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駕着劍飛起來的時候,負責給他指路的那個小廝差點尿了褲子。
其實本用不到這麼麻煩,從天上往下看,很多東西都一目瞭然。周賢若是當真想找王家大爺的墳,打聽個方向,自己飛過去,無非是多費一些工夫。比照顧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輕省多了。
爲什麼要這麼做?因爲周賢畢竟是個外人。雖說是被主人家請來的,但是他自己一個人去看人家的墳地,多少有些不妥。
說句不好聽的,像王家這樣的高門大戶,棺材裡多少會帶些好東西,萬一他要是起了賊心呢?
周賢不是這樣的人,他自己知道,別人不知道。主動提出來帶一個他們家的人,這是給他們寬心,明着告訴人家,自己沒有歹念。
來在墳前,周賢落了身形,站在墓碑前細觀瞧。挺普通的一個墳塋,立着一塊兒青石的碑。到這時候周賢才知道王家大爺的名字,叫王弗問,頗有禪機,可能是他家老太爺信佛,請和尚給起的名字。
就這麼看,倒還真是什麼都看不出來。雖說能從吃穿用度、各種禮節上,能瞧出王家是對富貴人家,可是既然沒有功名在身,那就是平頭百姓。死後這個墳,可不敢加什麼不該加的東西。逾越了,那可就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倒是很乾淨,前後都非常乾淨。方圓利落,周無雜草。墳後植的羅漢竹也是根根挺立,鬱鬱蔥蔥。看來那個妾室確實是在維護着這個墳塋,很用心。
“道長活神仙……”落在地面上,隨着周賢這小廝的腿還直打哆嗦呢,能站穩就算是不錯了,“您老人家當真是好手段。我以前淨聽人說煉氣的修士到高深了,能夠遁地飛天,而今親眼得見,是小人我的福緣。”
“呵呵……”周賢笑了兩聲,沒去查看墳塋,反倒是和小廝聊了起來,“小孩兒,你叫什麼名字?”
說起來,周賢比這孩子大不了幾歲。只是這小廝模樣還沒長開呢,周賢一瞧就是個成人了,而這個小廝仍舊是孩子模樣。周賢叫他一聲小孩兒,不算爲難他。
小廝微微欠身:“回仙長的話,您叫我春生就行。”
“哦,春生,好名字。”周賢點點頭,“你也不用我每問一句,就說一聲‘回仙長的話’。我比你大不得許多,你叫我一聲道長就好。若是不願,直呼我名周庸也可。”
“不敢不敢,小人斷然不敢的。”春生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我還是叫您周道長吧。”
周賢又笑了,拍着春生的肩膀:“不用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妖精。我且問你,這些時日以來,你也做過跟你們家大爺有關係的夢嗎?”
春生點點頭:“我做過。起初夢裡不覺得,醒過來之後越想越覺得害怕。道長您神通廣大,您可得幫幫我們。”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周賢說,“不能說你求我,我畫一張符往你腦門一貼,這事情就了結了。你先詳細的跟我講一講,你做的那個夢。”
春生應了一聲,把自己做的那個夢跟周賢說了一遍。春生沒有蔡管家那麼好的口才,倒也把話說明白了。內容上,跟蔡管家做的那個夢大同小異。
周賢心下了然,又問:“那大爺在的時候,對你們不好嗎?爲什麼想到這件事,會越想越覺得害怕呢?”
“大爺待我們可好了。”春生連忙說,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因爲就在王弗問的墳前,“怹從來不苛待下人,真做錯了什麼,好好認個錯改就完了。不像我聽說別的老財,又打又罵的。再有就是逢年過節,給我們發賞錢可大方了。我是賣身來的,照說賞錢不給也是對的,可也沒落了我那份。大爺是好人。我叔叔就是在老在我們家宅門做活的,連婚事都是主母幫着操持的,這纔是帶着我過來幹活。”
周賢又點點頭:“所以你害怕的不是王家大爺本人,而是鬧鬼這件事兒。”
“您是高人,我們……這,您說是吧?”春生面帶苦色,“大爺活着的時候待我們好,可現在不是走了麼?誰知道還是不是原本那樣呢?再者說,大爺是害病走的,我們也都見着了。他告冤,我們也沒辦法給怹伸冤。”
“好,我大概知道了。”周賢衝着這個小廝點點頭,“把東西拿出來吧。”
“唉。”答應了一聲,春生解開了褡褳的扣子,從裡面拿出了兩支白蠟燭,一捆香,一個碗和一小壺酒。
說是過來看看,禮數得做周全,得打着祭拜的名義才行。周賢跟王家大爺非親非故,朝着墓碑拱手就算是行禮了。倒是春生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確實是出自真心。
沒去管春生。周賢從袖中摸出來三枚大錢,放在墓碑上,一字排開。這三枚大錢就是普通的銅錢,永沿通寶。周賢放好了三枚大錢,手作劍指口中唸唸有詞。唸了幾句手指一挑,三枚銅錢都在墓碑上立了起來,原地滴溜溜地打轉。
春生雖然剛纔讓周賢帶着飛了一趟,可瞧見這個了,還是覺得稀奇。倆眼睛盯着墓碑上的銅錢,嘴微微張開一點,人中抻得老長,跟傻了似的。
這三個大錢轉了十幾個呼吸得工夫,仍舊是一點變化沒有,周賢心裡頭直犯嘀咕。不應該,不對勁。
如果說王家大爺,當真是有冤屈未伸,化作冤魂。到墳前來用銅錢測這麼一遭,多少都應該有點反應。
錢過萬人手,沾染陽氣不少。哪怕是新鑄的錢,也因爲就連平頭百姓都相信錢上陽氣重,可以起到一定的功效。
衆所周知,同性相斥異性相吸。把陽錢放在陰魂附近,又有周賢以靈氣做引子牽線搭橋,多少也應該給點反應纔對。可都轉了這麼大老天了,它怎麼還轉呢?
若說這是個小鬼,沒什麼神智的,應當會被銅錢拉過來,銅錢會停下,定住。如果是怨念有些深重的冤魂,願意溝通的,三枚銅錢會同時倒下來,都是正面朝上。若說這鬼魂不願意跟修士溝通,又覺得自己有點本事,這三枚銅錢很可能被崩飛出去。
但就是什麼變化都沒有,僅是由周賢用靈氣引導着它們轉,這說不過去。
眼瞧着插在地上的香都燒到一半兒了,周賢徹底沒有了耐心,伸手一招,三枚銅錢飛回他的袖子裡消失不見。周賢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一抹神通扳指,在墓碑上拍了兩下。
之前不動用這件道器,是因爲周賢太熟悉它了。這東西很霸道,對上一般的冤魂,它根本不給留後路,弄得魂飛魄散了最是尋常。王家大爺很有可能是因爲有什麼冤屈才沒有消散,先前小心謹慎着用常規的方法,就是怕傷到王家大爺的魂魄。
畢竟自然而然的消散是釋然之後的解脫,周賢這算是給他超度了。可是打得魂飛魄散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兒了,這魂魄要蒙受的痛苦是難以想象的。
但這王家大爺敬酒不吃,周賢可就只能給他吃罰酒了。
小心控制着,引出亡魂來,不讓扳指吞噬陰氣,周賢覺得自己小心一點,不成問題。
然而更讓周賢詫異的是,扳指也一點反應都沒有!要知道,這可是一件道器。
不單說是沒找到王家大爺的亡魂,就連一丁點的陰氣,都沒察覺到。這可太不應該了,這可是墳地啊。哪怕說就埋着一個人,這人的魂魄也自然消散了,但是它還是墳地。更何況王家大爺死了還不到一年,就算是淡化,也沒有這麼快的。
周賢把扳指摘下來仔細看了看,他還以爲這扳指壞了呢。不能夠,這怎麼說也是一件道器,要是壞,多少應該出個響動再壞吧?
柯南·道爾曾經說過:“當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況,剩下的,不管多難以置信,那都是事實。”
雖然周賢認爲,自己腦子裡的這個想法,有點匪夷所思,但越想他越覺得,應該就是這,不然解釋不通。
周賢深吸了一口氣,又往前邁了兩步,把手拍到了墳包上。閉起眼睛,周賢將一道真氣灌入其中,好半晌,把手騰開,長呼出一口氣:“果然如此。”
旁邊還有個小廝呢。春生見周賢似乎是得出了結論,忙問道:“道長,您看出什麼來了?”
周賢心說這孩子是個好捧哏,知道什麼時候遞話。但是這件事兒,周賢跟他說不着。想了想,周賢揮揮手:“把東西收拾收拾,咱們回去,我有要事跟你家二位主母來講。”
“唉,好嘞。”春生到底是在高門大戶做工,知道不該問的不多問,連忙俯下身收拾東西。
他這邊清理乾淨了,周賢已經架起了飛劍,衝着春生伸出手:“抓穩了。”
不多時,周賢帶着春生落回在王家大宅的前院,蔡管家馬上就迎了上來。
“道長,您辛苦。”蔡管家一拱手,“您這遭去,瞧出什麼來了嗎?”
也不怪蔡管家問,周賢這一來一回,太快了,沒耽誤什麼時間。
周賢笑着伸手:“還勞煩蔡尊管帶路,我與你家二位主母,有要事相商。”
蔡管家點點頭:“我家二主母,正與郭道長和如夫人,在茶室談話。您,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