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最不怕的就是鬼修魔修這等以陰氣煞氣驅使陰魂神通的對手,同境界之內完全可以無視對方的法術,即使是高一個境界的,也有逃生的機會。仗着神通扳指的威能,周賢連返虛境的老虎都敢鬥一鬥,更不用說是這個與他境界相仿的鬼修。
陰風煞氣血海地獄又能如何?
一道豪光放,場中所有的煞氣陰風,全都像是被捲起一般,順着周賢的指尖流入了他的體內。
這不是野生的煞氣,無主的陰風,這些都是受着般撲落使喚的,還參雜着這個呂宋神祝自身的真氣在其中,被周賢吞了之後卻如同是石沉大海,再無蹤跡了。
這讓般撲落失了分寸,不敢正面招呼了,向後退出一步,扇子擺得像抽風似的,身上的長衫直接碎裂開來,幻化出的這種異象眨眼之間鋪遍了擂臺的每一個角落。
可還沒等般撲落將這門神通的威能爆發出來,又是一道光茫起,這些陰氣鑄造鬼魂凝結的幻象,又在彈指之間消散,全都灌進了周賢的身體裡。
般撲落徹底傻眼了,站在場中大張着嘴,眼睛似乎都睜開了一點點。足見是有多吃驚了。
周賢現在的感覺其實也不是很好,他有點撐着了。當然,和對上黑紋妖虎的時候比不得,卻仍讓覺得渾身的經脈都漲得難受。他本可以將這些由扳指轉化來的靈氣都自然發泄出去,就好比他頭一次被這個扳指救命的時候,口吐烈火將煞羆的屍身燒得一乾二淨一樣。
但是那樣做就太浪費了,利用效率低下。他打算玩個大的,嚇唬嚇唬別人,給在場的所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如同昨日的龐仲那般。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先入爲主,自他近距離見過魏康之後,他始終就是這麼想的。這就是岑秋風爲他安排的出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真真假假,誰能分的那麼清楚?
“呔!”一聲大喝,周賢直接將暗鞅擲了出去,在半空中這長劍並未分作許多,卻是凝結出了一道厚重的磅礴的雷霆劍氣,隨着這道劍氣成型,天空都暗了幾分。
周賢腦門上冷汗都下來了。
誅邪訣!這也是擎雷劍法當中的招式,同樣是煉神返虛境界的神通。如果不借外力,僅憑着自己的本事,幻化六柄飛劍以然是他的極限,是藉助了般撲落的神通,又拼上了自身幾乎是全部的真氣,他才能施展出這一式。
只是對於周賢來說,這一式的負擔太大了,他無法做到精妙的控制,只能是比劃個大概。
不過無所謂,這本就是範圍攻擊的招式,不怕打不中人。
隨着周賢手中劍訣一變,蘇建義眼睛一瞪,一步邁出翻手一擎,本就有蒲扇大的肉掌,漲大如一面立盾,又變化成金鐵之色,攔在了般撲落身前。刺目的雷光一道接着一道打在蘇建義的手掌上,連綿不絕。
十個呼吸之後,漫天的雷霆纔算是散去,暗鞅飛回到周賢的劍鞘裡。蘇建義收了神通,抖了抖手,仔細打量了周賢一番,微微點頭:“小子,挺厲害。”
周賢把寶劍又佩在腰間,抱拳行禮:“雕蟲小技,在您面前,不敢自滿。”
蘇建義再回頭一看,般撲落已經嚇得坐到地上了。眼睛太小了,也瞧不出來他現在是個什麼眼神,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被嚇破了膽子。
蘇建義拎蘿蔔似的,攥住了般撲落的沖天辮兒,往上一拔,把他拽了起來:“這一場,青要山帝隱觀周賢得勝,你服是不服啊?”
般撲落好半天才順上氣來:“我服了,周道友,我輸了。”
這個神祝也是利落,嘆了一聲,轉身躍下擂臺。周賢笑了兩聲先對蘇建義抱拳拱手,又轉對三面看臺躬身行禮。
好些人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適才發生了什麼事情。無論是內行還是外行,都被周賢這一手絕技給驚着了。昨日裡周賢就是第一個上場,他們當時可沒覺着怎麼樣。畢竟和那個扶桑的和尚打得難解難分,他自己也是受了好些的傷,勉強贏下來的。
今日這雷霆不斷宛如天威,彷彿是換了個人,旁人能不覺得驚奇麼?
在場的這些煉氣士心裡就更驚訝了,出了個圖昆,又出了個龐仲,這番又冒出來了個周賢,這一輩人了不得了。這弘武大會不作假,好大的氣派,天下賢才盡聚到一處,才能得見這樣的盛況。
不少江湖同道暗挑大拇指,心說不愧是天下第一仙山,上一輩有陳文言,這一輩又有郭子衿、周賢。放眼自家,晚輩當中當真有能和這兩個俊才爭鋒的嗎?絕大部分仙山,沒有這樣的人才儲備。
煉氣是一件挺不講理的事情。本來有這個根骨的人就少,資質卻又分成了三六九等。一個人成就的高低,並不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就能決定的。不努力是一定不行,但努力了卻未必成功。很多時候,一個人能否走到煉虛合道陸地神仙的境界,從他一出生開始就決定了。這叫仙緣,羨慕不來。
只能說青要山這些人慧眼識英才,收弟子的時候,眼光好,運氣佳。
與周賢關係十分親近的,多少知道,周賢身上有一件道器傍身,不覺得怎麼驚異。青要山那些不知道的,全都傻了眼了。高珍見周賢返回來,頭一個開口講話:“周師弟好樣的,不想你還藏着這一手本事,可算是給我出了一口惡氣。算是我欠你個人情。”
高珍這麼說,是因爲她昨天就是被這個呂宋神祝淘汰的,看見自家同門,把對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甚至嚇得丟了魂,那自然是去了胸中塊壘,揚眉吐氣。
但是有人也擔心。陳文言皺着眉頭,上前兩步,伸手搭住周賢的手腕,抻着周賢蹲下來,他又伸手去摸周賢的膻中穴。真氣遊走,略作感知,陳文言面色一變。
他臉上變顏色不要緊,好些人都嚇了一跳。張弘艾忙問道:“師父,周賢這是強行催動劍訣,受傷了?”
陳文言兩隻手都沒動地方,微微搖頭:“不是,沒受傷,但是更嚴重。”
由陳文言講出這種話來,別人沒法不害怕。他是什麼人?神醫!最先受不住的是孔諍言,他就這麼一個弟子,那是當兒子養大的,特別上心。站起身來走上前,搭住周賢另一隻手的脈,感覺了一會兒覺得沒問題,孔諍言才發問:“師弟,你別賣關子了,有話直說,賢兒到底是怎麼了,才能讓你露出這般神色。”
陳文言側過頭去看孔諍言,眉頭緊緊擰成一個疙瘩:“你就是這麼教徒弟的?我真不知道該說你是愛他還是害他。”
孔諍言不高興了:“我怎麼就害他了?我的親徒弟,我疼他還來不及呢。我教他擎雷劍法,是因爲他有這個天分,他這不是沒受傷麼?”
“呵呵……”陳文言鬆開手,倒退兩步,眯起眼睛來看孔諍言,“都已經練成了誅邪訣,他卻仍然是煉氣化神之境,是不是你叫他壓抑境界的?我能理解你,有讓這麼一個天賦卓絕的弟子,在返虛境多走上兩步的心思,可你怎麼知道你不會毀了他?我這個教訓還不夠嗎?看看我的模樣,這就是前車之鑑。”
聽到這兒,知道內情的人心都放下了。原來“陳文言”的更嚴重是這麼個意思,可是身藏道器這種事不好跟人說,哪怕是這種關係,也最好不要講。更何況除了周賢,其他知道這件事的人,多認爲周賢的道器來自於平南王周穆敬。
孔諍言衝着陳文言一拱手:“師弟,我得謝謝你,你是真關心這孩子,纔會說出這種話來,我這個做師哥的很欣慰。但是我必須把事情跟你講清楚,賢兒確實是摸到了門檻兒不假,可他現在還沒有跨出那一步的本事。誅邪訣……他用了一點兒不好對人說的討巧手段,並不是他本身的本事。不信你回頭試一試他,在不借助外力的情況下——雖然做師父的說出這種話來也有點兒不甘心,但是在擎雷劍法的領悟上,他不如龐仲。”
“藉助外力?”陳文言眉頭依然沒舒展開,仔細打量着周賢,輕聲問,“賢兒,你與我實話實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麼違規的事情?”
周賢連連擺手:“師叔,您可不能說這種話!我的爲人您應當瞭解,我不屑於做那種事。我師父說的‘藉助外力’,不是您想的那樣。這麼跟您說吧,我借的是對手的陰氣。”
李桐光知道周賢身上有神通扳指,於是也跟着勸:“師叔你可曾記得,我們師兄弟二人,曾經跨階殺了一頭虎妖。”
陳文言似乎想明白了點什麼,微微點頭:“這一樁事我自然記得,你們兩個的彪炳戰功,都不只是在青要山傳說,江湖上好些人都聽過你們兩個的名號了。你的意思是說……”
“就是差不多的方法。”李桐光點點頭,“藉着對手身上的陰氣和煞氣,我師兄才能施展出這一招,所以不能常用,卻也對根基無傷。他要是能不借助外力施展出這一招來,他早就邁出這一步,奔着煉神返虛去了,還能熬這麼兩年?”
“原來如此……”陳文言微微點頭,卻也沒有細問,周賢是如何做到利用對手施展出來的神通。畢竟無論是本命的天賦神通,亦或是什麼秘法,孔諍言都說了不好對人說,那他再追問,就有點不要臉的意思了。
知道了這不過是個誤會,陳文言也是鬆了一口氣。他拍了拍周賢的腰——這個時候周賢站起來了,他夠不着周賢的肩膀——輕聲道:“如此最好,你可是把我嚇壞了。煉氣一途,沒有什麼捷徑可走,穩紮穩打向上攀,好過做什麼一步登天的美夢。你可記着點兒……也不單是他周賢一個,你們這些小輩都看看我。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我這個血淋淋的例子擺在這裡,你們可不要重蹈覆轍。屆時枉費了自身的天分,前路斷絕,悔之不及。”
青要山這五個小輩全都起身行禮:“謹遵教誨。”
“呵呵呵呵……”岑秋風笑了幾聲,“好啊,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長幼相親。能如此,便如此,我帝隱觀一代代傳下來,靠的就是這同門一家的骨血親情。”
“師公,您老人家說得是。”李桐光望着擂臺的方向,攥了攥拳頭,“可想維護住天下第一仙山的名頭,還得是拳頭硬。待孫兒拿個頭名回去,給咱們添一份聲威。”
“你怎就覺得這魁首的名號是你囊中之物?”張弘艾冷笑一聲,“你兩個師兄都在這兒,輪不到你來逞能。”
“這不叫逞能,這叫有本事。”方丹也是個心氣兒高的,小輩之間說笑話,她插了一嘴,“我的徒弟我心裡清楚,你們兩個未必是他的對手。這魁首之名,我家桐光拿了。”
“那就得手底下見真章了。”陳文言也搖搖頭,摻和了進來,“賢兒,你說是不是啊?”
周賢苦笑一聲,連連擺手:“我不摻和,我不跟着摻和。我把話放在這兒,在這方面擂臺上,我與你們二人誰遇見,都不爭。”
忽而旁邊一到聲音傳來:“呦,周道爺您這麼講話,可是對不起天家。”
周賢一愣,回過頭去看,立刻滿臉堆笑:“貧道見過魯中官。中官大人,何出此言呢?”原來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宮中百廿八處都總管魯小胖。
魯小胖嘿嘿笑着:“適方纔這一場,聖上看得心裡高興,給了你賞,要我來傳個口諭。”
周賢一聽這話,輕嘆一聲,心說黃琦呀黃琦,你怎麼玩起這一套來了?沒辦法,撩袍要跪,卻是被魯小胖一把托住:“可不用拜,聖上吩咐了,不必如此。”
“謝聖上恩典。”周賢衝着魯小胖拱手。
魯小胖微笑着看了李桐光一眼,又轉回對周賢說:“聖上賞賜的不是別物,賞你兩盒的佳餚,外加一罈貢酒。”
“啊……”周賢這纔是真心笑了,這黃琦變作了周穆宣,可他仍是個妙人,“貧道,謝萬歲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