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只剩下了吃飯的聲音,偶爾能聽到何時新敲擊鍵盤。
吃的差不多了,胡慶志動作放慢,看向陳益說道:“陳隊,要真的存在這兩個人,你覺得是月清和石鱗嗎?”
既然是一對,那肯定是男女,但不一定是情侶,兄妹或者姐弟都可以。
月清和石鱗,就是姐弟。
之前二次審問石鱗後,已經推測給玉樹手鐲的人有可能是月清,現在聽說了所謂“江洋大盜”的消息,很容易聯想。
從山村走出來的姐弟成了江洋大盜,在“業內”口碑還挺好,讓人津津樂道,聽起來有些不真實。
陳益剛纔正在想這個問題,此刻開口:“看起來像,但總覺得不太對,瑞城和明城都沒有月清長期做透析的記錄,也沒有換腎手術記錄,手裡有錢了不治病的嗎?”
胡慶志:“這倒是,難道去了省外其他城市?”
陳益搖頭:“先不考慮那些,我們現在沒有警力去查。”
病歷尚未實現全國聯網,短時間內無法落實月清到底有沒有做過大手術。
程漢君道:“先不說消息的可靠性,就算真的存在這對江洋大盜,也不一定和手鐲失竊案有關係吧?”
以訛傳訛三人成虎,有些小道消息時間長了,就會變得非常離譜。
可能本人只是個偷電瓶的,因爲某些特殊原因被推上神壇,留下了江洋大盜的傳說。
都二十一世紀了,劫富濟貧這四個字實在太過遙遠,不符合當下國情和現代人性。
程漢君說的很客觀,陳益在考慮要不要追查這條線索。
既然是傳言,查起來難度還是非常大的,並且不一定有收穫,白忙乎的可能性很高。
秦飛此時開口:“劫富濟貧,富不好查,可以查貧,真的有人收到過天降的救命錢嗎?如果有,應該見過吧?林辰在這裡,我們可以還原。”
林辰直了直腰板,在團隊中被需要的感覺極好,他非常慶幸當初自己沒有扔掉畫筆,也非常慶幸陳益成了他的姐夫和伯樂。
胡慶志吃完了飯,手下警員開始收拾桌子,他點燃一根飯後煙,順着秦飛的話題繼續:“工作量不小,瑞城人口三十萬,我們沒有確切情報,難道要一個一個去走訪嗎?”
這比查各醫院病歷所需警力還要大。
理論上當然可以實施,把全城所有派出所都調動起來即可,再不行從周邊城市抽人,反正省廳專案組權限大,各地警隊有義務配合。
秦飛想了想,微微點頭,操作起來還是很難的,在不確定線索是否有用的時候,要儘量避免耗費大量警力和時間,先把重點放在其他方面。
“暫時先放一放,順帶查。”陳益說話了,“我們現在已經鎖定了郝震倫,他是第一個被殺的,也是負責賣貨的,說明在四人中他是具備一定話語權的關鍵人物,不管四名受害者曾經做過什麼,郝震倫都有可能是主謀。”
“秦飛,把明城查到的線索和胡隊長通一下。”
秦飛點頭:“是。”
他看向胡慶志等人,從姜名甫開始說,然後是鍾六,最後是突然出現的人物郝震倫。
已經可以確定,明城手鐲失竊案和瑞城的連環殺人案是有聯繫的,而且聯繫相當密切。
胡慶志越聽越吃驚,他腦子轉的很快,立即明白:“也就是說查清楚郝震倫是從哪弄的板料,很有可能鎖定真兇嗎?”
陳益點頭:“目前判斷是這麼個情況,我懷疑石鱗,他是雨落村人,又和手鐲有關係,而塗向南在遇到經濟問題的時候去過勐紬鎮,人現在又找不到了,不得不考慮雙方曾經有過交集。”
話題到石鱗終止,現在的問題是,要儘快找到這對姐弟。
胡慶志試過,確實沒有任何蹤跡。
會議持續到了晚上九點多,樑其東的電話響起。
正在說話的陳益噤聲,看了過去,應該是雨落村那邊有了消息。
“喂?”樑其東立即接通電話,聽了一會又問了兩句,內容牽扯到了村醫,“好我知道了,你們在村子住一晚明天再回來吧,安全第一,晚上山路不好走。”
掛掉電話後,他向陳益轉述。
月清是醫生,但還沒有出師。
雨落村的村醫是有傳承的,老一輩將畢生所學傳授給年輕一代,年輕一代學成後會成爲村裡的醫生,傷風感冒跌打損傷等都不在話下,甚至像心絞痛、糖尿病、痛風、頭疼高血壓這些疑難雜症,都可以在有限條件下,合理用藥。
這一代學醫的年輕人一共有三個,兩男一女,女的正是月清。
說起來挺唏噓的,一個要把畢生奉獻給醫學的女孩,最終卻查出了尿毒症,當時的月清不知是什麼心情。
側寫對上了。
【女性,瑞城人,年齡未知,可能精通醫術,對毒理非常瞭解,熟悉翡翠業,案發前有至親在非正常條件下離世】。
一個山村裡的村醫,想必不會不懂草木的毒性。
只要確定石鱗已經死亡,那麼月清的作案嫌疑是有的。
沉默良久後,陳益開口:“向雲州所有城市發協查,尋找月清以及石鱗的下落,我預感這個人是本案的關鍵。”
胡慶志:“是!”
會議結束,專案組離開市局回酒店休息。
今天晚上陳益有點失眠,在狹窄的陽臺上抽了好幾根菸,方纔躺到了牀上。
方書瑜也沒有睡,他知道陳益在思考問題一直在等,這次明城的調查收穫應該讓他有了明確的方向,甚至對結果也有了準確率不低的猜想。
以前那些案子都是這樣的,已然到了撥開雲霧的階段。
既然還沒有迅速推進案情,說明再次遇到了難點,比如尋找月清姐弟就是個問題,人海茫茫誰知道在哪。
“石鱗有可能死了啊。”面對方書瑜,陳益有啥說啥。
“死了?”方書瑜臉色微變,回想專案組今天晚上在市局的會議內容,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郝震倫他們乾的?”
陳益:“推測是他們乾的,當然也不一定死了,也許狀況不容樂觀,比如重度殘廢。”
方書瑜:“月清在給弟弟報仇?”
陳益:“此案自始至終沒有排除仇殺的可能,我能確定姜名甫被人當槍使了,關於郝震倫……明天我得找他媽再聊聊。”
方書瑜腦海中浮現出那位氣質優雅的美婦,說道:“我也去。”
陳益點頭:“行,就咱倆吧,人少點。”
……
第二天,陳益交代了何時新他們一聲,然後和方書瑜吃完早飯後直奔郝若菲所在的小區。
現在是八點半,也不知道郝若菲醒了沒有。
痛失親子,估計她也沒心思睡懶覺。
出示證件進了小區,陳益沒有選擇去敲門,而是和上次一樣來到了後院。
很巧,郝若菲穿着淺綠的連衣裙,正手拿噴壺在打理盛開的月季。
當下月份是瑞城的雨季,但最近一段時間沒怎麼下雨,這對處在亞熱帶的城市來說,乾旱是免不了的。
怪不得院子裡的月季長的那麼好,是主人精心照顧的結果。
郝若菲還是如上次一樣精緻,頭髮盤起,在清晨的陽光下細膩有光澤,偶爾垂下的髮絲增添了層次感,如同畫家筆下最美麗的色彩。
不談爲人僅看外表,姜名甫失去郝若菲絕對是一個損失。
姜名甫妻子的基本資料他在明城已經看過了,長相一般,有點商業背景,父親在明城是做手錶生意的。
初步判斷,姜名甫在學影視劇中的陳世美。
兩人在院門口站了一會,郝若菲有所感應,轉頭看了過來。
發現是陳益,她猶豫片刻,拎着噴壺上前打開院門,也不說話,繼續打理月季。
陳益並不在意對方的態度,經歷了那麼多事,還能保持良好的情緒已經非常難得。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開口打破沉寂:“我剛從明城回來,姜名甫已經被刑事拘留,等待後續的深入調查。”
聽得此話,噴壺灑出的水霧戛然而止,郝若菲石化了兩秒,而後繼續按動噴壺開關。
月季花瓣顫動,盡情享用等待一夜的甘霖。
“姜名甫是誰,我不認識。”
或許是出於禮貌,郝若菲還是給出了迴應。
陳益嘆道:“郝女士,我們坦誠相待吧,郝震倫和姜名甫的DNA親子鑑定已經做完了。”
譁!
噴霧水量徒然加大,郝若菲身體顫了顫,緩緩轉頭,眼神中帶着一絲驚愕:“你……”
陳益接着說道:“很抱歉,姜名甫已經知道了,因爲我們警方需要他的口供,可惜,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郝若菲的承受能力還是很強的,經歷了兒子死亡的巨大悲痛,其餘對她來說都算毛毛雨。
沉默良久後,她聲音響起:“什麼口供,他幹什麼了?”
陳益:“暫時還不能說,等證據確鑿蓋棺定論,您會知道的。”
不到案結那一刻,就不能說百分之百,他不會在調查期間和受害者家屬講太多。
郝若菲放下噴壺拿起了剪子,開始爲月季修剪多餘的枝杈,讓月季能生長的更好,邊剪邊說話:“陳隊長這次過來就是和我聊姜名甫的嗎?他和震倫的案子有關係?還是陳隊長個人的八卦心?”
陳益:“主要聊郝震倫,如果方便的話……也可以順便聊聊姜名甫。”
郝若菲立即給出迴應:“我不想聊這個人,陳隊長很聰明我就說的簡單點,他爲了事業把我扔了,理解嗎?”
陳益:“當然理解,姜名甫的岳父能在事業上給他很大的幫助,這件事我知道。”
郝若菲不再說話,用沉默表示這個話題結束。
“您很愛他?”陳益問。
“陳隊長。”郝若菲提醒。
陳益適可而止:“好的我明白,關於郝震倫我有問題想諮詢,他有沒有可能知道自己父親是姜名甫,這件事很重要,希望郝女士認真回答不要敷衍。”
郝若菲手中的剪刀垂落,隨之落下的還有月季的斷枝,道:“有可能,家裡有姜名甫的照片,我雖然藏的很隱秘,但這麼多年了,他也許見到過。”
陳益:“他沒有拿照片問過你?”
郝若菲搖頭:“沒有,我和他說了,你沒有父親,我永遠不會告訴你父親是誰,死了這條心。”
“而且……我還說過狠話,就算你有一天知道了父親是誰,如果敢去相認,斷絕母子關係,有多遠滾多遠。”
陳益又明白了某些細節。
看來,郝震倫很聽母親的話,從心理和行爲上都不敢有任何忤逆。
能感覺的到郝若菲是一個很有氣場的人,郝震倫長年累月在郝若菲的庇護和教育下成長,估計有點怕她。
“謝謝,我沒有問題了。”
簡短的對話甚至沒超過五分鐘,陳益道謝後轉身離開,這讓郝若菲多少有些錯愕。
還以爲,又要和這位年輕的刑警聊很久。
“陳隊長。”郝若菲喊住了他,總覺得對方這次上門……哪裡古怪,說不上來,心裡卻莫名發慌。
可能,是突然提到了姜名甫?
陳益回頭:“郝女士還有什麼事嗎?”
郝若菲遲疑少許,搖頭道:“沒事,您慢走。”
“嗯。”
陳益嗯了一聲,和方書瑜離開小區上車。
坐在車上,陳益沒有啓動,眉頭深深皺起,副駕駛的方書瑜一語不發,避免打擾陳益的思路。
她對陳益很瞭解,此刻對方的思維應該已經啓動了,外界一切都摒棄在外。
“不會這麼巧,郝震倫和姜名甫的關係……必然不是秘密。”
“郝若菲不會說,姜名甫不知情,那麼來源就是郝震倫了。”
陳益自語默唸。
他腦海中重新梳理那六個疑點。
第一,偷走手鐲的到底是誰,爲什麼要偷走手鐲,爲什麼要交給玉樹。
現在懷疑石鱗沒有作案能力,月清是女的,那麼偷走手鐲的人應該是第三個人,且與月清姐弟認識。
不但認識,很熟。
第二,價值連城的翡翠,郝震倫是從哪弄來的。
現在懷疑是從石鱗手裡搶的。
第三,塗向南去勐紬鎮幹什麼。
現在懷疑是去碰運氣,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
第四,姜妍妍得了什麼病,誰把姜妍妍治好的,誰提供了四象續命的方法,誰讓姜名甫去買手鐲,爲什麼這麼巧買到了郝震倫賣掉的,作案對象爲何精準鎖定了瑞城四個相互認識的人,精準鎖定了姜名甫的私生子。
是月清嗎?
第五,誰動的手,誰殺害了郝震倫四人。
這件事除非姜名甫開口,否則調查難度極大。
第六,石鱗和月清在哪,兩人因何銷聲匿跡。
基於以上判斷,答案很明顯,一個可能死了,一個可能躲在某個地方。
六個疑點迅速閃過,陳益重點放在了第四疑點的後半段。
作案對象爲何精準鎖定了姜名甫的私生子?
郝若菲不會說,姜名甫不知情,只能是郝震倫說出去的。
他會跟誰說?塗向南他們嗎?
不對,如此隱秘的事情,還有郝若菲的威壓,郝震倫不太可能主動提起,就算某天說漏了嘴,或者有人刻意探聽,最有可能讓郝震倫開口,最有可能讓他毫無防備的應該是……牀榻佳人。
他記得,郝震倫最後一個女朋友叫安銀芝。
“安銀芝是孤兒。”
陳益眼神中展現出明悟睿智的光芒,這很有可能是一次關鍵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