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繼續。
陳益嘗試從頭開始聊,聊鍾落村,聊劉首烏,聊劉針茅,甚至還聊到了劉誠樸的父母,但劉誠樸的心相當堅定,沒有任何出賣丁雲潔的意思。
關於殺人,也是緘口不言。
他又不是傻子,殺人罪和強姦罪,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你被丁雲潔利用了不知道嗎?”
……
“劉首烏和劉針茅被殺一案我們確定就是你乾的,就算不坦白我們也會一直查下去,但兩種結果所面臨的量刑會有所不同,想清楚了。”
……
“不想想自己,也想想你的父母。”
數次提到父母,劉誠樸的心態多少受到了影響,但還是不夠。
幾句話就想攻破一個心理建設持續幾年的犯罪者,可能性還是很低的,尤其是這個犯罪者還被愛情洗腦。
“強姦何珊的時候丁雲潔沒有讓你帶安全措施,導致警方掌握了你的DNA,這也是你落網的直接原因,她根本就不在乎你,懂嗎?”
劉誠樸低着頭,一句話不說。
陳益擡手示意:“空調再開大點。”
低溫可以影響意志力,讓人的思維變得遲緩,這不屬於精神上的逼供。
兩人就這麼耗了一個多小時,確定劉誠樸暫時不可能交代後,陳益起身離開了審訊室。
真是硬啊。
也不知道丁雲潔到底是怎麼忽悠的,能讓一個男人如此袒護。
“陳隊。”
魯名河走上前來。
陳益命令:“繼續審,局裡有誰想試試都可以上,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不間斷。”
人多力量大,陳益撬不開劉誠樸的嘴,也許其他警員可以。
通過分析劉誠樸的性格、經歷、弱點,不經意的某句話,說不定能打開他的心理防線。
刑偵查案是集體的活,要的就是“羣毆”,個人英雄主義還是相對侷限,不可能在每起案件中起到效果。
“好,我明白。”魯名河領命。
陳益去見了丁雲潔。
現在丁雲潔的狀態是傳喚,時間上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
他知道丁雲潔比劉誠樸難審的多,所以也沒指望她能交代,以旁敲側擊的閒聊爲主。
到了審訊室可就有監控錄音了,丁雲潔滴水不漏,完全把自己包裝成受害者,沒有出現半個字的破綻。
兩個小時後,陳益再次離開了審訊室。
諸葛聰他們對案件的最終真相一直保持沉默狀態,心中不驚那是假的,一路查下來,他們最忽略的就是丁雲潔這個人。
誰能想到,她纔是幕後黑手。
“你們也可以參與審訊,我歇會看看小說,別打擾我。”
陳益給調研組留下一句話後便窩在了休息室,抱着手機躺在沙發上。
他看的是丁雲潔寫的小說。
文筆稚嫩,有一點文青,但爲了賺錢她套了爽文模板,寫的古代言情,女主角是個反派,殺伐相當果斷。
言情部分很少,偏黑暗風格。
文字識人,這本書和丁雲潔的遭遇有很大關係。
小說有點長,陳益若想看完的話需要時間。
老陳和分管局長馬祥期間來過一次,得知案子處在困難的收尾階段後便沒有打擾,一切繼續。
魯名河他們在審,陳益在看小說。
二十四小時後,依然沒有突破,如果將心理防線量化,此刻的劉誠樸也就堪堪消磨了百分之十而已,丁雲潔更不用說了,簡直把市局當成了度假的地方。
唯一不算破綻的破綻,就是丁雲潔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
“假如你們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做錯了嗎?”
她問錯人了,警察的職責是查案抓人,不會去評判,就算評判也藏在心裡。
魯名河徵求陳益的意見。
已經過二十四小時了,放不放人?
“刑事拘留。”陳益道。
魯名河:“幾天?”
陳益:“三十七天。”
魯名河:“好,我報一下。”
刑事拘留是強制措施不是處罰手段,期限是十四天到三十七天,對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夥作案的重大嫌疑人,羈押時間可達到三十七天。
兩種結果。
第一,三十七天內調查迎來突破,檢察院批准逮捕,接下來就是起訴。
第二,三十七天後無罪釋放,嫌疑人可申請國家賠償。
大部分案件採取刑事拘留措施後都會批捕,但某些案子不一定,比如本案。
陳益繼續看小說,並指示魯名河帶隊徹查鍾落村,目標是他殺人一案。
既是同村作案,遺留的證據、可能存在的目擊者,都是調查需要覆蓋的點。
這個案子,恐怕還要持續不短的時間,陳年舊案是非常難查的,需要一絲絲運氣。
陳益用三天的時間看完了小說,並在腦海中自動整理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件。
總體來說,就是一個受盡苦難的女孩穿越到架空古代,然後用智慧和狠辣的性格一步步成長的故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沒有關於狼的描寫,也沒有關於強姦的描寫,丁雲潔並沒有將現實經歷寫入小說。
不過,對陳益還是有所啓發的。
“沉湖?”
陳益若有所思,沉湖是書中的一個小高潮,主角在和反派多次爭鬥後,最終命令手下將反派裝進麻袋,在大冬天直接將其扔進了湖中心活活溺死。
也可能是凍死的。
“麻袋?”
陳益嘗試還原劉誠樸的作案經過,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劉首烏和劉針茅昏迷,這是必要條件。
然後,扛着昏迷的人來到葬谷,扔下去。
是直接抗着,還是把人裝進麻袋裡?
村子就那麼大,從村內通往葬谷的路就那麼一條,萬一被其他村民碰上了說不清,裝進麻袋比較安全,到時候可以隨便編個物品,哪怕說是動物屍體也比直接抗着一個人強。
麻袋沉湖和麻袋沉谷過程是一樣的,區別就是死亡方式不同。
丁雲潔能想到的,劉誠樸也會知道。
“合理。”
陳益拿出手機撥通了魯名河的電話。
此時的魯名河幾乎是駐紮在了鍾落村,針對劉首烏兩人遇害一案展開嚴密偵查,三天的時間裡兩人電話交流過,查出了點東西。
比如商陸。
村裡有專門負責山葬事宜的,在村中地位很高,魯名河不管那些強行搜查,找到了不少風乾切片以及粉末狀藥草,裝在了瓶瓶罐罐裡。
商陸這個東西雖然有消腫通便之效,但因爲在鍾落村的用途比較特殊,所以平日裡根本沒有村民使用,太不吉利了。
動用商陸,意味着家中有人死亡,或者即將有人死亡。
魯名河聽陳益聊過商陸,一致懷疑劉誠樸殺人的時候應該用過,所以這次魯名河纔會去查,連搜查令都省了直接闖了進去,事後再補。
所有的瓶子已經全部帶回市局提取指紋,目前鑑定工作還在進行中。
魯名河懷疑劉誠樸來偷過。
再比如,劉誠樸和劉首烏兩人在村裡的情況。
魯名河已經完成了大量走訪,確定劉誠樸的作案條件非常充足。
劉首烏自己有房子,幾人經常聚在一起吃飯喝酒,只是劉誠樸很少到場罷了。
最後一次聚會,可能就是殺人時間。
準確的日期無人能提供,過去了好幾年記憶早已模糊,大差不差就是劉誠樸離開村子之前。
鍾落村的法制觀念實在太弱,兩個大活人不見了根本沒有想過報警,當然這也和過往先例有關,不可能整個村子的人都沒有報警的念頭。
以前也有年輕人不告而別偷偷離開村子,很多年後才露面,這都是魯名河帶人走訪得到的信息。
“麻袋?”
接通陳益電話後,麻袋這兩個字提醒了魯名河。
他們來到鍾落村後,第一時間搜查了劉誠樸的家,準確的說是他所在的房間,並沒有找到和案件有關的可疑物品和痕跡。
“好像是有一個麻袋,就在劉誠樸的房間裡,裝的都是一些雞肋雜物,他應該用不上也捨不得扔,放在角落看着有些年頭了,因爲附近灰塵挺厚。”
陳益:“裡面的東西都查了?”
魯名河:“都查了,所有物品倒了出來,沒啥可疑的。”
陳益:“派現勘再去查一遍,要仔細,尤其是倒麻袋的地方,防止痕跡遺漏。”
魯名河:“行,那……麻袋呢?”
陳益:“也帶回來,交給技偵。”
魯名河:“好。”
掛掉電話後,陳益調整舒服的姿勢,在休息室睡了過去。
可能是累了吧,這一覺從下午直接睡到了晚上九點,連晚飯都沒有吃,當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諸葛聰正坐在那裡看着自己。
“幾點了?”
陳益睡的很精神,數個小時內怕是睡不着了。
“九點了陳隊。”諸葛聰開口,他的表情很放鬆,帶着笑意,似乎有話要說。
陳益坐了起來,面前有杯子,他也不管是什麼時候的水,拿起來就喝。
“有進展?”
諸葛聰點頭。
陳益:“魯名河呢?”
諸葛聰:“在外面等着呢,你沒醒,他不敢輕易去看守所提審劉誠樸。”
劉誠樸已經被刑事拘留,當前在看守所關着,因爲案子還未查完,所以並未向檢察院申請逮捕。
“提審?”陳益揉了揉眼睛,“什麼線索。”
諸葛聰道:“在裝有商陸的那些瓶子上發現了劉誠樸的指紋,保存的很好,當時劉誠樸估計一個一個挑來着,最終拿走了讓自己滿意的量。”
玻璃物品上的指紋保留時間是非常長的,若環境影響小,幾年不成問題。
陳益:“繼續。”
諸葛聰:“麻袋裡……有劉首烏和劉針茅的頭髮。”
見得證據鏈對接,陳益立即起身:“去看守所。”
諸葛聰:“不吃點飯嗎陳隊?”
陳益:“審完了劉誠樸,今晚請你們吃慶功夜宵。”
諸葛聰笑了,快步跟了上去。
路上,衆人分析劉誠樸的作案過程,目前已經非常清晰了。
偷取商陸是作案准備,然後在吃飯的時候下藥,繼而將劉首烏和劉針茅裝進麻袋一路扛到了葬谷,扔了下去。
扛兩個人不可能,分別扛的,或者今天殺一個明天殺一個。
狼是夜行動物,白天一般不露面,夜晚會出來覓食,所以上次陳益他們去葬谷的時候,只是零星看到了幾隻。
哪怕開槍了,短時間內也沒有引來狼羣。
“得虧是用了商陸,不然還真難找到線索。”說話的是魯名河。
陳益道:“上帝視角看案子纔會有破綻,沒有如果,我們在辦案的時候要抱着必破能破的信念。”
時光是不能倒流的,在完美犯罪的問題上,他更願意相信只有時光倒流才能做到。
一次次回到過去,一次次查缺補漏,才能將案子做的完美。
但嫌疑人沒有亡羊補牢的機會。
魯名河點頭,警察要有自信,相信所有案子都可以偵破,這樣才能盡到最大努力。
國家幾十年的刑偵歷史中確實有懸案,但自信,永遠是最好的盔甲。
到了看守所,劉誠樸被帶到審訊室。
相對幾天前在市局的好日子,今晚的劉誠樸萎靡了很多,水煮白菜吃的臉都發黃了。
看守所可沒有好伙食,吃的比拘留所還差,有些拘留所好歹能自己購買單獨的小炒,只是價格和數量比外面差別很大。
以後到了監獄能改善很多。
陳益也不跟劉誠樸廢話,將複印件一一擺在了對方面前。
“偷商陸,裝麻袋,還說自己沒殺人嗎?”
“劉誠樸,別掙扎了,你應該清楚這件事不可能糊弄過去,那是兩條人命,人命懂嗎?”
劉誠樸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終聲音響起:“是我把他們扔下去的。”
陳益:“爲什麼。”
劉誠樸:“因爲我看他們不順眼,從小到大受了很多欺負。”
看來還是不打算交代丁雲潔。
“既然如此,爲何還要和他們成爲朋友。”陳益道。
劉誠樸:“這是兩碼事,在一個村子長大,成不了仇人。”
陳益:“擡頭看着我。”
劉誠樸微微擡頭,無神的雙瞳和陳益對視。
“你考慮清楚了,真的要把所有事情自己擔下來嗎?代價可是你的命,我再重複一遍,代價是你的命。”陳益這句話說的很慢。
提醒,也是警告。