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街下跪這個男子姓蒲，叫蒲百順。此人身高六尺，五官方正，身形消瘦，行動時手腳略有抽搐。他是這莊上的佃戶，給人耕田的，祖祖輩輩皆是如此。
他家也不大，很老舊的泥胚草房。
他的生活很拮据，這點能從他的衣裳和他的言行上，直觀的反映出來。
照常來講，惹上什麼妖邪，十有八九，是要傷人害命的大事。可這個蒲百順最先想到的是，周賢和郭子衿二人會要多少錢。聽郭子衿說了，可以分文不取，這纔是叩頭作揖。
言外之意就是，寧可受着折磨，也不願意多花錢了。
這很正常，好些人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把錢看得那麼死，一分一釐都得精打細算，能不花錢的地方就不花錢，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因爲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是沒有出路的。花了這個錢，很可能連命都沒了。一塊破布頭都得留着，山野菜都得醃起來留待過冬，這些事情好些人想象不到。
屋裡頭不怎麼透光，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幹苦的草藥味和一股子臭味，像是什麼東西腐爛了。
家裡本有個小孩兒在竈旁看着火，見自己父親領回兩個不認識的人來，嚇得一個激靈，忙鑽進了裡屋。
緊跟着到外屋來的是個粗手粗腳的黃臉婦人，見了自家丈夫和這兩個道士打扮的後生，也是一愣。
婦人愣過之後，開口就是一通罵，甚至扯着蒲百順的衣領，撕扯起來了：“你個遭了死挨千刀的！家裡頭還有錢讓你這麼敗嗎？你爹那個事情你找多少真的假的看過了，求神拜佛的事情少做了嗎？你們家就是有孽，一輩連着一輩地還。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跟你這兒當牛做馬，你還要往家裡領道士。我可跟你說了，沒有錢，一文都沒有，我要是給你一個子兒在這事兒上，我他媽的就不是楊二花。”
好潑辣的性子，好一個指桑罵槐。周賢和郭子衿都看傻了，心說攆人就攆人吧，何至於用這麼激烈的方法？
其實周賢很能理解這種人，潑辣和強悍是他們賴以爲生的手段。做不到的人，會在一個本就已經泥濘的灘塗上被人踩得寸步難行。
“你差不多得了！”蒲百順許是覺得在外人面前被自家婆娘這麼謾罵丟了臉面，扯了那自稱爲楊二花的婦人一把。到底是個男子，他的夫人也沒有多身高體壯，被蒲百順這麼一扯，跌了一個踉蹌。
還是郭子衿眼疾手快，上前攙了一把。
“好啊！”楊二花甩開郭子衿的手，倒退兩步，脖子上起青筋，“蒲百順，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咱這日子還過不過了？我不活了我！”
說話間，這女子轉手抄起碗架上的廚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架：“老孃今天就死給你看！”
“哎呦喂。”周賢叫了一聲，彈指一點，一道氣勁飛出，正打在那婦人手肘的穴道上。楊二花只覺得手上一麻，失了力氣。一鬆手刀往下落，卻是已經被周賢抄在了手裡。
周賢奪了刀忙向後退，剛想要開口，卻是不敵蒲百順最快。
“仙長，您就多餘救她。”蒲百順惡狠狠地啐了一口，“我看看這婆娘今天能不能濺我一身血。三天兩頭地作妖，這家裡頭氣運不好，都是你這個臭婆娘給敗出來的。仙長我跟您說，這老孃們兒動不動就拿刀嚇唬人，您甭信她。”
“老王八蛋。你胡咧咧什麼呢？”楊二花一叉腰，指着蒲百順的鼻子就開罵，“當初老孃沒過門的時候，那媒婆把你們家誇的跟那什麼似的。他怎麼就沒告訴我，你們家祖祖輩輩都有病啊？還我壞了你們家的氣運，要不是老孃受了騙，你們家就他孃的得絕後！我跟你說啊，扈大嫂人說的就是在理，你們家先祖得罪了神仙，造下了大孽，這才後代子孫都不得好死。你求神拜佛，花多少錢也沒用！”
楊二花好刁的一條舌頭，把蒲百順罵得起了火氣，麪皮漲紅着一揚手：“我他孃的打死你！”
郭子衿一皺眉頭，擡腳在他膝窩上一點，蒲百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時沒能爬起來。
“行了，別鬧了。”周賢也有些不悅，“我是來驅鬼降妖的，不是來看你們夫妻兩個吵架的。這位大嫂您放心，甭管看好看不好，我分文不取。您意下如何？”
楊二花一聽這話，臉上立刻見了笑模樣：“哎呀，這哪兒的話呀？您這是……您這不是臊我們嗎？您二位屋裡坐，我給你們倒碗熱水啊。哈哈哈，我一看二位這模樣就和那些騙子不一樣。那些騙子哪有您二位這麼精神？您這一看就是，那種……啊！叫都是有正經本事的。”
蒲百順這時候也從地上爬起來了，他瞄了郭子衿一眼，沒敢說什麼。衝着自家婆娘撒火氣：“你這個短視的婦人家懂什麼？這二位都是有真本事的上仙，在街口搖一下鈴鐺，半個莊子都聽得到。人家是濟世的活神仙，你還攔着擋着，心疼那幾個錢，都是人家看不上的。”
“哎呀！”楊二花聞此一驚，“那聲鈴當響我也是聽見的，真的是傳了那麼遠？”
“那是自然。”蒲百順升起一點豪氣來，似乎是漲了自己的面子，“我敲得真真的，那是法師手裡的法器。”
周賢有些聽不下去了：“二位，請我來究竟是什麼事情，現在可以說明了嗎？”
“啊，哎呦，您看這……”蒲百順一攤手，“快請二位仙長到屋裡屋落坐，快請快請。咱們慢慢說。”
周賢擡腳邁步，郭子衿卻是拍了周賢的肩膀一下：“你跟着他們去就好，我倒街面上轉轉。”
周賢一聽心下了然，心說子衿想得周全，於是點點頭：“好，那你自管去，這裡皆是有我。”
怎麼呢？這就顯出經驗的差距來了。
郭子衿到底是個辦案的老手，留周賢一個人在這兒應付足夠了，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這麼多工夫浪費在這兒多不值得，不若去跟街坊四鄰打聽打聽，這家是什麼情況。
旁人的閒言碎語，跟他們自己說得未必一樣。兩相對照，才能得出一個差不多的情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