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以爲圍場內的廝殺可能會很激烈,可他在步入圍場後的兩個時辰內,一個活人都沒見到。
那些衛兵將他們分隔開來,引導着他們從不同的入口進入圍場。皇家圍場有多大?周賢沒有一個準確的概念,但是它要能夠讓上千人的圍獵部隊在這裡縱馬馳騁,那應當小不了。
活人沒見到,他卻遇見了一個死人,和一條死狗。這狗不是普通的狗,而是一隻青犁犬,一人多高,是一頭妖獸。
從現場的痕跡來看,應該是這個倒黴孩子遭遇了這頭妖獸,最終與其同歸於盡了。真可憐,周賢忍不住皺眉。
照常來說,皇家圍場裡漫說是妖精,大型一點的猛獸都不應該允許存在。無論是春獵還是秋獵,圍場會事先被禁衛軍三千營的將士們打掃一番。所有大型猛獸都會被驅逐出去,免得皇帝行獵時受傷。最兇猛的動物,也不過是野豬而已。
如今,在這圍場裡想要過一個安穩夜,恐怕都很難。
既然參加了弘武大會,周賢也做好了心理建設,有了直面死亡的思想準備。卻不曾想不過兩個時辰,就見了這麼血淋淋的一幕。輕嘆一聲,周賢俯下身子在那個倒黴蛋身上翻找。
看衣着,這是韓非書院的青年才俊,也不知怎得就這麼不小心?或說是這般不幸吧……
然而翻找了片刻,卻並沒有尋到腰牌。周賢心下了然,這是有人捷足先登。再轉念一想,不對,這般說來這個法家弟子當真是遭遇妖獸纔會殞命的嗎?
此地不宜久留。周賢邁步便走,卻聽得身後一道破風之聲。
長劍出鞘,背劍反刺,只聽得金鐵交鳴,一柄飛劍晃悠悠又飛了回去。
周賢沉目細大量,來人是個外貌曰在十五六的小童,男生女相模樣俊俏,小臉兒柳紅絲白,寬腦門、尖下頦、細眉毛、大眼睛梳着雙抓髻,留着劉海兒發前發齊眉後發蓋,着一身青灰色道袍乾乾淨淨利利索索。這小童手裡正掐着劍訣,一雙眼望着周賢,不言不語。
周賢先說,從哪兒冒出來這麼一位?先前怎麼一點都沒發覺呢?
如果說這小童的模樣,當真是他真實的年歲的話,可就有點兒了不得了。雖然只不過是試了一手,但是周賢分明能感覺到,對方的境界不亞於自己。仔細想想,自己十五六的時候是個什麼水平?不過是剛剛到達練氣化神境界,還沒紮實。而這個小童已經是同如今的周賢一樣,摸到煉神返虛的門檻了。
這等天賦恐怕不下於郭子衿。
而且這小童驅使的飛劍,同樣是中品法器!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陸清霜這種揚名天下的器修,也不敢保證自己練出來的每一件法寶都是中品。這小童的背景恐怕了不得。
不愧是弘武大會。朝廷說網羅了天下的青年才俊,此言應當非虛。周賢本以爲滿世界出一個郭子衿就夠了,未曾想第一場頭一戰便是遇上了這般天才的對手。先前自己速戰速決的言論,看起來是有些驕傲自滿,小覷天下英雄的意思了。
可是看這個小童的衣着,周賢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師出哪門哪派。確實是做了個道童的打扮,但是龍虎山和青城山的弟子都不是這個行頭,那他是誰呢?
“無上天尊。”周賢反握寶劍,向着這個小童打了一禮,“貧道乃青要山帝隱觀內門弟子周賢。不知這位小道友如何稱呼,仙山何處?”
那小童臉色變了一變,沒回答周賢的問題,反倒是試探着問:“你就是周賢?你是我知道的那個周賢嗎?”
周賢先在心裡默唸了一個繞口令:我哪知道你知道哪個周賢?
這種氣氛下,當然不能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只得是苦笑一聲,道:“小道友認得我?”
“我不認識你,但是我聽說過你。”小童點了點頭,“尊師可是無虛道長孔諍言前輩?”
周賢微微頷首:“不錯,家師正是無虛道長。”
“那我不和你打。”小童微微搖頭,“我師父對我囑咐過,儘量不和孔諍言、方丹兩位前輩的弟子衝突。”
“哦,這般來說,尊師與家師夫婦二人相識,還是朋友。”周賢輕笑一聲,“那便更是要請教小道友,尊姓大名。”
“敝姓龐,龐仲。”小童也微笑了一下,“家師的名諱不便告知。”
說話間,這個龐仲的眼神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首。他又開口問道:“這個法家弟子可是周師兄所殺?”
周賢一愣,心說不對,這個龐仲對他的態度不太對。修士之間平輩論交,如果既不師出同門,關係也不是特別親近的話,相互之間不能以師兄師弟來稱呼。貿然這樣叫別人是失禮的行爲。這個龐仲看起來是在三言兩語之間就與他親近了,似是很自然的樣子。那麼他的師父跟自己的師父師母應該關係匪淺,這不由得周賢不好奇。
只是對方已經說了不願意講,周賢也不強求。他微微搖頭,回答了龐仲的問題:“我到這裡時,此人已死於非命,腰牌也不在身上。”
“如此便好,我便更沒有與你相鬥的理由了。”龐仲微微一笑,“周師兄,就此別過,咱們第二輪再見。”
話音方落,龐仲收起了自己的寶劍,轉回頭施展起輕身的功法,邁開大步不多時就不見了身影。
周賢搖了搖頭,轉回頭來,又望了一眼這具屍體,苦笑一聲,放在一旁不理。也挑了個方向前進。他本就想着速戰速決,沒有在一地徘徊的道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周賢這邊風平浪靜暫且不談,單說李桐光,機緣巧合,進入到圍場之後沒多久,便是與蔡洪斌相遇。
雖說這兩人平時不大合得來,但好歹是同門的師兄弟。在圍場之內相遇,着實算是一件好事。至少自己身背後,可交由信得過的人來守。也就是好巧不巧,這倆人,硬生生把五個人給包圍了。
這話說起來有點誇張,但確實是如此。對方確實是瞧不上青要山的那些人組成的一個小同盟,但偏偏就沒有一個是同門的,來自五個不同的門派。相互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麼配合,修爲在同輩人之間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可卻偏偏又不是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
確實是當初說好了,如果規則允許,他們先把青要山的弟子給拼掉,然後再分個上下高低。但說是這麼說,做可就未必能這麼做了。這五個人相互之間也提防着,生怕對敵之時,身背後有人,偷施暗算下了黑手。
他們此前已經拿下了兩個人,現在身上總共有七塊腰牌。其中一個是暹羅的來使,另有一個是一名散修。遭遇上李桐光和蔡洪斌,那算是他們倒了大黴。
李桐光說自己有了中品法器加持,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以一敵二不在話下。即便是對上三個,也有周旋的餘地,自保不成問題。蔡洪斌也是青要山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是青要山內部比鬥打上來的,實力自然不在話下。比不得兩個,一個半總還是有的。
但是帳不是這麼算的。蔡洪斌和李桐光兩人加在一起,可不是能打四個半這麼簡單。
李桐光是體修,練得就是一身筋骨皮肉,最是抗打能挨,氣脈悠長,行動迅捷。更何況就一副中品拳套在手,對方各種法術神通招呼過來,李桐光完全可以憑着自己的氣力硬扛。
而蔡洪斌是劍修,攻擊範圍不是很大,卻足以將對方這一干人等籠罩在其內。
李桐光在前抗打,蔡洪斌安心在其身後施展各種神通,對方很難傷到他。
確實,雙拳難敵四手。對方也不是沒想過從側線突圍,繞過李桐光,先去解決蔡洪斌。但是蔡洪斌又不是個樁子,立在那兒就不能動了。他與李桐光到底是同門的師兄弟,這些日子以來,相互之間也切磋過不少場,對方的套路也摸出來了。
對方每每想襲殺他,他便是能與李桐光巧妙地配合。躲避開來之後,仍是由李桐光和他們正面衝突。
如果說這五個人都是一條心,勁兒能往一處使,那麼現在處於危險之中的應當是李桐光和蔡洪斌。但這五個人相互之間猜忌着,想跑都跑不了。
爲什麼?李桐光是個體修,修煉的輕身功法又是適宜長距離奔襲的。他們所處的這個位置視野開闊,若是跑,這五個人當中必然有跑不過李桐光的。這五個人先前已經奪取兩塊腰牌了,誰的輕身功法好,誰的輕身功法不好,心裡有一個大概。
知道自己絕對跑不過李桐光的,拖着其他人。如若是他們都跑了,倒黴的就剩這一個兩個了。那不行?人死臭塊地,想扔下我自己跑?沒門!
那幾個覺得自己能跑的,心裡這個恨吶——你怎麼不死去啊?
一番打鬥下來,這五個人個個帶傷,李桐光和蔡洪斌,卻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
在這種環境下負傷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尤其是影響行動的傷勢。這種狀況,幾乎就等同於被判出局。
這五個人先後收了手,圍成一團,與李桐光和蔡洪斌兩人對峙。分明就是五隻落單的小綿羊被兩頭惡狼給包圍了。
“把腰牌全都留下,我饒你們不死。”李桐光冷笑着將雙拳一碰,“錚錚”作響,“無上太乙天尊!道家慈悲,吾義固不殺人。還望諸位道友,不要逼我破戒。”
蔡洪斌心說你再把人家給嚇死?有這麼擰眉瞪目呲牙咧嘴,雙手之間碰撞着兵刃的時候,說“吾義固不殺人”的麼?你這是慈悲呀,還是威脅呀?
他連忙打斷了李桐光的話,上前一步,拱手抱拳:“諸位道友。打你們打不過,逃你們也逃不了。我李師弟的話糙了一點兒,卻也不無道理。弘武大會歸根結底,遊戲而已。江湖之中,不以一時成敗論英雄,諸位點燃煙丸,告警呼救吧。”
這煙丸是臨進圍場的時候兵丁交給他們的。並囑咐說,天家也不希望作爲青年才俊就這麼殞命。點燃煙丸,自有大修入場相救,但也會喪失資格。還希望與會的煉氣士不要太過執着,當用則用。
有那些個心高氣傲的,接過煙丸來隨手丟在地上,還有的根本不伸手去接。這是以此明志,告訴與他們一批進去的對手們,我這是不成功則成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別人怎麼想管不着,李桐光反正覺得這些人是十足的大傻子。弘武大會的名次重不重要?重要,太重要了。如果不爭名,不逐利,那就不來參加這個弘武大會了。既然來了,那就是有些想法。可是弘武大會的名次再怎麼重要,終歸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老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家都三十歲往下的年紀,又都是天資卓絕的煉氣士,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何苦就在這一時,把命都拼進去?知難而進是好膽色,不給自己留後路,那就是愚蠢了。
這五個人也是認了命,一個個唉聲嘆氣,將自己的腰牌交了出來,連同他們先前搶到的那兩塊腰牌一起。
畢竟點燃煙丸之後,這弘武大會之後的事情跟他們就沒關係了。人家兩個人能下殺手,卻留着幾分力氣,這就算是仁至義盡了。不若把手上的都交出去,成全對方。
李桐光和蔡洪斌和這五個人作別之後,倒是起了一點分歧。
蔡洪斌主張先回去,這七塊腰牌李桐光四他三,畢竟李桐光在前面頂着。蔡洪斌也不是不知進退的人。成全的又不是外人,是自家的師弟,沒什麼。
但是李桐光卻覺得應當在圍場內多逗留一段時間。雖說他們倆的腰牌夠用了,可青要山其他人的處境如何他們還不知道呢。如果能遇上,這七塊腰牌能再帶着一到兩個人一同。
而且規則上也說明白了,手上腰牌越多,在後面的比試當中能得到的傾斜也就越大。既然他們兩個配合得這麼好,不如就多弄上幾塊腰牌來。以他們倆的實力,相互配合着保全自身,應該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