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教堂裡頭,和周賢記憶裡的教堂幾乎一樣的格局。這個洋人也非常熱心地帶着周賢逛了一逛。
這個教堂若是橫着剖開來,該是一個十字平面。內部分割得也很細緻,有聖所、參禮間、唱經樓、聖祭臺,掛着的有各種畫像,立着各式各樣的雕塑。
這回周賢算是死心了。
他本覺得,天下間攏共能有多少煉虛合道的高人呢?行走在外碰上一個都算是夠稀奇了,哪能想到接二連三遇見?
這種虛實難分,能讓人行走其間的幻象,周賢此前只是聽聞,一直未能得見。這是煉虛合道的高人才能有的手段。與其說是幻象,不如說是這個洋人心中的道場。
這跟岑秋風的袖裡乾坤,少林的掌中佛國有異曲同工之妙。岑秋風曾經說過,袖裡乾坤練到高深處,境界到了煉虛合道這一層,便是能開出一小片能存人的地場,裡面建築花鳥,全憑搭建者的喜好。
這洋人……他怎麼就能是煉虛合道的高人呢?
這人名叫Giuseppe,來自泰西國翡冷翠。所謂“泰西”,就是意大利。而這個人的名字也很有意思,自己音譯成了“朱賽白”,聽着就像是個中原人似的了。
“您來大林是爲了什麼呢?”周賢腦子裡頭一團漿糊,“朱先生,我實在是想不通,像您這樣的人物,爲什麼非要用這麼齷齪的手段把我綁了,困在這白蓮寺呢?”
朱賽白微笑着說:“不瞞王爺,我此一番先是跋山涉水,再又遠渡重洋,無非就是爲了傳教。爲了讓父的光芒,灑滿世界。”
周賢緊皺着眉頭,心說這洋人漢話說的真不錯,成語用得也對。轉念一想,周賢開口問道:“那您知不知道,傳你們的洋教,在我大林朝是不被允許的?”
“我當然知道,”朱賽白擺了擺手,來在一張小桌旁,伸手示意周賢落座,“正是因爲遇見了這種考驗,我纔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出此下策,委屈王爺您了。”
“你綁我沒有用啊!”周賢一攤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是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王爺。您若是想藉由我的手推動立法,賦予你們天主基督會一個官方承認,那您是想多了。當今聖上允我做這個王爺,立下的頭一條規矩就是我不許干政。”
“我知道。”朱賽白擺擺手,“我來到大林朝已經二十餘年了,除了外貌,我幾乎就已經是一個大林朝人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
周賢有些摸不準:“那您給我個痛快話,綁我來究竟是爲了什麼?您總不能是因爲一時高興,覺得想綁了我玩玩,就這麼做了吧?”
朱賽白沒有直接回答周賢的問題,反而是問道:“王駕千歲,您覺得聖上爲什麼要把你排除出權力核心?”
這是道送命題。哪怕在場只有他們兩個人,哪怕這是在朱賽白的神通之內,周賢也沒搭理他,閉口不言。
朱賽白“呵呵”笑了兩聲,招招手,一套白瓷的壺和杯飛了過來,落在了桌上。他啓開壺蓋,聞了聞,先是給自己到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而後他又看向周賢:“這個東西王駕千歲不一定喝得慣,我給您上壺茶可好?”
“這個就可以!”周賢饞壞了,多少年沒喝過這個東西了,他上輩子對咖啡上癮,恨不得拿咖啡當水喝,“濃些的清咖啡就可以,我不用加奶加糖。”
朱賽白這下愣住了:“王駕千歲,喝過?”
“何止喝過?愛得都不行了。”周賢擺擺手,“按照年月算,你們那邊普遍喝咖啡也沒有多常時間吧?現在應該還是那些阿拉伯人主導着咖啡的貿易。教皇克萊門八世還祝福過咖啡,把這個曾經被扣上‘魔鬼飲料’的好東西給平反了,我真得謝謝他。”
“啊……”朱賽白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曾聽人說起,王駕千歲飽讀詩書,博聞強記。聞名不如見面,果真是名不虛傳,連這些事情都清楚。”
“嘶——”周賢抿了一口滾燙的咖啡,“騙人的,我做不到過目不忘,也沒能一目十行。我倒是更推崇陶公的‘好讀書,不求甚解’。”
“殿下越是如此,越是讓我覺得辛酸吶。”朱賽白長歎一聲,“修行一道自不必講,不過二十齣頭,就已然是煉神返虛的高手,將來必大有所爲。而且腹有詩書,中西古今無一不曉,難能可貴。偏偏因爲魏康這個賊人,忍辱隱姓埋名十餘載,方纔大仇得報,卻又被排擠出廟堂。可惜啊,可惜。”
“這又有什麼可惜的呢?”周賢聽明白朱賽白的弦外之音了,“我本身就是想做一個閒散的人,能做好一個閒散的修士,我已經非常滿足了。教小孩子讀書識字,種花養貓,偶爾下山去打打牙祭,這就是我非常憧憬的生活。我本質上就不是什麼求上進的人。”
朱賽白笑得更開心了:“你就一點兒都不覺得委屈?”
周賢擺擺手:“從來沒覺得。”
“不行,王駕千歲,您必須得覺得委屈。”朱賽白說,“哪怕您不覺得委屈,天下人也得覺得您委屈。”
周賢面色一變:“朱先生,有些話說得,有些話說不得。您能修煉到煉神返虛的境界,我是十分佩服的。可您若是想以一己之力,撼動大林,無異於蚍蜉撼樹螳臂擋車,我勸您,別癡心妄想。”
朱賽白搖搖頭:“王駕千歲多慮了,我又怎麼如此不智?我到這天府之國二十餘年,多少也是有些經營的。如今又得了您,實在是意外之喜。只要您登高一呼,您覺得,此一時江湖上得有多少人,願意爲您鞍前馬後,做一位從龍之臣。”
“你要是真的知道的多,你就應該明白,逼迫與我是徒勞無功的。”周賢笑得十分自信,“君子寧死不移其節。周穆宣要殺我,我在法場上都能跟他對着罵,您覺得,我怕死嗎?”
“所以我需要您活着,只要您或者就夠了。”朱賽白說,“我不需要您大庭廣衆之下講話,只需要您的金印。我這叫,挾天子以令諸侯。”
周賢搖搖頭:“你還是沒明白,大林朝何其之大。”
“所以我永遠不會站到前臺。”朱賽白輕笑一聲,“站到前臺的,是白蓮教,是不滿於大林當今女帝的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