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玉樹的審問沒有結束這起盜竊案,反而讓案情變得撲朔迷離,從昨晚在祠堂看到手鐲的那一刻,陳益便做好了心理準備。
只是沒想到,玉樹的口供比預估的更離奇,出現了手鐲白送的事情。
陳益百分之九十九的不信,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極小概率事件了。
比如,真的存在畫像中的人,他真的非常“無私”將手鐲偷來給了玉樹,動機不是爲了玉樹,是爲了手鐲。
甚至,還和雨落村祠堂的供奉有關係。
可以這麼想,盜竊者本就是爲了把姜妍妍的手鐲放進雨落村祠堂,玉樹的困境剛好給了他機會,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屬於雙贏。
如此推斷陳益纔會信,但那僅僅是百分之一,玉樹依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在撒謊。
還有個問題陳益沒有問,因爲他知道問出來也是浪費力氣。
根據玉樹的口供,他爲什麼要害怕警察呢?爲什麼要阻止警察進村?
沒道理啊。
玉樹不知道手鐲是偷來的,他的錯誤僅僅是打碎了祠堂裡的手鐲而已,和警察有什麼關係?
不論是打碎玉鐲,還是接受別人給他手鐲,都沒有涉嫌違法犯罪,他不應該害怕警察。
這很關鍵。
他確實不應該怕警察。
然而事實是玉樹爲了阻止警察進村煞費苦心,韓躍東從馬上摔了下來,自己也差點一瀉千里,所以陳益纔會認爲玉樹依然在撒謊,或者說沒有撒謊但還有隱瞞。
審訊的時候表情真摯的很,陳益肯定他的演技,這對一個山村小青年來說可並不容易。
眼下最要緊的,是讓姜名甫認一下這個手鐲,再由胡慶志排查尋找畫像中的人。
陳益需要去確定新的命案偵查方向。
手鐲的事情,遠沒有四條人命來的重要。
“你在村外見過石鱗和月清嗎?”這是陳益最後一個問題。
玉樹茫然:“石鱗?月清姐?我都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他們了,不知道去了哪。”
陳益離開了審訊室,他找到老邵,讓對方代爲打聽雨落村石鱗和月清的下落,畢竟已經答應了村長,不管兩個人翻沒翻臉,都不影響承諾的履行。
“好的陳隊,這段時間我會找人問問。”老邵表示沒有問題,只要人還在勐紬鎮,就一定能找到。
這麼長時間杳無音訊,陳益估計兩人已經不在勐紬鎮了,找一下再說。
天亮後,樑其東派人護送手鐲回明城,自己則和陳益押着玉樹趕往瑞城。
昨晚的審訊結果已經通知了胡慶志,對方今天同樣會動身前去瑞城,雙方在瑞城集合。
玉樹在瑞城和嫌疑人見的面,那麼瑞城自然就是調查的重點,未來兩個案子會同時在瑞城展開。
過午。
瑞城市局。
局長和分管副局歡迎陳益的到來,本想安排飯局被陳益婉拒,衆人在市局食堂打包了飯菜直接在會議室吃,邊吃邊聊案子。
雨落村這個方向暫時走不通了,暫時無法得知塗向南爲何會在勐紬鎮出現,陳益推測有可能是去撿翡翠。
“我覺得就是爲了撿翡翠賣錢。”樑其東認同陳益的判斷並給出合理依據,“三四年前那個時間點,塗向南的酒店在經營上出現了一些問題,急需資金注入,他去雨落村就是爲了碰運氣。”
陳益吃着飯,問道:“沒有相關調查結論?”
樑其東:“現在回想起來……塗向南並沒有明顯的橫財,後來酒店度過危機是借了錢,找饒家武和米德力借的。”
何時新看了過去:“那他爲什麼不直接借呢?反而先去雨落村。”
樑其東搖頭:“不清楚,可能不好開口吧,這年頭借錢也挺難的,尤其是借數目不低的錢。”
何時新不再說話,繼續吃飯。
氣氛沉寂了一會後,秦飛提出新的問題:“塗向南是怎麼知道雨落村遍地翡翠的,他去過?可是所有村民都說沒見過啊。”
程漢君開口:“不一定進村子吧?村子外面或許也存在翡翠,當年有那麼多翡翠原石在雨落村停留,時間長了總有遺漏的。”
陳益道:“村外有,我見過。”
這次出入雨落村,他在路上刻意觀察過,確實有無人問津的翡翠原石孤零零躺在山林中,經歷風吹日曬雨淋。
他沒有近距離仔細查看,篩選剩下的東西,價值也高不到哪去。
也許真的有高品質,但和買彩票中頭獎的概率也差不多了。
首先,這塊翡翠需要躲過蒲甘人和雨落村人的篩查,然後它還要恰巧落在了山裡,再然後有人運氣爆棚恰巧遇到,還需極高眼力認出原石價值……
少一個環節都不行,還不如買彩票呢。
所以,如果塗向南去勐紬鎮真的是爲了雨落村,真的是爲了到雨落村內外找翡翠,那麼他有一個大膽的推斷。
秦飛剛纔已經說過了。
“說不定啊,塗向南以前真的進過山,而且還撿到了好東西。”陳益的聲音繼續響起。
幾人停止吃飯,轉頭看向陳益。
這個猜測還是很合理的,要是沒嘗過甜頭,他去幹嗎?
“目前……沒有查到有這回事。”樑其東開口。
沒有查到不代表沒有,但想要落實基本不可能,人已經死掉,家人如果知道的話早就說出來了。
陳益差不多吃完了,放下筷子:“四個街溜子在事業上全部獲得了成功,這一點存疑,根據新的線索我們可以猜一下。”
聞言,還沒吃完的加快了速度,結束後等待下文。
陳益道:“要是塗向南曾經在雨落村嘗過甜頭,那他是一個人去的嗎?有沒有可能四個人一起去的?或者四個人以上?”
“根據這個邏輯,我想起了江城因盜墓引發的連環殺人案,爲了利益發生內鬥,後人復仇。”
“先不管靠不靠譜,套上去,塗向南一行人在雨落村撿到了好東西,四人見財起意謀財害命,多年後有人爲死者報仇,將當事者一一殺害。”
“只因死了的人不是塗向南他們的朋友,所以老樑在針對人際關係的調查中,沒有得到任何收穫。”
話音落下,幾人沉思起來。
邏輯是沒問題的並非瞎猜,畢竟塗向南莫名其妙出現在勐紬鎮總要有原因,且衝着翡翠而去的概率比較大,而四個小混混都在事業上取得了成功,那麼其餘三人也參與的可能性就有了。
至於後面的謀財害命……不好講。
既然陳益說了先不管靠不靠譜,說明他也沒有任何把握,只是提出一個不算方向的猜測。
“可能性倒是存在。”
樑其東覺得此時應該爲陳益捧捧場。
陳益沒有深入這個話題,總之,下一個方向要搞清楚四名受害者的成功到底是偶然還是必然,大概要查到……六七年那個位置。
六七年前,四人還在大街上瞎混呢。
要是查到了有不義之財……可以直接定爲仇殺。
“瑞城往年謀財害命的積案有嗎?”陳益問了一句。
樑其東搖頭:“沒有。”
陳益沉吟少許,道:“先查查看吧,韓隊的覆蓋面積已經很廣,節約時間我們不重走他的老路,跳出常規思維從小概率事件出發,慢慢來。”
樑其東:“一切聽陳隊的。”
下午三點左右胡慶志趕到,此時專案組還在會議室,休息、聊天、等待三不誤。
胡慶志和他帶來的警員人手一個鐵板燒,整個會議室立即瀰漫起濃濃的香味。
“不好意思路上沒來得及吃飯,在市局門口看到有賣鐵板燒的,就買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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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慶志歉意解釋。
陳益笑着表示無妨,示意大家落座。
“老樑,那個賣鐵板燒的是不是背後有人啊,這麼大一條街好像就她一個散攤,城管都不敢攆。”
作爲明城市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他的敏銳可不是鬧着玩的,僅僅一個鐵板燒攤位就能看出問題。
陳益覺得有趣,看向樑其東。
那個攤位他也注意到了,敢在市局門口擺攤而且只有一個,絕對是有點東西的。
樑其東咳嗽了一聲:“沒有沒有,胡支想多了。”
胡慶志咀嚼食物,笑而不語。
有個賣鐵板燒的也挺好,局裡出外勤的警察可以迅速解決飢餓問題,而且就算是內勤、技偵、文職,天天吃食堂也吃膩了。
垃圾食品最大的優點,就是可以帶給人快樂。
陳益掏出香菸彈了彈過濾嘴,繼而放在嘴裡點燃,看着胡慶志道:“老胡,畫像就在桌子上,你右前方就是,這個人在數據庫裡沒找到,交給你了。”
聞言,胡慶志微微轉頭,起身拿走畫像後坐了回去,邊觀察畫像邊說:“這麼厲害的神偷沒有前科嗎?是不是畫像準確度不夠啊。”
“呃……”
陳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下意識看向林辰。
林辰一副專業受到質疑的樣子,有姐夫在,他膽子也大了,立即開口:“胡支,畫像是我畫的,只要嫌疑人描述的對,準確度絕對可以達到檢索級別,我有信心。”
胡慶志微愣,在看了一眼林辰後笑道:“當然,陳隊帶來的人肯定有兩把刷子,那我得好好去走訪走訪了,沒有前科的神偷……嘖,少見的很。”
陳益緩緩吐出一口煙霧,說道:“所以這個案子可能還有其他內情,老胡重視起來,一定要仔細。”
胡慶志正色:“明白……哦對了,有件事我要彙報。”
陳益:“說。”
胡慶志將最後一口鐵板燒塞進嘴裡,迅速嚥下,開口道:“陳隊臨走前不是建議我深入調查姜妍妍嗎?我查了,不知道算不算線索啊,姜妍妍生過一次大病,後來好了。”
“大病?”陳益若有所思,“具體什麼大病?”
胡慶志:“挺怪的,全身起黑斑,爲了治好跑了很多醫院試了很多偏方,現在沒事了,好了。”
陳益沉默了一會,問:“什麼時候?”
胡慶志:“大概……前年吧,前年開始有症狀,到第二年也就是去年,越來越嚴重,後來泡了藥浴這才治好,用的民間偏方。”
陳益哦了一聲,這件事和手鐲失竊好像沒啥關係,不過……
想到姜名甫爲女兒佩戴一億的手鐲,臨走前還專門堵在省廳門口要求他先查盜竊案,這其中多少有點怪。
“具體什麼時間痊癒的?”他問。
胡慶志:“不好說,反正就是慢慢痊癒的,沒那麼快,也沒有準確的日期。”
陳益:“好轉的時候開始死人了嗎?”
“啊?”胡慶志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瑞城命案,“這個……我想想啊,藥浴我記得是……下半年十月份……嗯,開始死人了,不對,已經死完了,那時候饒家武已經被殺。”
饒家武是最後一名死者。
“這裡面有聯繫?!”剛回答完,胡慶志突然回過味來。
陳益擡手:“先不要下結論,你查姜妍妍的時候姜名甫配合嗎?”
胡慶志點頭:“配合啊,就是感到莫名其妙罷了,質問我爲什麼查姜妍妍不去找盜竊犯。”
陳益思索片刻,記下了這件事,未來在調查的時候可以找人問問。
明城的富豪……手應該不會無緣無故伸到瑞城來吧?除非有特定的原因。
此刻,在得知姜妍妍的怪病後,經驗和直覺之下,陳益冥冥中彷彿觸摸到了模糊的線條,但說不上來線頭和線尾,更無法得知線條的具體內容。
可能是錯覺,可能是真的抓到了什麼。
會議進行的同時,那枚手鐲已經送到了明城省廳,得到消息的姜名甫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當場確定了手鐲就是女兒所丟失的。
他驚喜萬分,着實沒想到丟失的手鐲真能找回來,馬上要求帶走。
夏闌山表示這是贓物,在案件未結之前,暫時不能拿回去。
“什麼?不能拿回去??”姜名甫怒了,“我今天必須帶走!手鐲對我女兒非常重要,你……你們行個方便,反正又不影響你們去抓人。”
夏闌山拒絕,手鐲在省廳又丟不了,丟了算我的,你急個毛啊,又沒保質期還能變質不成?放個一千年都不成問題。
姜名甫鐵了心要帶走,眼見夏闌山不同意,立即發動人脈施壓。
很管用,政商不分家,姜名甫在明城的地位還是不低的,省廳下屬刑偵總隊再怎麼說也只是公安單位,夏闌山在接到一個電話後,只得無奈將裝手鐲的盒子推給了姜名甫。
倒也無所謂,反正早晚要給,失主有關係,那就提前給了唄,沒必要和上面硬頂。
待姜名甫心滿意足的離開,夏闌山拿出手機給陳益打電話。
這件事,需要和對方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