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和李桐光都沒想到，自己跟京城這麼有緣分，明明感覺離開京城還沒多久，沒出幾個月又轉了回來。
周賢終究是沒說要退出這個弘武大會，他覺得自己應該來。岑秋風說的對，慫可以，不應當慫一輩子——雖說站出來未必能起到什麼作用。可人生在世不就是這樣的嗎？絕大多數事情都不是絕對的，不去搏那一線生機，可能就讓人給捂死了。
那樣死得多委屈呀？
二月底的時候，青要山上下就都知道了這件事。當初那十幾個站起身來自薦的小輩，在岑秋風等人的監督下比了數場，決出了兩個人來。一個叫蔡洪斌，是個劍修。另一個叫高珍，坤道，也是個劍修。
青要山上各種修行方向的修士都不缺，放在江湖上，大家都知道，青要山以劍揚名，帝隱觀又有天下第一劍宗之稱。劍修多，實屬正常。同階之內，兩人進境相仿的話，一對一，不算什麼偷施暗算的手段，單說正面對敵，劍修最佔便宜。
劍修善攻，鋒銳難當。不是說只有拿着一口寶劍纔算做是劍修，以劍丸、劍針、長刀等物爲法器，施展劍修神通的，就能算作是劍修。劍修的神通鋒銳，換言之，同階之內，攻擊力最強。
所以比鬥之後，是這個劍修出線，合情合理。
這兩個人，明知道這弘武大會上可能要出人命，還自告奮勇站起來，拿下了參加弘武大會的資格，能說他們是心懷大義，願意爲同門犧牲嗎？應該這麼說，可也不僅是這樣。
正所謂，功名馬上取，富貴險中求。參加給弘武大會的風險有多高，回報就有多大。若當真是能取得魁首，功名利祿盡在眼前，觸手可及。
三年一科，在全國之內，出一個狀元。這都是多大的榮幸了？
弘武大會，開朝以來，這算是頭一遭。不但是在國內比較，還有來自周邊各國的賢才，這要是能拿下第一，那絕對要比狀元郎威風得多。很有可能當場賜個什麼官職，許下厚祿。
有利，纔有這十幾號青要山當今後輩之中的佼佼者，如此踊躍，決勝出蔡洪斌、高珍二人。
雖然只有五個後輩參加這個弘武大會，卻有好些人跟着一塊兒。首先就是這五個人的師父，孔諍言、方丹、陳文言這三位自不必說，還有兩個跟孔諍言他們一個輩分的煉氣士。一名趙信真，是個坤道，是蔡洪斌的師父。另一喚作昊敏，同樣是個坤道，是高珍的師父。
隨着的還有一應伺候的。雖說做道士的清心寡慾，什麼事情都自己來。但是出門在外，青要山作爲天下第一仙山，也講究自己的場面。更何況陳文言手底下的人得多帶些，萬一到時候有個什麼傷病，還是自己人來出手醫治最爲放心。
再者青要山帝隱觀如今的當家人，岑秋風。這位老仙長可有年月沒離開過青要山了，如今下得山來，是給天家一個面子。那聖旨裡頭可寫明白了，天下各受邀請的仙山，當家人必須出面，以狀大林的聲威。
既然是當今聖上——或者是魏康——的意思，岑秋風自然就不能不給面子。當今的天下，沒有人能跟天家掰這個手腕。
當出發前周賢給岑秋風，念國內參與此盛會各仙山名單的時候，他還曾開了句玩笑。他說：“這要是開會的時候有足夠大個的隕石落在京城，神州大地的武林，就此傾覆，蕩然無存。”
當然了，這是比較誇張的說法。畢竟就算真出了周賢所說的這種事情，遭難的也不過是各門各派的當家人，以及這些名門大派的後起之秀。修行界一定會元氣大傷，說蕩然無存，那就誇張了點。
總而言之，爲了這五個小輩，青要山帝隱觀攏共出動了包括觀主在內五十人。
其中最不情願的就是陳文言，百般推脫。藉口找的也很好。他說他手上有一項研究，正在最關鍵的地方，實在是脫不開身。這項研究若是離了他，前功盡棄，成千上萬兩的雪花紋銀，就得這麼打了水漂。
陳文言還說了，若是怕有人受傷得病，他藥石門內許多手段高明的丹修和大夫，完全足以應付，不必他親自出手。
可領隊的是岑秋風，他不慣着陳文言。臉板起來，沉聲一句：“你言之可是妄語？”
陳文言跟岑秋風對視了足有半炷香的時間，沒抗住，認了。乖乖地跟了過來。
哎，放在江湖上，沒人敢招惹的陳文言，在自個兒師父面前，仍舊是個孩子。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沒辦法。
青要山這一撥人，算是到京城比較早的。官府早就包下了一處客棧，供帝隱觀這些人居住。
這客棧可是在好地段，比周賢和李桐光上次來京城時候，住的那個小院強多了。就在貢院不遠處。
貢院附近的客棧多，廚子手藝高，服務周到。這些可不單是爲了方便那些舉子。畢竟那些舉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年纔來一回，來一回也就住半年多。剩下的兩年半不能空着呀？
把大林朝京城的地圖攤開來看，很容易就能找到這客棧多的原因。不單是國子監和貢院在這裡，鏢局坊跟國子監緊挨着。鏢局坊再往北去一點，就是京城最出名的煙花柳巷，一座樓挨着一座樓，一個院接着一個院。
甭管是舉子來京，還是客商到京，在這附近可以享受一條龍服務。僱傭鏢局，把貨或者是人保到京城，直接在這附近的客棧住下，覺得寂寞了走過兩條街，京城裡最漂亮的姑娘任人選。
所以這兒，是最好的地段。
那弘武大會的事情官方也沒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佈告天下，整個京城就沒有不知道的。城南西南角那還高高的築起了一圈牆來，說是要在那裡搭建一個場地。
總有那些個好事的，想要湊近了去瞧瞧。那牆上卻常站着弓箭手，見人離得近了，一發警箭射過去，就把人給攆跑了。
這種箭長得很奇怪，箭頭是一個圓柱形的大木頭疙瘩，射到人身上不破皮，就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傷人不殺人。警告你一下，越界了，這叫警箭。
青要山帝隱觀的道士們進了京，這事兒整個城裡就都知道了。挨着打聽，這些修士是不是真會飛啊？有沒有那個白鬍子拖在地上的老神仙啊？是不是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別人前世今生啊？這些人閒着呢。
也是，當今天下煉氣士太少了，尋常民衆的生活生產又不挨着，自然就會被神秘化，某些程度上還會被妖魔化。百姓們對這些煉氣士有好奇是正常的。
當然了，帝隱觀的修士到京城來，受到影響最大的當然是天靈衛。天靈衛的修士裡頭可有六成左右，都是帝隱觀出來的人。如今觀主到京城了，能不去看看麼？
可京城有多少天靈衛？要是都一股腦涌過來那還不得出亂子？所以在到京城之後沒多久，岑秋風就讓人去天靈衛傳了話，不必前來。恰當的時候，岑秋風會親自去天靈衛的衛所走上一遭，看看自己的徒子徒孫，以及那些師兄弟們。
但是有人不用顧及這個。誰？陸清霜。
陸清霜是岑秋風的親徒弟，入室弟子。帶着自己的弟子過來，自己看看師父，讓弟子們見見師公，有什麼不對勁兒的？
女大十八變，郭子衿當初離開青要山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呢，再見到自家師公的時候，已經出落成一個英姿颯爽的漂亮女子了，自然是惹得岑秋風許多感慨。郭子衿和岑秋風這麼多年不見面，已然有些生分了。面對着一個煉虛合道境界的陸地神仙，郭子衿顯得十分拘謹。
好在岑秋風是個特別隨和的人，又有一個年紀尚幼的王廉插科打諢，氣氛緩和一些之後，郭子衿纔算是放鬆了下來。
周賢、李桐光、張弘艾在一旁一邊伺候着茶水，時不時也說上兩句，氣氛很是和諧。
這會客室裡面全都是岑秋風的親徒弟，親徒孫，單單是少了陳文言。誰也沒開這個口，陸清霜也是不問。
聊到了日頭偏西的時候，陸清霜起身作辭，還說請這些師兄弟和師侄們得閒的時候，到器造司去看看。
王廉跳出了岑秋風的懷，由郭子衿牽着，一行人下了樓，周賢和李桐光隨着一起送一送。
到門口的時候，郭子衿才一拍腦門，說：“你們兩個跟我們一併回去，有些東西是我師傅準備下的，吩咐我帶上，走時候匆忙卻叫我給忘了。你們兩個隨我去取來。”
周賢和李桐光自然追問是什麼，郭子衿故作神秘，卻是被王廉一語道破：“是師父爲你們三人準備好的法器。”
郭子衿扯着王廉的耳朵，氣呼呼地說：“誰叫你這小鬼頭多嘴？一時不說話就能把你憋死是怎麼着？”
王廉一個勁兒地告饒，周賢和李桐光也哈哈笑着勸了幾句，催着郭子衿抱着王廉上了車。
周賢和李桐光則是拿了青要山的車來用，由一個外門弟子趕着，隨着陸清霜師徒，奔赴器造司。
路上的時候，李桐光還與周賢感嘆說：“咱們郭師兄這膽子可真大，那王廉是她師弟不假，可好歹也是當朝禮部尚書王奉儒大人的小孫子。她就不怕那小子回到家中的時候，跟自己爺爺告她的狀嗎？”
“禮部又管不到天靈衛。”周賢笑着說，“王廉這個孩子鬼心思多着呢。他自小被家裡嬌慣壞了，腦子裡的機靈勁兒沒落下，卻都不往正道上用，性格極爲惡劣。我跟他總共沒見過幾面，但是印象很不好。我都能發現的事情，他家裡人能不知道嗎？由郭子衿壓着挺好，要不然他早晚得長歪嘍。”
“一個孩子性情能惡劣到什麼地步？”李桐光則有些不屑，“師兄，你這叫危言聳聽。”
“人之初，性本惡。”周賢笑着說，“你剛到青要山的時候不也是個孩子，一樣是滿腦子就想着恃強凌弱。好歹你還有幾分擔當，知道守信，有一股子質樸的義氣。那孩子的聰明全放在了小聰明上，將來不一定什麼樣呢。”
“你說人從小往大長，總歸是有點兒變化吧？”李桐光這回倒是沒反駁周賢，“可是我怎麼覺得師兄你始終就沒什麼變化呢？哪怕跟我一塊兒闖禍去，那也是把後頭怎麼挨罰都算好了。你怎麼十歲左右的時候就是今天這樣了呢？”
“可能這就叫……早慧？天資聰穎？”周賢十分不要臉地直接往自己臉上貼金，“嗨，人和人不一樣。”
“是不一樣，你想當帝隱觀的觀主，我想當後軍都護府的督公。”李桐光一拍周賢的肩膀，“師兄，我跟你說，我想明白了。咱兩人一個在江湖，一個在朝堂，也能相互照應，比咱們兩個都進天靈衛強多了。若當真成事，你我二人能保帝隱觀下一個二百年的興旺。”
周賢好半天沒說話，他想了想，一笑，也一拍李桐光的肩膀：“也行。”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了器造司門口，下得車來，周賢笑嘻嘻跟陸清霜搭話：“陸師叔，您打造的法器，我們哥倆就是傾家蕩產都用不起啊。是打算借我們用用，等這一場大比結束，我們再還給您？”
“瞧你那個德行！”陸清霜白了周賢一眼，掩着嘴笑，“你、桐光、弘艾，你們三個是我的親子侄，許你們三件法器，何須要銀錢。知道孔諍言那廝和丹姐姐收徒的時候，我早就開始準備的。本想着等你們突破到煉神返虛的境界再給你們做禮，如今有這麼一場大比，還是先拿出來爲好。”
“謝謝師叔！”周賢和李桐光一起拱手，又惹得陸清霜一陣笑。
他們都沒注意到，郭子衿神色不大對。只有王廉，察覺到了一些問題，扯了扯郭子衿的袖子。
郭子衿拍了拍王廉的手，示意他鬆開，快走幾步來到門旁。
見郭子衿快步走上前，其餘人才注意到器造司大門口春凳上坐着個人，抱着膀子在那兒打瞌睡呢。
郭子衿走到那人近前，重重咳了一聲。那人打了個激靈，一擡頭看見郭子衿的臉，站起身來深打一禮：“哎呦喂，姑奶奶，我可算把您給盼回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