。”
“師兄說得對!”李桐光還在一旁幫腔,“那單煒尹再怎麼難纏,現如今也無非是個鬼,人間終究是人的人間,他待不長久。倒不是說瞧它不起,只是要長自己的志氣,滅他人的威風。師兄那個怪話怎麼說來的?對!‘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
周賢背過手來,昂着頭,上下打量了李桐光一番,而後微微頷首:“不錯麼。受到我們革命主義教育薰陶的小同志,這些年來還是有不小長進得嗎。這不是已經能夠領會我們得革命精神了麼?不錯。但切記,戒驕戒躁,不要因爲一點點進步就驕傲自滿。我們還有很多的工作要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些年來周賢與李桐光這麼說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李桐光笑嘻嘻捶了周賢肩膀一下,也不當什麼真。
再要說話,就聽得號角聲響起。三人神色均是一肅。李郭二人站起身來,先行一步到帳外等候。周賢扯過白蟒道袍,披在身上仔細整理一番。再繫好了絲絛,懸好了佩劍,抓起了鐵胎弓反背在身上,大踏步來在帳外。
此一時出營帳的,皆是靈武部修士。
號角再響一聲,周賢朝着李桐光點了點頭。李桐光運起真氣,一開嗓覆蓋整個營區:“靈武部,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