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這樁邪性的事情,師兄弟兩個是在有了十足把握的情況下,才應下來的。這種邪術他們兩個都不陌生,以前隨着方丹外出的時候曾見識過——蠱術。
蠱術盛行於西南,秘傳於苗疆,關於蠱毒的故事,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據說頂能耐的蠱婆能夠用蠱蟲操縱人身,使其行動坐臥言語飲食都一如往常,其實內裡都已經被蟲子嗑空了。
雖然這種秘術在中原腹地極爲罕見。但因其陰毒詭異的特質,方丹曾向師兄弟兩人詳細地介紹過這門邪術。也在遇見的時候,向他們演示了基本的化解方法。
蠱毒形態萬千變化各異,但究其本質,不過是各種毒蟲,即使是被煉化出了各種神通,本身也不過是沒有神智的煞物而已。這樣的東西,有許多天敵,比如雄雞。
“雄雞一唱天下白”,這種剛被人賦予了種種美好意象的動物,代表着強盛的陽氣,也是各種毒蟲的剋星。李桐光略施手段,將自身靈氣藉由雞鳴發散出去,就嚇得這隻被周賢抽打得虛弱的毒蟲不敢動彈了。
蠱離了宿主,也就沒了本事。周賢手上粘着硃砂,縈繞着靈氣,這條沒什麼神智的蜈蚣自然不敢再造次,只能蜷在周賢的手掌裡,一動也不敢動了。
也好在是糾纏客家小公子的蠱術師並非是什麼高人,下的蠱雖然狠毒,但還不至於難爲得到這師兄弟兩個,法事纔會這般順利。如若是個境界遠超與他們倆的蠱術師下蠱,怕也只能是求助他人了。
雖說是用來害人的邪法,可每一隻煉成的蠱蟲都十足珍貴。若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或有人重金委託,蠱婆也不會輕易給人下蠱。客家小公子尚幼,按照客小慶的說法,他中蠱的時候不過十一歲。說他闖下什麼能找惹到蠱術師身上的禍事,未免太過牽強。
若說有什麼由頭,終歸還是要應在客小慶的身上。
而且這蠱術師的手段也實在是太惡毒了。殺人不過頭點地,身爲蠱婆,傷人害命對她來說應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她偏偏是要把仇恨宣泄到一個孩子身上。若說是殺死還則罷了,她非選一個折磨的這一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所以,還勞煩客大爺您好好想想,什麼時候得罪過這般殘忍的蠱婆。”周賢把事跟客小慶解釋清楚了,然後問了這麼一句。說完話也不等客小慶迴應,先挑了一塊五花三層的肉塞在嘴裡。
忙活到半夜,周賢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這時候美食在前,他哪能錯過大快朵頤的機會。
客小慶眉頭緊鎖,端着酒盞思慮了半晌,緩緩搖頭:“我不記得我得罪過這樣的人物啊!三年前哪裡出過這等事情?”
李桐光這邊剛嚥了一杯酒,他插話說:“要說這人也是真可惡,作孽的是當老子的,折磨人家的兒子幹什麼呢?”
客小慶苦笑着搖頭,連連擺手:“還求仙長口下留情,不要再羞臊我了。”
周賢卻是停住了筷子,嚥下了嘴裡的菜,眯起眼睛對李桐光說:“師弟,你當真以爲這孩子是無辜的嗎?”
李桐光一愣,說:“你可漫說這孩子是咎由自取!”
“確實,非要說的話這孩子也算是無辜的。”周賢搖了搖頭,“可也不能擇得那麼清楚。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他老子做的那些缺德事跟他沒有關係。但他的吃穿用度平日花銷,全都是他爹坑蒙拐騙巧取豪奪來的,當真能說是一點干係都沒有嗎?他花的每一個大子兒,上面都沁着血珠,出了事情就說這孩子是無辜的,哪來那麼幹淨的事情?”
周賢明裡是對李桐光說話,可這話卻都是說給客小慶聽的。這都不算得上是指桑罵槐,分明是指着客小慶的鼻尖在說他是個王八蛋了。
客小慶的面色變了幾變,終究是站起了身,一躬到地:“還求仙長點化,護我兒一個周全。”
“我點化你個屁!”周賢眼睛一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要你棄惡從善,跟讓狗不吃屎的難度差不多。你能說出這種話來,說明你根本不覺得這事的癥結在你身上。你還道是你家裡遭了什麼橫難?確算是一遭不幸吧。可怕是你什麼時候得罪了那等人物你都不自知。或說是你得罪誰狠了,人家寧可傾家蕩產,也要讓你家斷子絕孫,還非得選這麼一個折磨人的辦法。若他自己有本事,怕不是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了。”
客小慶冷汗涔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還望仙長給我指條明路,我願棄惡從善,自此後不再做那些爲非作歹的事情。”
周賢冷笑一聲:“你真當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嗎?你以後向善又能如何?你逼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是你一句‘自此後不再爲非作歹’,便都能圓滿上的嗎?”
客小慶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跪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按道爺的意思是,我這一家子沒救了?”
“我不知道。”周賢笑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蠱婆是受人所託,還是你得罪了她。我把你兒子救活了,這樁事情就算是了了,那蠱婆或者事僱蠱婆的那個,要是再爲難你,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當真沒有辦法了嗎?”客小慶有些絕望了,他萬沒想到就連這兩位煉氣士也解決不了他的問題。
“辦法總比困難多,要說有嗎,也可以有。”周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用指節敲打着桌面,說,“那隻蜈蚣還活着,只要我把它帶在身邊,蠱婆遲早會知道是我破了她的法。她就算是要找,也是先找到我身上。但若是這蠱婆,是與你有什麼仇怨的人僱的,你仇家再另尋他法找你麻煩,那就與我無關了。”
“還求仙長護我兒周全!”客小慶連連磕頭,“我們客家到這一輩兒就這一根獨苗,若是她有什麼閃失,到了九泉之下,我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關我屁事?”周賢一拍桌子,“你是真聽不懂話,還是假聽不懂話?我明說了吧:要我把這隻活蜈蚣帶在身邊,你得付出足夠的代價。”
客小慶恍然大悟,原來仙長是這個意思!他能做得這種喪盡天良的生意,還能保得自己性命周全,那他也是個精明到了極點的人物。若不是這件事牽連到自己的兒子,關心則亂,他不至於聽不出周賢話裡的埋伏。
至於周賢是否是恐嚇他來索要更多錢財,到此時已經無關緊要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客小慶心甘情願花錢買個平安。
客小慶站起身來:“仙長您開個數,只要我能拿的出來,就絕不含糊。”
周賢笑着眯起眼:“我們青要山帝隱觀,沒有向信衆所要銀錢的規矩,香火錢捐多捐少,全憑信士自己的心思。”
李桐光補充道:“但我可給您提個醒,僱傭一個煉氣士價格不菲。要知道那會放蠱的,手段未必比我們師兄弟兩個差了。花錢買我們爲你賣命,你總得給一個過得去的數。”
客小慶站在原地思量好久,終究是一咬牙:“二位仙長稍待,客某去去就來。”
言罷,客小慶起身出了屋。周賢用指尖挑開桌上的木盒,那條甚是嚇人的蜈蚣就盤在盒中,無精打采的,動都不願意動上一下。
轉手又把盒子蓋上,周賢招呼着李桐光:“來來來,咱哥倆吃咱的,管他呢。”
不過半刻,客小慶轉回來,懷裡抱着一個錦盒。他把錦盒放到桌上,攤開緞子打開盒蓋,推到了周賢和李桐光的面前:“到底不過是個土財主,拿不出許多來,還望二位仙長笑納。”
師兄弟二人搭眼往盒子裡一瞅,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盒子裡頭裝着五百兩金票和二百兩銀票!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師兄弟二人平日生活算是很闊綽的了,可仍沒見過這麼多錢堆在一起。而且這些錢票都是朝廷開設的錢莊發行出來的錢票,全國通兌,更是沒有造假的可能。
周賢喝了口酒,定了定心,笑了一聲把錦盒收起來,壓在了裝蜈蚣的盒子上。
他說:“不夠。”
李桐光端起來的酒盞落在了地上,客小慶臉上的笑也不見了,兩個人全都呆立當場,怔怔地看着周賢。
周賢敲打着錦盒:“這是給我們的,可你還得給你自己點東西。”
客小慶有些疑惑,不知道周賢在打什麼機鋒,乾脆直接問道:“道爺,您有什麼事甭拐彎抹角,還要什麼您就直說了吧。”
“我要你不再放印子錢,不再開賭莊,不再欺行霸市,不再魚肉鄉里。”周賢站起身,倒了杯酒遞到了客小慶的手裡,“我現在要的不再是金銀,而是你那一點仁心,這仁心不是給我的,而是給你自己的。”
客小慶望着自己手裡的那杯酒,長呼了一口氣:“道長,您這算怎麼個說法啊?”
周賢呵呵一笑,說:“三年前你招惹上了一個蠱婆,她通過折磨你兒子來折磨你們全家。你就不怕再這麼幹下去,你招惹上一個鬼修,要你們全家死絕嗎?”
客小慶閉上眼,兩行淚淌了下來,大喝一聲:“我作孽啊!”
啪!酒盞被客小慶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