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的封地本是在湘中，平南王府無論如何也應該蓋在那裡纔對。不過既然周玉嫃許了周賢在帝隱觀當一個道士，那麼這平南王府自然也是要建在青要山附近才行了。
而岑秋風居然提議把平南王府蓋在帝隱觀的範圍之內，這多多少少就有點不合規矩了。而且周賢苦思冥想，也沒想清楚自己師公這是要做什麼？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提議居然通過了！經由百里陣把奏章傳到京城，第二日就得了周玉嫃親筆答覆。前後八九句話，核心思想其實只有一個：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那自然是好，就隨便吧。
工部的官員和工匠們一共給出了四種方案，讓周賢來選擇。其一就是原模原樣的復刻當年的平南王府。說起來也算是對周江遠的一點補償。
老平南王府早已被付之一炬，但是當初的資料在工部尚有留存。樣式佈局乃至於窗櫺上的花紋都能查到，細緻得不得了。其餘的三種周賢看都沒看，就定下是這個了。
對於這些要是能夠安然無恙留存後世，必然引起古建築學界動盪的資料，周賢愛不釋手。這可比樣式雷的年頭還早！他找人把這個資料謄抄了一份，又找燒玻璃的融了一個琉璃匣子，把資料裝到裡頭。又弄了一個鑄鐵的匣子套在外頭，央給着觀中的器修給匣子刻上各種法陣作爲保護手段，跟石匠說好了，打石獅子的時候，把這個匣子放在雄獅的肚子裡。
因爲他的出現，已經給後世留下一些未解之謎了。首當其衝就是有魏康題跋的《嗷嗚山水卷》。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魏康被抄家之後，這幅畫周賢朝周玉嫃要回來了，如今就收在孔諍言的書樓裡。
如果平南王府蓋好，周賢就打算把這幅畫掛在書房了。
既然已經留下了一些讓人困惑的東西，那麼不妨留下一點能夠切實反應這個時代建築設計水平的文物，也算是沒辜負自己上輩子的專業。
眼瞧着到了平南王府破土動工的日子，周賢作爲未來這府宅的主人，自然是要前來視察。告敬天地，禮上三牲，放了鞭炮燒了紙錢，這工地熱火朝天的幹起來了。
這麼大規模的建築，以這個時代的勞動力水平來說，再要救精細，蓋多久都是有可能的。即便是有觀內精通五行遁法的修士相幫，那也絕非一年半載的工程。
老平南王府東西闊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長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也得虧棲龍潭外這塊地有富裕，要不然真的蓋不起來。這可是將近五百畝地！
“真的是好大氣。”看着那些工匠們標線劃地，郭子衿不由得感慨，“這麼多工匠，熱火朝天，當真是壞了青要山的清靜啊。”
“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咱們師公的意思。”周賢摸了摸鼻子，“要非往上推，是當今的意思。陛下拿我做塊招牌，這上油打蠟的事情，還不得做全了？”
“你就是得了便宜又賣乖。”郭子衿不屑一笑，“真是想不到啊，到現在我都覺得跟做夢一樣。你居然是平南王的獨子，世子爺……”
周賢提醒道：“我現在是平南王了。”
“好，你而今是王駕千歲。”郭子衿舉起自己的右手來，“我當初竟然抽了而今的王駕千歲好幾個耳光，這說出去世間誰人敢信？”
“七個。”周賢聞聽此言一捂臉，“我記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哦？”郭子衿眉頭一挑，“王駕千歲記得如此明白，可是心裡還怨恨貧道嗎？也對，如今您位高權重，自然要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郭子衿辭去公職之後回到青要山，重新入了道籍，再次出家。所以可以再自稱貧道了。
“郭師兄玩笑了。”周賢嗯連忙抱拳討饒，“不過是初見之事，記憶猶新罷了。若說有什麼冤仇，我也是和周穆宣有些仇怨。”
“小師公曾要見你。”嗯郭子衿猛然想起。
她不是周賢，周賢能夠肆無忌憚地直呼其名，郭子衿不行。雖說周穆宣如今已然出家，但是仍舊是永沿皇帝，直呼名諱是犯忌諱的，乃大不敬之罪。
“那是尚在皇宮時候的事情，”周賢搖搖頭說，“不過被我一口回絕了。自那以後，他從未提出來過要見我。畢竟也曾是九五之尊，這點兒臉還是有的。前些日子撞見了魯小胖，那奴才被我戲弄了一下，也沒說什麼。”
郭子衿有些奇怪：“我怎不記得你是這麼小氣的人？”
“郭師兄你有所不知，我的心眼兒就跟針鼻兒那麼大。”周賢笑道，“心眼小有心眼小的好處，好些事情裝不進去。壞處也不是沒有，裝進去的東西就再出不來了。”
郭子衿一笑：“照你這麼說，我扇你耳光這件事裝不進去，與小師公的仇怨，你拿不出來。”
“一則有那麼多無辜的人因其而死，二則他又想要我的性命。”周賢點了點頭，“心再大的人，這件事恐怕也過不去。更多的是我埋怨自己，我竟然和這麼一個人面獸心的傢伙稱兄道弟，實是難堪。”
“我能理解。”郭子衿也跟着點了點頭，“小廉兒他知道自己的父兄祖輩都幹了什麼之後，一時間也是難以接受。王尚書一家上下都是知情的，這等草菅人命的魔頭是自己的至親，這孩子嚇壞了。”
周賢都快忘了這件事了，上次去到器造司拜訪也未曾見到這個孩子，這時候郭子衿提起，他纔是問道：“王廉那孩子如何了？王尚書滿門都被……”
“他被我師父保下來了，”郭子衿沉吟片刻答道，“確切來說，涉案衆門未到十五的孩子，都被今上赦免了，不過要嚴加看管。王廉仍在器造司，只是你和桐光去的那一日，他仍舊消沉，便是沒讓你們見他。”
“禍不及家人，這纔是對的。”周賢喃喃道，“株連這種事還是太過殘忍，若不是我沒有參政的資格，我也當是上書請示，廢除株連。”
郭子衿以爲這個話題是牽動了周賢心裡的痛處，畢竟當初平南王一家老小，就連家丁僕傭都沒被放過，於是她連忙轉移了話題：“不知你今日叫我前來所爲何事？”
周賢一愣：“不是讓你陪我來看看這平南王府破土動工嗎？並沒有別的事情。”
“不對吧。”郭子衿輕笑一聲，“若說是關係親近，你讓孔師伯方師伯前來也對，若是同輩之中交好的，你又爲何沒有請張師兄？我是你的什麼人，你家未來的府宅動工破土，爲何非要請我來一觀呢？”
周賢摸了摸鼻樑，沒說話。
“你摸了一下鼻子，身子向我轉了少許。”郭子衿眯起了眼睛。
“啊？”周賢沒明白郭子衿在說什麼。
“此以後你雙手交疊抱在胸前，雙眼盯着我的眼睛。”郭子衿一笑，“這都意味着，你在準備一個謊言。”
“微表情觀察以及行爲分析？”周賢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師兄您還系統的學習過肢體語言方面的知識。”
“我十五歲加入天靈衛，審問犯人的活也沒少幹。”郭子衿笑道，“很多前輩教導過，我自己也觀察過一些。雖然做不得準，但是可以詐你一詐，從你的反應來看，你就是要說謊。”
“你贏了。”周賢馬上舉手投降，“我確實是有個想法。”
“對我的想法？”郭子衿眉毛一挑。
周賢輕咳了一聲，又想要摸鼻子，手擡到一半卻尷尬地放了下來：“是這樣，我曾聽師兄你說打算遊歷名山大川。正好，我也想去見識見識世間繁華。正所謂，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不知道本王可否有幸，邀師兄同遊呢？”
“王駕千歲您撐糊塗了吧？”郭子衿笑罵一句，“你是王爺，怎麼可能信着你亂走？”
郭子衿此言不錯。王爺身份尊貴，但是不許隨意走動。在封地內也就無所謂了，要離開封地，那就是有意謀反。所謂無召不得進京，更不是一句空話。周賢如今被封在青要山，那意思就是說他這輩子基本不可以離開河南。
然而事無絕對。周賢一笑：“師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王爺和尋常的王爺不太一樣。我一無兵權二不得參政，除了有這麼個名號之外，還能做什麼呢？我既然能前來邀請你，自然是做好了準備。”
郭子衿來了興趣：“此話當真？”
“這還能有假？我總得顧及着自己的小命。”周賢笑道，“當初請示王府這件事兒的時候，我也一併上書給了陛下，求她許我在大好河山中游走。”
“陛下應允了？”郭子衿明知故問。
“陛下不但應允了，還要我注意自己的名聲，別墮了當年我父威名。”周賢笑道，“如此，郭師兄，您又要怎麼說呢？”
郭子衿抿着嘴脣沉吟片刻，而後一甩頭徑直走了，不輕不重留下一句話來：“容我思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