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在幹什麼?”周穆宣昂着頭揹着手,高聲喊道,“人家是主,我們是客,刀兵相向,不是爲客之道。更何況,岑秋風道長乃是當世之高手,你們未必是其一合之敵,都退下吧。”
這些甲冑之士得了命令,收起了刀槍劍戟,整整齊齊,沉默着向後退。只能聽到軍靴跺在地上的聲音,沉悶異常。
岑秋風的眼睛始終停留在周賢身上,他眉頭微挑,自己沒有行禮,也攔着不要自己的弟子們下拜。他長呼出一口氣,用手中拂塵一指周賢:“陛下,這是何意?我這孫兒頑劣,卻也不當如此吧?”
公輸兀見着岑秋風一挑拂塵,手中掐了個法訣,攔在了周賢身前。她是怕岑秋風在這時施展什麼神通救助周賢脫困。可未曾想岑秋風不過是比劃了一下,她這麼謹慎,反倒顯得心虛。
公輸兀不得不心虛。同樣是煉虛合道的境界,一樣要分出三六九等。作爲天下第一仙山的掌門,岑秋風的本事江湖中有目共睹。他全力出手的情況下,公輸兀覺得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對上,那就只能保有逃命的氣力了。
周穆宣目光微移,落在了孔諍言方丹夫婦二人身上。孔諍言也察覺到了,上前一步來拱手抱拳。周賢這時候要說話,岑老卻是在他開口之前手指一曲,彈出一道真氣點在周賢喉間。周賢只能張口,卻是喊不出聲音來了。
這一切孔諍言都看在眼裡,卻只能是強壓下怒火,沉聲道:“陛下,小徒頑劣,是我爲師者疏於管教。若是他說了什麼不當的話,做了什麼不妥的事,非要刑罰加身不可,貧道願以身代之。”
方丹也要上前求情,孔諍言卻是朝着方丹擺了擺手。他轉回頭去衝着方丹做了個口型:孔湄。是了,孔湄尚且年幼,不能沒人照顧。若說是以身代之,他孔諍言一人足矣,若是再搭上一個方丹,孔湄該如何是好?
周穆宣“呵呵“一笑,越過周賢,上前來兩步。只是仍舊是沒脫離岑老的五步之內。他也在害怕青要山這些人忽然發難。雖然他覺得青要山這些人刺王殺駕的概率很低,但不得不防。
“賢伉儷當真是舐犢情深。”周穆宣笑過之後,臉上卻滿是冷色,“別以爲你們這麼講,就能矇混過關。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們觸犯刑律,還心存僥倖,當着朕的面做出這一場戲來,當真以爲朕傻了不成嗎?”
孔諍言一震,緩緩直起腰來,對着周穆宣搖搖頭:“陛下此言,貧道聽不懂。”
“好一個‘聽不懂’。”周穆宣勃然大怒,指着周賢高聲道,“別告訴我,你們夫妻二人不知道,此人是平南王的兒子,餘孽周江遠!”
話音一落,如平地驚雷,震得在場衆人啞口無言。好半晌陳文言微微點頭,心道這般便是對了。爲什麼曾揚言一輩子不收徒的師兄,撿回來一個天資卓絕的乞兒,這乞兒還有這麼多特殊之處。若說是幼清師兄的兒子,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但是這個時候他既不能問,也不能講。多說多錯,他不知在這種情境之下,該如何救下週賢。乃至於,自己這兩位師兄,怕也是凶多吉少。
“怎麼都不說話了?”周穆宣抿着嘴,搖着頭,“無論你們知道不知道,私藏反賊餘孽,你們青要山,這回是犯了大事!尤其是孔諍言方丹二人,別人受了矇蔽不知內情我倒是相信,你們二人決計跑不了。來人,與我鎖了。”
一聲令下,兩邊天靈衛當中走出來八九人,其中兩個也提着如周賢身上一般的鐐銬,顯然是早有準備。周穆宣一開始就做好了這般打算,考慮過周賢若是不依,他當如何。
周賢不是悍不畏死嗎?我不殺他,我抓他師父師孃,看他還有沒有那麼硬的骨氣!
這邊廂提着鐐銬上前來,岑秋風卻是上前一步。一道風震過,那幾個天靈衛都是連退數步。雖說沒受什麼傷,但也不敢再上前了。
周穆宣眉頭一動,指着岑秋風問道:“岑道長,你這是要抗旨不成?”
岑秋風輕笑一聲:“陛下且慢鎖我兒徒,暫聽貧道一言。您說我孫兒周賢便是平南王之子周江遠,空口無憑,可是要拿出證據來呀。還望陛下不要聽信小人捕風捉影妄進之讒言,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決斷。”
“呵呵呵……”周穆宣獰笑幾聲,“岑道長不必多慮,此事我已有定奪。若無真憑實據,我也不會說你的徒子徒孫。”
公輸兀這個時候開口了:“岑道長,天下間不是隻有你青要山有獨門神通秘法。我公輸家有一道秘術,可以斷定血緣親脈。這周賢如若當真是鳳子龍孫,且是取一滴血,再請皇室直系何人獻血相驗,我給你個答覆,這能不能算得證據?”
這能算個屁的證據!按照公輸兀的說法,粗聽起來沒有錯,可誰知道這公輸家的秘法是個怎麼回事兒?驗完了之後,是不是親緣血脈,那還不是僅憑着公輸兀這一張嘴來說?誰也不能反駁。
皇帝只要採信了公輸兀的說法就足夠了,不必考慮其他。
但是事已至此,岑秋風只能是點點頭:“厭勝術詭譎百變,有這樣一門神通,貧道不得不信。”
“既如此,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周穆宣這話是對那些提着鐐銬的天靈衛說的,“還不快點把人給我鎖了?待到公輸愛卿給周賢驗明正身,若當真不是皇家血脈,朕自當還你們一個公道。”
這一邊鐐銬加身,周賢焦急地想要上前去。奈何公輸兀死死拽着周賢,且又不能張口,瞧着就像是被人拎住耳朵的兔子一樣可憐。
周穆宣想得很明白,他動孔諍言和方丹就已經算是觸及到底線了。這青要山乃是天靈衛的根基所在,天靈衛六成的修士都出身於此,如果他真的和岑秋風翻了臉,兩邊都討不到什麼好處。如今這大林朝還不能算是由周穆宣一言可治的天下,他要留出幾分餘地。把從不過問政事的帝隱觀推到魏康那邊,可是周穆宣不想看到的。
陳文言自然也不能動。他是當今天下第一妙手不說,皇家還指望着帝隱觀藥石門這些醫道聖手們的藥方呢。陳文言乃藥石門的靈魂,藥石門能在短短三十年間取得這樣的成就,幾乎是靠着陳文言一個人的努力,以及強大的人格魅力召集了天下英才,這纔有了今日的成就。
動了陳文言,怕是藥石門再沒有今日這般的風光了。畢竟藥石門的下一代還沒有真正成長起來。到時候萬一患上了疑難雜症,御醫不頂用的時候,沒了陳文言,還要求到哪裡去呢?
更何況他也不是要真的把孔諍言和方丹怎麼樣,他只是想利用方丹和孔諍言來逼迫周賢。到時候,只要周賢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並協助起兵,那一切就都還有周旋的餘地。
岑秋風長嘆一聲,道:“陛下既執意如此,我等也不能違背天家法條。不過我家孫兒既然已經被擒,何苦不讓他跟我們講幾句話呢?”
岑秋風說話間伸手一點,便是要解開周賢身上的法咒。岑老上前兩步一攔,把岑秋風指尖的這一道氣勁打散了。
岑秋風長嘆一聲:“旭兒……”
岑老聽到這個稱呼,身子晃了一晃,再開口聲音有些哽咽:“父親,輕恕孩兒忠孝不能兩全。”
這話一出,好些人都嚇住了。都懷疑岑老跟青要山有什麼瓜葛,沒人想過岑老是岑秋風的兒子!
岑秋風有沒有兒子?這些做弟子的都沒聽說過,有一位早逝的師母他們倒是知道,岑秋風供奉着亡妻的靈位。
岑老此人年齡也是不輕,乃是三代的供奉了,好些人下意識就覺得他不會是岑秋風的晚輩。卻不想岑秋風如今都已經一百三十多歲了,有一個這麼老的兒子,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事情。
“岑老,不必爲難。”周穆宣倒是笑着擺了擺手,“歸根結底我們是來做客的,主家有求,自然應該行個方便。讓他說。”
岑老對着周穆宣行了個禮,伸手點在周賢脖頸上,解除了法咒。周賢活動了兩下脖子,對着周穆宣點點頭:“你真是好手段。”
“如何?”周穆宣此時節也不再揹着人了,“只要你回心轉意,你的師父師孃就不必再受苦了。不然你要知道,藏匿叛賊,這是要殺頭的罪過。”
“賢兒,不必憂心。”孔諍言忽然道,“無論陛下對你許下什麼,只要你不願,不必憂我夫婦生死。”
周賢搖搖頭:“我怎不去憂師父師孃的生死啊……您二位待我如同己出,傳道授業,至今日,與我親生父母無有二致。眼睜睜看着你們去死,我做不到啊。”
周穆宣大喜:“如此說,周賢,你想明白了嗎?”
“哈哈哈哈……”慘笑幾聲,周賢沒先回答周穆宣的話,反而是轉頭看向岑秋風,“師公,我還有話對您講。”
岑秋風點點頭:“賢兒,你說吧。”
周賢扯着脖子高聲道:“讓我郭師兄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